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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诗意八公山 2021-06-17


深夜,我的母亲打来电话,通知明天下午我们需要回老家一趟。我母亲的堂弟媳,也就是我四十多岁的堂舅母病逝了。

清晨,我已经外出采风,我的母亲再次打来电话,问我到了哪里?说情况有变,必须赶紧回来,今天早晨就要赶回老家,因为外嫁的女儿们都已经陆续返回。


车辆在大河湾的坝顶上驶过,堤坝两旁青草蔓延。土坝外面的大河湾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堤坝里面的民居和堤坝一样绵长,三四层模样差不多的楼房遍地开花。我母亲的眼睛显然被绕花了,她已不认识她的娘家,幸好我的大舅母在堤坝上等着我们。

走进村落,穿梭在小楼之间,可以看到三两株的凤仙花在向路人呈送着花朵,有的净白,有的水紫,有的粉红。有哀乐传来,那边白菊依靠的门庭就是我的堂舅家。

门口的一张大桌上摆放着音响设备,阵阵哀乐就传自那里,两个把弄设备的人坐在那里,他们会观察路口的动静,看见有祭拜者到来,就会打开落满灰尘的音响,于是哀乐阵阵,不带半缕灰尘。

另外一张大桌旁围坐着几个记账的人。桌上堆放着孝手巾和孝袍,如果祭拜的人不需要这些物品,还有一摞毛巾堆放在那里,可以选用。习俗早已因时而变。

堂舅家的楼房周围临时搭设了大棚,棚子里摆放着圆桌和圆凳,只要撒手人寰,结局都叫圆满。现在,大棚里坐着前来祭奠的人,有的人身穿孝袍,有的人则带着红色的孝手巾。

白菊依偎的楼房门口贴着白纸蓝纸的挽联,长明的油灯火苗静静的燃烧着。里屋的人坐在一起轻声的絮语,时不时会有嚎啕声响起,这是王姓外嫁的女儿们奔丧来了,她们会在灵柩前抚棺而泣,然后有人过来劝慰。

时间不会很久,三两分钟之后,哭泣者脸上挂满泪痕,拨开白色蓝色的一道道挽联走出来,坐到屋外轻声絮语。说谁家准备再盖几层房子,说谁家又抱了一个孙子,说谁谁看着好好的,年纪那么轻轻,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仿佛说的就是我的堂舅母,他们显然说的不是我的堂舅母……

哀乐间断响起,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其实,乡村已经不再宁静,有车辆时时开过。如果没有车辆,也有鸡鸣声此起彼伏。就在堂舅家的楼房东头,谁家圈养的公鸡们在网子里迈着阔步,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个个都把自己当做领导。隔三差五会有小贩的车辆开来,贩运去城里的饭店,不同类型的广告都在强调着相同的内容——地道的散养走地鸡,味道鲜美有嚼头。

堂舅家后面的邻居也是一栋三层的新楼。院子里拴着一条花斑大狗,狗舔食了几下盆里的米饭和鱼骨头,懒洋洋地扭过头去。主人说,吃洋眼了,过去,我们人也吃不上呀!她还说,这房子就我们老两口住,儿子去城里买了房,家里没有人了。你看,我家大门对着她家窗户,天天隔着窗户讲两句话……

此时,有婴儿的呱呱声从窗户里传来。那是我堂舅母还没来得及见面的第二个孙子在襁褓里动静了几声。

扩音器响了,召集大家到大棚下用餐。十张桌子坐的满满的,我的母亲说这都是家里人。都是我老外公那一个胳膊伸出来的手指。我的母亲说着还挥舞了手臂,伸开手掌在我面前示意一下。令人感慨,计划生育这么多年了……

杯盏轮流上来,祭奠她的人开始以餐饮的方式怀念她。我的堂舅母却再也不能享用这些丰盛的饭菜了。桌上的宾客说,这还不是丰盛的正席,正席从下午三点开始,是流水席,有十个大碗,十个炒菜,还有……

哀乐声声,这是在宣告午宴结束。有的亲友掏出随身携带的塑料袋,择取着桌上的剩菜——大碗的红烧鸡,整条的红烧鱼。我的堂舅母如果健在,她会不会也站起身来,倒走一盘呢?四十多岁的她,现在变成一张微笑的照片摆放在自己的灵柩前。生与死到底有多远?只在呼吸之间。

哀乐声呜呜咽咽,长明灯闪闪烁烁,白菊朵朵,挽联飘忽——永别儿孙功常在,长辞人世遗风存。我的堂舅顿失贤人,他的新建楼房暂时还不会绕屋生蒿莱。他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痛不欲生,也许他正在用坚强掩饰伤痕。普通人群对世间的影响力仅仅及于肉体年龄。他们最后一次的平凡幸福,就是活着的这个人亲自为其亡人操办后事。

乡村的麦熟花还在盛开着紫红,白净的凤仙花送我们送到了坝埂下。坝顶上,我透过车窗,看到大河湾里还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那里曾经有一个逝者劳作的身影。

《伤逝》   2017.7.2

作者:崔小红,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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