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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人儿

 新廉颇 2021-06-17

幸福的人儿

|辛廉颇

小引

不锈钢洒金的莲花造型,美其名曰盛世莲花,是莲花镇的镇标,与试图在夜间辉煌整个莲花镇的伞状高杆灯一起,分别被矗立在莲花镇南北走向的柏油马路上两个十字路口的正中央,毋庸置疑地将柏油马路竖裁成三段,犹如解放战争时期,桐柏英雄狙击枪枪膛上面竖起的瞄准仪的准星,向南可瞄准湖北老河口的黑龙集,穿石桥镇,直射党国守敌康泽竖在襄阳城楼上的青天白日旗;向北趋王良刁河店,可击落邓县民团司令丁叔恒(绰号丁大牙)可镶金的门面牙。但事实上,却成了现代交通部门规划马路交通中线的两个必要的参照物,特别在莲花镇标的北段,从它们脚下延伸出去直达邓州城的橘黄色的实线,将街道划分成相向而行的双车道,坚定捍卫承载家庭希望腰包的老司机机警的视野里,那是一条机动车辆不可碰触的交通法规警示线,更不能超越,但在肖金眼里,那是一条引领自己幸福的单车前行不偏不倚的中庸线。

一、中庸有道

每每的清晨或者黄昏,尽管月月拿着教师的薪水,却从不受学校待见,更没有人(除了教育局人事科的宏观鸟瞰之外)认可为肖老师的肖金,要么推着、要么骑着属于他私人第三贵重物品的单车(自从手机问世以来,他的第一贵重物品手表,无论价值和用途,就开始大打折扣,明显屈居第二,随着国民经济的稳步提高,和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估计地位下降是迟早的事,沽名“第二”的再次翻盘必在所难免),必须使前后车轮执著地碾压在交通实线上,使两旁过往的老司机们均产生惊人一致的误判,坚定自信地认为该屌丝纯属他妈的玩命逆行,而将不满甚至有点暴力倾向的情绪,宣泄在汽车鸣笛的强度和长度上,但肖金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修炼的大度已经到了置若罔闻的地步,眼皮都懒得微微一动或一翻,脑海里屡屡滋生:尽情地去恼怒去发火去牢骚吧——膈意蛋们!我知道你们谋生生活的不容易,但没有必要较劲干扰我的中庸之道吧!鸣笛响彻云霄又引发不了地震,有意思吗?是我霸占了你的车道?还是遮挡了你的视线?不服,你他妈的敢撞我一下试试!老司机们的脑袋瓜子是何等聪慧,连钓鱼执法的交警都敢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敢小觑,毫无名望和权威的肖金的浪荡挑衅,更是无济于事,除了骂骂咧咧之外,没有一个装傻充愣的司机试图去擦破肖金半点毛皮,甚至对于他的破旧单车,以及迎风展翅似乎一个月都没有洗的灰西服(大概积攒了专门捣乱嗅觉的怪味分子过多的缘故,不然,讲究潇洒漂亮的纽扣为什么总有请辞,不是袖口的水晶排扣不翼而飞,就是挺胸的树脂香豆不告而别),也要谨慎地保持不被碰瓷的安全距离。当然了,肖金是何等人士,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安然无恙地陶醉碾压中庸交通实线的循行中。

三十年前,莲花镇的经济水准,只能容下杜记一家(后来发展到了四个分店)早餐胡辣汤店的时候,肖金就已经是的老常客了,别人偶尔奢侈一回(譬如说我的学生李道成,年年微信常常提及此事),花上五毛钱,买一碗胡辣汤,就能将温饱问题解决,肖金的花销已经可以满不在乎地翻倍,说肚皮尽管不会撒谎,但咕噜噜的叫声已经心知肚明,没有必要去欺骗它,非得呼噜两碗进去不可,而且还得吧(音bia)唧一元钱的油条或油洛馍(看看又翻倍了不是,骗你不是我的强项),只有如此这般,才有资格站起来拍肚皮(没记错的话,最少是两下),以鹤立鸡群的架势环顾左右而擦拭厚嘟嘟的嘴巴(大作家吴承恩笔下的二师兄的嘴巴的威武,也不过如此,可惜我生不逢时,没能亲眼目睹),骄傲地打出一个舒舒服服的绵延悠长的饱嗝。需要提示的是,估计北去一公里外的三初中的同事,既然已经习惯了他们自己烟熏火燎烧制的包谷糁红薯汤,还故意扬言“金不换”,是不能让其听闻的,因为他们心眼儿细小如发丝,且嫉妒成性,所以,稍有心眼儿的肖金,在攸关自己的幸福在学校能否长久的关键时候,必须识风向,顾大体,往往选择逆风而“打”,宁愿让饱嗝的隆隆声,冲破南大河,打过汉江去,直捣襄阳城,至于能否打到南京总统府,那么,请便!大不了顺其自然,老实说,肖金实在懒得管它。当然了,接下来,肖金就会微笑着亮出黑色的钱夹,掏出一沓崭新的十元人民币,从中抽出一枚,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左右甩出哗啦啦的响声来:

