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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文:雨迹云踪18/哭着跑着的雨季

 开心明智 2021-06-13

顾问钟石山  主编何俊良13517392853

投稿邮箱 203666763@qq.com

哭着跑着的雨季

张建文

凄冷的风,苦寒的雨,划过迷离的天际,穿过岁月的缝隙,留下串串冰冻的叹息。叹气望远方,远方消逝了微弱的呼唤——妈妈,你还回来吗?

妈妈一去,再没回来。

燕儿飞过天空,也会留下痕迹。可是,妈妈一去,再没回来。

那天,是艳阳天。

那天,是小芝兰的十岁生日。

丝丝的风,扑棱棱的阳光。窗前的柳条儿不很安分,忘乎所以,神采飞扬。

妈妈的脸上铺着淡淡的阳光。小芝兰就把阳光铺在心里。

妈妈去了广州,两年都没回来。前些天,突然回来了,满身风尘,满身珠光宝气。

从村民们的目光中,小芝兰看到了惊异,看到了不屑。但妈妈回来了,还帮她过生日,小芝兰满腹的怨情消散了,甜丝丝的幸福包围着她。她想,妈妈不会再离开他们了。可是,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冷冷的寒霜,爸爸失了魂似的不知到哪儿招魂去了,只有还不足五岁的弟弟没心没肺的分享着妈妈给她的生日礼物。小芝兰从妈妈阳光的脸上探到了阴影——妈妈要跟爸爸离婚。妈妈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走出这个家。

小芝兰在祈祷着,弟弟还在欢笑着,妈妈拖着行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小芝兰扑上去,倒在地上,抱住了行李包:“妈妈,你别走,你不要兰兰和弟弟了吗?兰兰要妈妈……”妈妈顿住了,右手揩着眼泪,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来,但她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让包箱挣脱了女儿的双手,捂着嘴,勾着腰,旋风也似的逃走了。

那天,不是艳阳天。那天,是小芝兰最灰暗的日子。

那以后,天真的笑,甜蜜的哭,都随着那毅然决然的身影远去了……远去了,淡化了被定格的画面,模糊了被铭记的身影,擦拭着被抛弃的泪滴……

这些文字其实早在我的心海中荡漾,时常滚动着,总想翻卷出来。如今,征得芝兰的同意,我才把它凝聚到笔尖来。

其实,小芝兰是我的远房堂侄女。是她的不幸,不,是她的灵性和善良,是她的坚毅和执着才使我有了这些文字。

我的堂弟、芝兰的父亲,原来确实不是个东西。凭着粗犷的躯体和清水蜜甜的嘴巴,讨来了水蜜桃样的婆娘。在芝兰爷爷的努力下,他们小两口在村里开了个小卖店。不久,芝兰出生了,又有了芝兰的弟弟。小日子也还滋润。可我这堂弟不爱老婆爱赌博。老婆千辛万苦经营小卖店,他就千方百计经营赌博圈。没钱了,连老婆也敢输。于是吵吵闹闹成了家常便饭。后来他一口气把小卖店砸个稀巴烂,还叫嚣着:“别人都是几百万几千万,我为啥要守着个烂店子?都是这破店子惹的祸。”那次就差点把他老父亲给气死。后来他跟朋友出外闯荡了,谁知不到半年,他回来了,除了花掉几万元则一无所有。老婆一气之下就说你回来了那我出去罢。就这样一去两年才回来,又毅然决然地不再回来了。据说在南方有了归宿,虽然那男方比她大二十岁,但身价几千万,听人说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这些不必管他,既然离了,毕竟人各有志。然而,正因为这些故事才繁衍出许多新的片段来。

那天,妈妈走了,芝兰姐弟嚎啕大哭,哭声在院子上空凄厉哀号,从中午到傍晚,姐弟一直哭,哭声把晚霞染成了乌云,哭声把爷爷的心搅碎了,哭声让全村沉默了,让柳枝儿也发呆地静默着,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叹息。姐弟哭累了,坐在门前石阶上,弟弟歪在姐的大腿上睡去了,那嘴巴还在一张一翕地抽噎着。芝兰也没有了哭声,只把两行泪久久挂在脸颊上。

这以后,村民们再没听到姐弟的哭声。芝兰对弟弟说:“我们不要哭,哭是没用的。”弟弟说没有妈妈了,爸爸又不管我们。芝兰就说:“别怕,有姐呢,还有爷爷。”爷爷听着,老泪纵横。

其实,两年前,小芝兰就挑起了家的重任。爷爷虽还健朗,但爷爷有意培养孩子的能力;爸爸虽稍有收敛,还种着田开着小店,但依旧早晚难得归家。芝兰出奇的懂事,过早地成熟了。她每天天亮即起床,一边生火做饭,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当时才三岁的弟弟,早饭后把弟弟交给爷爷才去上学,逢周末就去田地或小卖店帮忙。才八岁呀,我的小侄女,就远离了玩耍,远离了撒娇,在这幼小的生命里本该有的却离她多么遥远。

如今,妈妈走了,妈妈再不会回来了,爷爷也老了,爸爸又吊儿郎当,但芝兰并没有过多的恐慌和忧虑。我原本的担心,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是多余的。芝兰这朵小花却在雨中嫣然绽放。

于是,一朵朵的小花时常盛开在我的眼前——

濛濛的雨,丝丝地飘着,像满天飞舞的细沙。细沙舞成了漫天的网,严实地笼罩着山川原野。

芝兰五岁的弟弟揉着红肿的双眼,梦游似的向雨中走去——他是缠着爸爸要玩具水枪而被搧了一大耳光,爸爸愤然离去,弟弟痛哭不止,芝兰哄着他睡了,此刻醒来愣愣怔怔走向雨地里。他记得那是他妈妈最后走过的那条路。

