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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智铭:回忆我的母亲

 开心明智 2021-06-13

顾问钟石山 主编何俊良13517392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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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母亲

张智铭

三十六年前的一天下午,母亲突然走了……走得那么急匆,那么令人撕心裂肺!至今,母亲那副苍白的面容,还不时游弋在我幽沉的梦中,不出现在我寂寞的遐想里。她生前的点点滴滴,犹如石刻一般,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坎,叫我忘记不得。

母亲生我的时候,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奶奶说:那时我生下来仅仅四斤重,只小猴子样;口粮少得可怜,妈妈没挤下一滴奶,大家都断定我不能活了。然而我没死去,活下来了,在妈妈温暖而又干瘦的怀抱里活下来了。可知,我这小小的身躯是吸取了母亲身上多少血和肉才得以蠕动!

生活的煎熬,母亲幸而没有垮下去,但却留下了一副苍白的面容,一架清瘦的身骨和一种刻意勤俭的品质,并用这种勤俭时时约束着她的子女。

记得刚上小学时,除去学习用具外,妈妈从不给我一分零花钱。尽管这样,我也想出了窍门,天热口渴想吃冰棍,便说铅笔丢了;有时嘴馋想吃油条,便谎称没有了橡皮擦。日子一久,妈妈终于有一天从隔壁飞伢子那里得知了我这些秘密,当天晚上,她用从竹扫帚上取下的条枝狠狠地抽打我光着的屁股,痛得我哇哇叫喊,哭着悔话,从此不敢。

一九六九年秋,父亲被“九七”风暴卷进环管所“关”起来了,家里生活又日趋艰难。母亲用一个妇人家少有的负重力,支撑起一个七口之家的生活重担。有时清早而出,想在厂里多制一件衣;有时深夜而归,想为家里多挣一个钱。不得不筹划每一个人的温饱,不得不计算每一分钱的用处。

这期间,有一件事,想来我至今愧悔不巳。

与大多数儿童一样,我那时也是个电影迷,尤其是打仗的片子。有一天,电影院放映阿尔巴尼亚的《地下游击队》,我知道后便跑到厂里,问妈妈要钱。然而妈妈却说没有钱。当时对我来说,冰棍油条可以不吃,打仗的电影万不可不看。好,不给就闹。我赖在地上,大哭大叫,一直哭叫到旁边的赵姨和周姨给我讲话:

“遂英,你就给他一毛钱算了……”

“遂英,你就当是掉了一毛钱罢……”

也许是阿姨的话起作用,也许是我这烈子难拗,只见妈妈的右手慢慢伸进裤兜,拿出一个半旧的手绢包,一边缓缓打开,一边“唉唉”地叹息。当我去接妈妈手上的钱时,却蓦地瞥见到妈妈脸色苍白,眼眶里似有一汪透亮的珠子急遽滚动……一角钱本不足道,但那时在我家却有着不一般的用处。母亲可能要用它作全家一餐的菜金,也可能用它打一杯酒,送给囹圄中的父亲,消一丝忧闷,提一下生活勇气;或许买一匙糖,给病榻上的奶奶甜一甜苦涩的口腔。然而这钱我要去了,夺走了,看它什么“打仗的”鬼电影。啊,妈妈,我那时是多么可恶地刺伤了您本已憔悴的心!

一个冬季过去了,父亲带着一身病体出来了:全家要被赶回农村老家。当时家里三个病号,三个儿幼(大哥已工作),去到农村怎样生活?商量来商量去,大人们决定只有躲。奶奶和父亲奔湘潭二叔家,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住进厂里。

也许是生活给予妈妈的刺激大多了,在那些日子里,妈妈似乎变得有点麻木,无笑无怒也无哀。

然而有一天夜里,妈妈说去厂里值班,嘱咐我带着尚幼的弟弟睡觉。睡到半夜,弟弟从梦中惊醒,爬下床站到地上,哭喊着要妈妈。我怎么哄也哄不到,于是我也跟着哭了起来。不知哭了多久,哭得也实在没有气力了,忽地听见门锁响动。啊,妈妈,是您回来了:一脸惊吓,带着一团冷风,猛地走到我们跟前,抚摸着我和弟弟光着在地的脚丫,吃力地抱起我俩,十分伤心地哭了起来……那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顷刻间从凝滞的眼睛里泉水样的流溢出来,丰饶地流过苍白的脸颊,滴在我的脸上。

冰凉的泪水,微弱颤栗的哭声,象包涵着无数的悲怆和坎坷,又似要泄尽内心麻木已久的哀伤和凄苦。哦,妈妈,至今想来还甚感凄凉,倍觉辛酸。

艰难的生活伴着艰难的岁月终于煎熬过去了。

一九七七年,国家在发生变化,我家也在变化。当年十一月底,我也参加了工作。

临走那天,母亲拖着清瘦的身体,站在阶基上,交给我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身她给我赶制的新衣服和一些日用品。

“妈妈,我走了。”第一次远离母亲,不免有一丝孤单之感。

“好吧,你自己照顾自己。冬天来了,注意添加衣服,别冻病了。”

我点点头。眼睛不由得涌上一股热潮,打旋、淌流,哦,不能当着妈妈的面。我拿起网兜,慢慢挪开了脚步。走出约六、七丈远,回头一看,妈妈那清瘦的身影仍僵立在阶基上,初冬的飒风吹拂着她头上的青丝,面容比往日显得更加苍白,象石膏一般。啊,妈妈!我鼻子倏地一酸,眼泪终于淌流出来。

然而淌流最多的还是三十六年前那天下午,母亲突然间病魔攻心,没留下一句话:叮嘱,希望或祈求?苍白的面庞上蒙上一抹淡淡的青色,永辞了!

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低微的歌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呵,我可怜而又可亲的妈妈!

【作者简介】张智铭,湖南白泉律师所原主任,现为名誉主任,中国法学会会员,国家二级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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