“找钱!”憨厚的脑袋偏离重垂线45°

“这个一块缺个豁,重换!”憨厚的脑袋与重垂线一致。

“别想捉(弄)我!”憨厚的脑袋偏离重垂线45°,不过方向偏左

憨厚脑袋上挂着的同样憨厚脸庞的肖金,在金钱来往方面,总能显露出不易察觉的狡诈和精明,这是他的老同学周瑾生前最为重点佩服的。

二、影照薪水

“一十、二十、三十……”肖金从后勤主任赵华军的手里接过四十元的月工资,拧着眉头蘸着嘴角的唾液两指头捻搓着轻声唱数着,已经是第二遍了。

“四十!”

随着最后一枚纸币的完“币”归“肖”,肖金眉头疏散,嘬嘴紧绷的肌肉放松,音调突然拔高,清晰地喊叫出最后纸币的不折不扣的完美序列。值得一提的是,肖金放心的喊叫声,一般是出现在第三遍的尾声,善于观察找规律的周瑾,在肖金接班上任的第二个月,就已经了如指掌,今天不知是何缘故,却无征兆地突然提前,他妈的,他竟敢创新,太出人意料了!周瑾当即在肖金的屁股上,象征性地奔了一脚,权作罕见误判的心理失衡的一种补偿,否则,就会不舒服,很可能还会波及晚间的休息,甚至直接影响到明天神圣而伟大的教育事业(不瞒你说,各级领导都下达指示说,教育事业是天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如此天大的责任肖金能负得起吗?看来,肖金顺应历史潮流丝毫不反抗地接受那温柔的一小脚,是多么地明智和有担当啊!

事实上,肖金是不屑顾及自己臀部局部的感受的,况且又不是初次,而且一点也不疼,最重要的是屁股,而不是脸,它怎能与至高无上的面子脸相提并论呢?他太了解曾经的同桌周瑾了——上初中时就了解,第一脚不反抗,就会相安无事,否则,第二脚起跳,外加双拳飞舞,就容易吃苦头,倒霉的是自己,更何况有老爸七字箴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谆谆告诫!于是,若无其事地用大拇指和食指紧捏着崭新的人民币,有分量甩打在自己左手的掌心上:“啪!啪啪!”分外地响亮,悠扬的响声堪比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长发牧羊女郎皮鞭抽打的脆响,从而彻底扭转了所有看客不怀好意的视线和暗自嘲讽的心理。

“电哥!你昨天帮忙替我抄写的工作计划,我说话是算数的,二毛钱,马上给你结清,不会像咱们学校那样膈意蛋、耍球皮,好意思欠你两年的奖金!”肖金拉着身边每月只有三十块钱的民办教师索景电的手说。

后勤主任赵华军由于肤色黝黑,剑眉倒竖,只白了一眼,就如一道剑影的闪电,吓得肖金一激灵,似乎在警告,不能将“膈意蛋”“球皮”的脏水乱泼,我老赵可是老牌的共产党员,岂能与那些不会、不想、不屑作为的同僚们同日而语吗?