一条黄狗——与姐弟最亲近的黄狗——疯了似的跟了上去。

芝兰也冲入了雨雾中,手中的一块尼龙纸,像翻飞的蝴蝶,呼啦啦地飘。

小路的远处,是一个陡峭的山坡。弟弟坐在潮湿的石头上。小黄狗就不声不响地坐在他的身旁。芝兰跟上来了,也傍着弟弟坐下,她把尼龙纸张开在他们的头上。他们静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要说什么呢?心灵是相通的,说是多余的,彼此的心里明白着哩。沉默的雨,揉碎的风,把他们六只眼睛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前方。前方,很空阔,没有边际,除了渺远,只有茫然。这渺远,这茫然,已唤不醒那仅存的一片记忆了。

许久,小黄狗终于忍不住狂吠两声。芝兰拍拍它的头:“别闹,弟弟没事的,弟弟很坚强。”弟弟的头就歪在姐的肩上,看看头上的尼龙纸:“姐,你真好。你带来这么好的大伞。”傻孩子,这是伞么?你就不知道这是芝兰姐的一片心?

他们回到家的第二天,弟弟手中就有一把玩具小水枪了。芝兰看弟弟高兴的劲儿,脸上就绽开了两朵花。爸爸见了,立刻瞪圆了眼睛,夺过水枪摔在地上,一掌把儿子打趴在地:“说,哪来的枪?难怪我兜里少了几块钱。”

弟弟挨打没有哭,可看到玩具水枪被摔烂了,伤心地滚来滚去,歇斯底里地哭闹着。芝兰好不容易才抱起弟弟来,狠狠地瞪着爸爸:“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呢?难道弟弟就不该有玩具吗?”爷爷身体不如前了,颤颤巍巍地指着芝兰爸爸:“你个混账东西,你凭什么打他?你没资格,你还远不如我的孙女。”爷爷拽不动他,就揪他的耳朵,把他拖到另一个房间。眼前的情景让芝兰爸惊愕了:屋内墙角,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纤维袋,袋里装的全是瓶瓶罐罐废纸烂铁。爷爷恼怒:“你关心过你的儿女吗?你知道别的孩子上学只有一个书包袋子,芝兰每天上学身上都有两个袋子,不装书的袋子是她用来沿路捡废品的,收废品的来了,就把它们卖掉。家里没油没盐了,你过问过吗?”

“他是读书的,谁叫她捡垃圾了,都丢死人了。”

爷爷气极,抄起笤帚就打芝兰爸:“谁说丢人啦?院里哪个不说我的好孙女!她读书怎么啦?你就看不见满屋满墙的奖状?她是班长,她是三好学生,怎么就丢人哪?你才丢人呢,把老婆都给丢了,丢大了啊!”爷爷恨恨地只顾打他。芝兰却哭了,央求爷爷别打爸爸了,她说:“爸爸也是想挣大钱的。哪个爸爸不爱自己的儿女呢?爸爸也是不开心的啊……”

爸爸突然夺过笤帚,朝自己的头上一阵猛打。芝兰就去抢笤帚:“爸爸,你不要……”爸爸抱住他的兰儿,两行热泪挂下来,滴落在芝兰的头上……

两年后的一个周末,我回老家探望年迈的父母,听到最多的是村民对芝兰的啧啧赞叹声。那不是同情,而是虔诚的礼赞。芝兰,仿佛就是一个精灵,一位天使。她是善良和美丽的化身。

我想去芝兰家。下午,雨下个不停,风不大,雨很猛,芝兰就一定会在家。果然,透过雨帘,远远地,我看到了芝兰独自坐在门前,傻呆呆地仰望长空。我也就傻呆呆地踟蹰不前了:才十二三岁的孩子会有这么专注的神情?我该去打扰她难得的宁静么?她在追寻还是怀念着什么呢?我想,她定然是在憧憬……憧憬是美丽的,是有意义的,憧憬的意义,只是短短的想,而想的意义却是永远的,无限的。

芝兰突然发现了我,就急忙起身招呼着:“大伯,雨大,快进来。”

我看看她的身后,就问:“你弟弟呢?”

“我刚给他讲了个故事,就哄他去里屋玩去了。”芝兰羞涩却平静地说。

我想,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讲怎样的故事?就问她什么故事啊。她轻快地回答:“雨中的精灵——瞎编的。”

“雨中的精灵?是什么呢?小燕子么?”

“是呀,大伯你也知道?我常看到一旦下雨,别的鸟都躲起来了,只有小燕子在雨中快乐地飞呀飞的。”

我明白了:一个精灵看到了另一个精灵!闪亮的碰撞激发了灵魂的辉煌!

我肃然动容。我看到了那可爱的精灵们,迎着风,伴着雨,迂回搏击在那片潮湿而险恶的高远天穹。雨落本无声,但我听到了云里坠落的灵魂的宣言和战歌。

我想,芝兰专注的仰望,定然是在寻找雨后的彩虹;她说的故事,定然是渴望从美丽的虹中看到未来的色彩。

我有意识地引着芝兰说了许多她的事情,说到动情处,她忍不住滚下串串无声的泪珠。我想,下雨是因为天空承受不了乌云的厚重,就像流泪是因为心承受不了它的痛苦:“你不感到苦和累吗?”

“也没什么。这个家我也有责任。再艰难也要过去,对吧?”芝兰含泪看着我,然后扭过头去只顾看那如晦的雨空,“就像好多次淋雨了,我却没有伞,我哭着,咬着牙哭,但我必须一路跑,一路跑……只管哭而不跑有用吗?”

对这样一个孩子还要说什么呢?“只要心情是晴朗的,人生就没有雨天。”这是安慰芝兰还是安慰我自己?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哭着跑着的雨季永远是一首经典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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