肖金的钱夹由于月工资的再次输入,鼓起了许多,有四个子女拖累已经累弯腰的索景电老师眼里,那是自己额外工作受到肯定“诚不欺也”的坚强后盾(原来,肖金虽然初中毕业,却似混学的顽童,数学方面,有哥德巴赫猜想的勇气,把9除以4的结果猜想为8,是常有的事;语文方面,单是汉字的书写方面就有辱斯文,横不能拉平,竖不会抻直,天然的蚯蚓体,按照其父肖天殷肖校长恨铁不成钢的话来讲,是“処猭(音chu chuan,土话'蚯蚓’)寻它娘”,所以,肖金戳的字,除了肖校长责无旁贷有耐心辨认,其他,没有谁能轻易欣赏得动。但肖金必定是肖校长的儿子,愚蠢丛中竟然冒出一株聪明之花,犹如神助,无师自通地领会了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杠杆原理,巧妙地动用了金钱的杠杆,去撬开索景电老师知识宝库的门锁,索老师有私塾经历,蕴藏深厚传统文化的基本功力,字迹如印版刻画,且不费吹灰之力,一只羊是牧,俩羊也是牧,随手就把肖金计划啦、总结啦、政治笔记啦、等等等等所有没有丝毫文学价值的文案,全部承包,二毛钱一页的价格,是经过双方讨论商定的,并且各自以过硬的人格作担保,外加一次响亮的击掌。就是此次石破天惊——青蛙受惊吓,跌入学校池塘,其中蔚蓝的天空破碎——的击掌声,打破死水一潭校园的宁静,在三初中教育领域里,庄严地宣告了“知识无用论”的彻底破产!以眼见为实的实例,告知我们中国先人“书中自有黄金贵”不是胡说,知识是有价值的,起码一页汉字值二毛钱,可换三个鸡蛋还绰绰有余,每每肖金兑现完承诺的第二天,索老师的脸上的皱纹就会缩短半条,看来鸡蛋的营养价值不可低估),也是肖金清晨和黄昏在橘黄色的交通实线上,打着饱嗝,散发胡辣汤香味的源泉。

“换个白条吧?索老师!”老赵将索景电老师三十五元的欠条抽出来,与索老师本月的工资一碰,示意他换成“今欠到莲花三初中五元整”的新账单,附加了半句:

“好借好还!”

老共产党员公事公办,沉着而不刻板。

由于旧世界打上剥削阶级的成分烙印的索景电老师,已被新世界雷霆万钧之势的群众运动,改造成合格的新中国公民,他所有诸如“索保长家四少爷”“武汉体院的高材生”“党国少年才俊”等光环,皆是过眼云烟,心甘情愿地褪去且不在闪现而沉寂,但,现实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赵主任的后半句——再借不难,最具煽动力,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深沉的艺术——此时无声胜有声。

当“知识就是生产力”的口号,在中国大地上滚滚响起的时候,作为首任三初中校长的肖天殷,翻遍莲花镇,怎么也找不到一位懂化学的老师,还是他的“抗大”的同学县文教局局长丁德信提醒,解放前夕,莲花镇四保长的侄子在武汉体院上大学,据说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时候,就肄业在家,估计能够胜任。果不其然,低眉顺眼的索景电,恭恭敬敬递过来一碗清澈见底的水,告知肖校长,这就是H2O;还说,我们吃的红薯、稻米等食物,从化学元素看来,与其它动物吃的草料(最后的两字的发音,声音小的几乎完全可以省略,好在,并不影响达意),并不无本质不同,均是碳水化合物,也就是说,它们均由CHO三种元素组成的,没用什么神秘的!肖校长对这个唯唯诺诺、看不出有半点高体育素质的索景电刮目相看,当即拍板邀请出山,担任莲花初中的化学老师,索景电两眼发红,握着肖校长的手,只是频频点头,哽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是自然!自然!”索老师以民国高级知识分子的智商,仔仔细细地考量着“再借不难”的前因,以及“好借好还”的后果,把脸上所有辛酸岁月累积起来的皱褶,尽可能全部谦卑地堆砌成不忍被拒绝的笑颜。

“周瑾,十五!”老赵估摸着落日余辉的浓度,足够洒满三初中通往南一公里外的莲花镇杜家饭店去打平伙(教师们AA制一起下馆子)的路途,笑着将三个十元一张的欠条,外加五元现金,再用十元人民币作为封面,叠好递给了已经踢完老同学肖金屁股的团支部书记周瑾,提示道:

“小周书记,组织人,今晚,老地方!”(未完待续)

作者严正声明: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三、诚不欺也

在肖金接班留校的同时,周瑾也师范毕业回到莲花镇,与曾经的初中同学肖金成了同事,由于工作干练,智慧超群,一上岗,周瑾就担任三初中初三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这是无所事事只能干敲钟简单活(现在已由电铃代替)的肖金无可比拟的。一节优质课《周总理,你在哪里》,周瑾赚足了学生和听课教师的眼泪,而名声大噪。在周瑾的眼里,无论工作能力,还是智慧水平,除了赵华军,其他均不在话下,肖金更是忽略不计。

“老赵!”

有资格既不尊称老师,又不献媚官衔,哥的友好敬称也敢省略,前面仅用形容词不像形容词、纪年不像纪年的“老”字,就可以轻松敲动后勤主任赵华军听觉神经的周瑾,虽然羽翼未丰,年龄尚幼,但智商高超就是资本。大概惺惺相惜的缘故,加上酒精发酵,赵华军应了一句:

“有何见教,周贤弟?”

年长几岁水平更高的赵华军,只睁开一只半眼,因为品格和资历自视甚高的老赵,在答话的时候,左眼睛向来不开放,一眼即可洞穿人心,开多了浪费,大概今晚星多云少,月影晃动,破例多开了半扇——微睁。

高杆灯华灯绽放,与碧天里的星星交映生辉,环绕三初中校园宽一丈有余的护校沟渠里,蛙声如潮,不自量力地竟想与打平伙(注AA制聚餐)的教师们竞热闹。晃晃悠悠杂乱的脚步声,和酒后肆无忌惮的打趣声,惊吓了几只涉世未深的青蛙,这些胆小如鼠小家伙儿们,听风就是雨,对突如其来的事务,缺乏必要的思考和判断,就毫无缘由地卟咚卟咚跌入深水中,仓皇地摇动满天星斗,而踪迹败露无疑!哪有老成的蟾蜍们有智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坐如虎踞,以静制动,把控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舌吐信,捉拿飞蚊窜蛾。肖金,习惯独自一人与单车为伍,去胡辣汤店里饱餐一顿,然后循着交通实线享受幸福之外,没有人看到过他能够融入教师们打平伙的民间组织中,这难道是周瑾之流的不厚道?还是肖金自命清高?

与索景电老师从不参与教师们自发组织的打平伙队伍,是因为落后的经济基础,难以支撑举步维艰的家庭建筑不同的是,肖金是个单身汉,没有家庭累赘,钱夹的厚度绝对名列学校前三甲,却也从不参与教师们的打平伙,是因为他自己的肥厚的大耳朵被提拎起三次,才记住老爸肖天殷住院前的面命,时常隐隐作痛:

“金娃啊!”

为了照顾老校长肖天殷,还没有正式任命的准校长李玉全,专门划拨给他一间可以服务学校的小卖部。哮喘病十分严重的肖天殷,喘着气,拄着龙头拐杖,敲着陶瓷的醋坛子,尽管语重心长地叫着肖金的名字,但是气力不足,语言的震慑力就会平淡无奇,致使肖金更加心不在焉,就又敲了一下酱油坛子,示意肖金站立再近些,不至于漏掉事关人生幸福能否长久持续的关键话语。尽管不十分聪明的肖金,一敲就懂,只要身体逐渐靠近父亲,支棱的耳朵由于表现突出,立马就会陷入父亲触手可揪的危险范围之中,肖金有时被揪得疼痛难忍,再愚蠢,也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怎能反抗呢!迁怒才是首选,于是,恨恨地对造物主嗤之以鼻,埋怨造物主对于耳朵的设计,简直是败笔!一孔即可,简单不啰嗦,宽大的耳廓,实在多余,哪有鼻子设计得这么巧妙?起码不会授人以柄,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造物主喜欢与自己的作品渺小的人类开玩笑,且木已成舟,那有什么办法呢?就自认倒霉吧!于是,条件反射一样,耳朵提前泛红,准备挨揪。但老爸是仁慈的,对儿子,特别对一个智力水平明显偏低的亲生儿子,就像西方的耶和华,对于迷途的孱弱的羔羊的悯惜,肖天殷颤抖的手,只在意他的龙头拐杖会不会滑落,每滑落一次,就会更加担心孤单儿子生活的前程,并没再攒力气去试图重复肖金担心受怕的事:

  “学校是知识分子汇集地,(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消耗)你娃子除了给学校看大门、敲钟、送报刊,啥也干不了,(又换了一口气)要知道自己的斤两,若不是你老丁伯局长的特殊照顾,破天荒赏你一口饭吃,让你这个与教育事业不搭边的二火山接班,娃呀!(双手抱紧拐杖第三次呼入一大口气)你连养活你自己都难啊!怎能指望你为我养老送终?在学校,无论何时何地,一定得听领导的话,现在,有我的老脸在,没人会为难你,但,路还得自己走,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要与其他人一起掺和凑热闹!记住了吗?(咯~~~~~~)”肖天殷气喘吁吁,最终以猛烈的咳嗽声中,完成了对时刻放心不下的儿子的叮咛。

  “记住了!”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肖金应承着。

这是肖天殷屡次住院前,像巴甫洛夫一样耐心,时时耳提面命的父子谈话,像刀刻在肖金的脑子里一样,一刻也不会忘记。

肖金像一只步履憨态的蹩脚鸭子,被强行推进一群自命不凡的天鹅群里,孤零零地坚守着空旷学校和简陋的小卖部里,在昏暗的白炽灯影下,打着哈欠驱赶着恼人的蚊子,老老实实地等候着打平伙的教师们探着天鹅般的舞步翩翩归来。

“肖金~~~

就在肖金又一个哈欠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的时候,周瑾的呼喊声,隔着学校的铁栅栏大门和小卖部的铁窗呼啸而来,肖金立马终止了剩下三分之一哈欠的私有活动,迅速投入到了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没有节假日之暇的开锁学校大门的公务之中。

首先以“来啦”的应声,先声夺人,同时,手抓钥匙,脚蹬地,以不亚于声波的速度,奔到大门口,熟练完成了学校大门的开、关、锁等一系列规定动作。

“我打两块钱的赌!”

周瑾将打平伙剩下两元纸币,拍在肖金小卖部的玻璃柜台上,以战则必胜的昂扬,眼如铜铃,隔着近视镜忽闪着赵华军叫板。

“我打四块钱的赌!”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赵华军资格老,钱夹厚,出手就是大方,将两个两元的绿荧荧纸币拍在靠近酱油坛的柜台上,两眼微闭,似乎胜券在握,以静制动,沉着应战。

打平伙的天鹅们,两眼乜斜,腿脚趔趄,舞步杂乱,大吹大擂地涌入小卖部,将隐藏不住的酒香,掺进含混不清的言语中,通过肆无忌惮的呼吸,尽情地释放出来,暗暗与肖金胡辣汤的香味密密进行碾压式的较量,这是肖金早已熟知的套路,领教无数,不算啥稀奇。但,打赌,在周瑾之前,是没有过的。共产党员老赵最痛恨某些党员干部,不务正业打麻将,斗地主,执政江山的共产党员理应拒绝所有不良嗜好,如此优良传统作风的突然逆转,致使憨厚的肖金,呆如离群索居的公鸭一样不知所措,只能搔头傻笑,像自惭形秽的老鸭,无聊地挥喙,豪无意义地清理自己不需要清理的羽毛。捣乱的蚊子们也显得分外地忙碌,是闻酒香蜂拥而至,还是受不了乙醇浓度的突然拔高,而抱头鼠窜?醉里挑灯看剑,已经分不出它们是进还是退了,有的,环绕头顶乱嗡嗡地放声高歌,只说不做;还有的,紧叮臂膊奋力吸嘬,只做不说,把判断思考的充足时间留给肖金定夺。

下班时间,一群醉意朦胧的教师们,好不容易摆脱了批改、辅导、备课、教研等繁杂的工作,难得轻松一回,不购买笔记本和自来水笔,是有情可原的,但酒喝多了,应该听从菩萨心肠的索景电老师化学知识的理论指导,用醋去中和。肖金第一次发工资,破例准许喝一杯酒,辣得难受;又喝一杯,虽不难受,却有点上头;再接下来不难受,不上头了,可啥也记不清了,就是慈祥的老父亲,半夜里,拄着拐杖,给自己灌了一碗醋,才逐渐清醒过来的,可见,醋是醒酒的天然法宝!令肖金失望的是,竟没有发觉哪位教师有醋的要求,哪怕是先赊账也行,老师们的信誉最好,尽管寒酸,却从不赖账耍球皮,再说了,醋有的是!而你们两个领班的天鹅领导不旁敲侧击帮忙销售点醋,也就罢了,偏要不务正业地打哪门子赌啊!与我生意何干?想到这些,肖金不愿意干老爸严禁与其他教师掺和的傻事,重新捡拾起刚刚中断了一分钟还有三分之一的哈欠,张开嘴巴继续慢慢地打,为了掩人耳目,双手合拢罩住嘴巴悄悄地哈。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周瑾挑衅的眼睛。

“肖金!”周瑾执意要把赌资挑明,“我赌你的醋掺的水,是大门西边河沟里的水,对吗?错了算我输,两块钱算你的,谁愿意作证?”回顾打平伙的老师们。

周瑾后面迈着天鹅步伐马上踮过去两位年轻教师,教动物学的鲁中文老师和教数学的王虎秀老师,年轻人因为年龄相仿,秉性相当,对未知的事物都有一种尝试探究的好奇心,因为年轻,有的是从头再来的时间,有的是跌倒再爬起来的机会,所以,不怕遭受困难和挫折是他们共同的品格,不为别的就因为年轻,加上周瑾的所作所为,更是楷模,排站在周瑾这一序列,无怨无悔。

不知是资金太少,诱惑力不够,还是肖金愿赌服输,肖金竟不为所动,悄悄打完刚刚未竟的哈欠,竟然,重打鼓,另开张,开启嘴巴又重新启凑了一个新的哈欠!而且,手也不遮挡了,露出被香烟熏得黑黄的牙齿,明目张胆地哈!看来老将不出马是不行的。

“肖金——~~~

正气凛然的共产党员老赵,眯着眼,将“金”字的语调尽可能抽长,抽有一剑之长,如刘邦斩白蛇,一剑挥断了肖金的哈欠,厉声质问道:“校沟里的水能喝吗——?”老赵仍然长剑在手,眯缝的眼睛,寒光毕露,大有倒提鸭子,挥剑斩脖的威风。

“赵主任,我——”

肖金胆怯了,哈欠烟消云散了。

“老实说,你醋坛里掺的水,是不是大门西边校沟里的水?”赵华军语言有所缓和,让他知道没有刑讯逼供的意思,仅是打个赌的小玩笑而已。

“真不是!”肖金解释道,而且不亢不卑,“我敢对天发誓!”

“哪——酱油里的水呢?”面如酱油色泽铁面无私的老赵,看来不问个水落石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以肖天殷儿子名誉发誓,也不是!”肖金立场稳固,坚如磐石,“况且,我也得用啊!”说完,顺手在醋坛里提出半提醋,倒入旁边的茶碗中,一仰脖咕咚一下喝了下去,然后说,“河沟的水恁脏,我怎可能往醋里兑呢?那不是缺德吗?”

当众晕子们,停止天鹅的杂乱舞步,对今晚的精心策划已经丧失信心的时候,肖金又开口了:

“我爸说,做人要讲良心,往醋里兑水,坚决不能兑沟里的脏水,缺德的事不能干,人在做,天在看,多跑两步路的事,一定要到井里取干净的水!”

周瑾撇下柜台上的两元钱,说了句,“愿赌服输!”头也不回地走了,随行的晕子天鹅们,一言不发,像天鹅湖的天鹅们踮着脚尖退场了,包括老赵在内,也撇下酱油台上的四块钱,没有一点表情地回到他简陋的住室中,久久不能入睡,耳畔屡屡萦绕“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讲良心”等肖金信誓旦旦的话,总觉得有哪点儿不对劲儿!外面的蛙声渐希,其中,一两只青蛙,咕咕咕!呱呱呱!隔岸互答。月光如洗,从窗外倾泻到自己的床头上,朦胧中肖天殷的拐杖滑落在校园的国旗方台上……

四、屠龙无形

没有了父亲的依靠和高参,经营理念由于智商的绝对值偏低而空乏,商品掺假的保密技术也太差劲儿——说漏了嘴,尽管肖金在打赌中完胜,无意中多了一笔六块钱的额外营业额,小卖部的经营已呈江河日下的惨淡,简直是一塌糊涂,这是李玉全准校长乐意见到的,因为市局已经明令禁止学校内部存在小卖部现象,发文强调,“食品安全,重于泰山”,并且,在此事件上持含糊态度的邻乡的张玉全校长,已经付出了就地免职的代价,天随人愿,毫无建树的李副校长,轻松找到了一个建功立业的突破口。

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李玉全是在肖天殷即将离任的前一年,悄然从排子河西岸的学校空降到三初中任副校长的,在肖天殷住院期间,协助抓三初中的全面工作。只有赵华军是个明眼人,心知肚明,犹如肖金感知其肚皮对胡辣汤数量的需求一样,洞若观火。相对于高调的周瑾,李玉全仅配肖天殷的拐杖而已,特别李副校长尊肖金为大哥,肖金哥长、肖金哥短的献媚的喊叫声,居然使肖金感觉到物有所值,在循行他的“中庸之道”的时候,悠哉的气焰高涨,嚣张到了竟敢冲起头颅逼停司机的程度,使嫉妒成性有天鹅风骨的老师们倍感颜面扫地,共识——有辱师道尊严!

“奴才!”

周瑾在三初中主要领导更替选举会即将开始的时候,手捧一本《三侠五义》的小说,正读到《陈州放粮》中包拯的一句怒喝,如诗一样的短小精悍的句子,不知是故意还是不自觉地朗了出来,引发一通哄笑,而后合上书本,将唯我独尊的目光,绕道镜片左瞥,从近视镜后面与面颊的缝隙里,横射肖金独霸杜记胡辣汤店首碗胡辣汤的大嘴巴,最终将目光盯在没有一点笑意的赵华军镇定自若的华发上,旁若无人地口占一绝:

李白醉酒我醉诗,

三天不文谁与知?

他日啸出断肠句,

透蘸青天书宣纸!

除了“粪土当年万户侯”有枪杆子支撑腰杆子的伟人,其他,任你再浪漫再狂妄的诗人,都难以撼动诸如学校会议决定这一类的现实。自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上下求索的难道是汨罗江缚石沉江的绳索吗?自负“天生我材必有用”有谪仙封号的李白,若“直挂云帆济沧海”不是吹牛,那么,佯狂发飙,“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又为哪般?“我自横刀向天笑”的硬汉谭嗣同,血性好儿男,本该如此,若吟成,我自横刀向天嚎,那该多丢人现眼啊!整个会议过程简单不啰嗦,严格按照上级要求,采用差额选举的办法,角逐出新任校长。选票上有两位候选人,只能选一位,否则作废,一位是李玉全,另一位是肖金;会议特别强调,肖金有较高的政治素养,有大局意识,看齐意识,积极响应号召,自愿取缔自己日进斗金的小卖部,为学校营造良好的教育环境,宁愿牺牲个人利益,又特别抛出了一句,由于时间关系,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这是什么精神?尽管有天鹅风骨的教师们笑而不答,但他们跃迁的思维是何等地飞驰电掣啊!立马想到了不远万里的加拿大的国际主义战士诺尔曼·白求恩,立马想到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共产主义战士雷锋。两位候选人排列的先后顺序是采用姓氏笔画的多少定乾坤的,没有人为孰先孰后的故意安排;选举的办法是采用无记名投票,杜绝徇私舞弊,请你(注意,不是逼迫呦)在你认为应该当选的姓名前面画o,不能当选的姓名前面画×,必须旗帜鲜明,也可以将两名候选人皆画×,随心所欲地悄悄地补选上一位你十分中意的候选人(周瑾就毫不客气地这样干了),民主和自由清澈见底,哪里会像肖金醋中兑井水掺假一样耍小聪明——太傻瓜了,并在该候选人姓名前面郑重地画o。选举前,大会以举手表决的方式,选举指定出监票人索景电,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索老师不仅有一颗赤诚公正的心,而且还有一套醒酒的化学方程式——绝对是配平了的——湖北体院培育出来的没有一个蠢材;计票人赵华军、王虎秀,一位是精打细算的后勤主任,一位是优秀的数学教研组长,皆精通算学统计学,用来计票,简直如杀鸡的牛刀飞舞!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参加投票人员是三初中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合格公民,没有一位持加拿大、英、法、美、阿联酋等外国护照的,共计33人,除了肖天殷病重住院请假,并打电话郑重声明弃权外(即是肖金也不委托),剩下的选民32位,全部莅临选举现场,符合选举法规定的法定人数。李玉全和肖金因是候选人,为了公正公平,杜绝人情干扰,郑重告知不能投票,且必须退场回避。选举方案具有上层建筑的宏伟架构,十分周全严密,天衣无缝,可以堂堂正正地拿到联合国去公示,也可以大张旗鼓地递交海牙国际法庭接受世界法槌的公平仲裁和审验。

选举结果,李玉全副校长众望所归,“准”字“副”字通通解除,一点儿不留地全部丢弃在环校的没有资格往肖金醋中掺假的水沟里,毫无悬念地当选为新一届三初中校长。尽管肖金名落孙山,但却是肖金幸福人生峰巅的里程碑,值得包括他在内的全体教师们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体味去回忆——肖金肖校长,仅仅是擦肩而过而已,与李玉全完全相同的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的机会啊!大不了在刮南风的时候,站在波涛不滚滚浊浪不排空的莲花镇南大河的北岸,背靠着镇标盛世莲花和力图照亮整个莲花镇的高杆灯,面朝襄阳城,仰天长叹,吼一段咱们河南越调大师申凤梅的悲壮唱腔,替江东风流倜傥的周瑜周大都督大哭一场(唱起):不料公瑾遭此境,枉自兴兵显才能,夺不回荆州成笑柄,阵阵热血往上涌……呀呀!老天啊!老天!你!你!你你你你你~~~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哇~~~~呸——然后,象征性地喷出一口窝心的鲜血,再然后,完蛋了!再再然后,胡辣汤照喝,平伙照打(打平伙,方言,AA制聚餐)!

第二学期开学初,周瑾调离三初中,任三小副校长,距离校长职位一步之遥,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犹如五丈原的诸葛孔明,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病逝于副校长的工作岗位上(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二年,赵华军调离三初中,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硬,改行后勤主任,任二初中政教主任,主抓师生的思想建设,不久就赶上了莫名其妙的“五十三岁一刀切”的神秘政策,舒闲在家十余载,余热无穷,华发猎猎,接送孙辈上学堂,给大孙子讲述哥德巴赫猜想和陈景润,给孙女哼一曲申凤梅的越调《借东风》,给小孙子讲9除以4若猜想成8是要挨嘴巴子的——错误的成分太大!偶尔,把酒问青天,今夕是何年?可堪回首,莲花镇幽默的教育人生,满眼花瓣泪纵横,都付笑谈中!

第三年,索景电凭借自己过硬的文化功底,在邓州市第一批民师转正的考试中,榜上有名,天鹅教师们自发组织,在杜记胡辣汤店新开业(费用八折)的第二分店举杯庆贺,索老师怯生生地暗示说,这种方式远没有打罗敲鼓将民师转正通知书送到家,郑重地递交到他含辛茹苦的妻子粗糙皲裂的双手中,更扬眉吐气!是啊,昔日孟郊 《登科后》的诗句“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惜莲花镇没有高头大马,没能满足索老师跨马游街的美好愿望,更令人唏嘘的是一次失误千古恨,转正后仅两个月零三天半(不足),工资直趋肖金高级工工资,扬眉吐气地撤去所有欠账单,一天中午,三夏大忙,放学归家,加班加点抢种抢收的索老师,突发脑溢血,溘然长逝!肖金也掉泪了!

岁月流逝,三十余年间,弹指一挥间,三初中校长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已物是人非,但肖金身影,如铁打的营盘,却依然彳亍独行在三初中校园里,虽不精神,却也不消沉,无悲无喜(除了索老师突然离世,情绪稍有波动之外)。连第九任校长的姓名,也懒得记起,说,反正不姓肖,似游走在莲花镇教育界的边缘,任凭喜马拉雅山或者乞力马扎罗山山脉的山风刮东风也行、北风也罢、西风何患、南风何暖,均不影响自己已经审批下来的技师职称(与李玉全中学高级教师——副高——即副教授级别,几乎相当)!即使没能赢得一句“肖技师”的称谓,又有何妨?自动化电铃的美妙动听的音乐,剥夺了肖金用力敲出不输于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铛!铛!铛”悠扬的钟响,又该如何?拥有技师专业技术职务的肖金,若在大侠金庸的笔下,绝对赋予一把屠龙刀,英雄孤单,在三初中洁净的校园里逡巡,以三十余年职业的操守,捡拾起嬉戏的学生抛向蓝天的最终跌落的纸质飞机,打扫打扫学校卫生间的卫生,没有觉得有辱屠龙之技的憋屈,拥有如此强大胸怀,傲视天下:哪一任校长统治的校园里没有飘落的纸屑?哪一个校园里没有龌龊的厕所?哪个卫生间里没有卫生瑕疵?

总之,每天的早晨和黄昏,肖金以无形屠龙刀的底气和威风,扫荡完整个三初中的校园,完成他洁净一方域舆的神圣使命之后,依然推着或骑着他自己第三贵重物品——单车,循行在莲花镇交通实线的中庸之道上,仍然沉浸在他自己设计的幸福之中,也不想知道今夕是何年,退休是哪天……

作者严正声明: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简介:

索鹏,笔名“辛廉颇”,河南邓州人,中学高级教师,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当代乡土作家》《花洲文学》副主编,《豫西南文萃》栏编。工作之余偶有所感,形成文字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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