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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行

 诗意八公山 2021-06-17

安庆行

崔小红

长篇小说《八里滩》的生活原型所涉及的一些情境是我不能理解的。比如:

迎江寺在哪?文字中描述的“夜色朦胧中,远远地看见高耸而孤立的一个东西,那是迎江寺的宝塔……”我好奇于这一份隐秘的期望。

还有,位于龙门口的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听名字就带着烟雨气,吞云吐雾。

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和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的学生得知情况后,马上赶到省议会,要求省议员予以解答,这三处有多远的距离?学生怎么说到就到了呢?

六·二事件受伤学生被送到同仁医院救治,那是1921年的事情,同仁医院还在吗?

罢市的街道是什么样子的?我上网查阅,牵出葫芦带出瓜,原来叫倒扒狮街,因为1919年及其以后的学生抵制日货运动,被改名为国货街……

不说了,上路,开启安庆行模式,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我弟弟穿着棉袄驾车,他说热,让我开空调制冷。车到服务区,换我,不是因为他累,而是因为我想把制冷关闭——省油。一路奔行,眼看着安庆在望,我的大外甥说,大姨,把空调打开吧,我热得不行。我弟弟说,他早就热得不行了,考虑到要为我省油,没敢开口……

第一次到安庆,一切都很新奇,首先映入眼帘的感受就是干净、精致,街道横平竖直颇具都市气象。也难怪,这里自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一直是安徽省布政使司和安徽省会所在地,178年的江风浩荡,自然有一番省城气象。

搜索字条“安庆市”,美丽的介绍远远比不上实景,问好你,我初来乍到的安庆。

在红绿灯闪烁之间,车的右侧出现了一段杏黄色的高墙,这是迎江寺。

迎江寺的南门正对着长江,护江的堤坝在这里演变为长长的城墙。这有点像寿县古城墙——防洪、御敌,兼而有之。

我想到正阳关,它是1949年以前的安徽八大市之一,那时,淮南市还不存在。以前,它是中国八大关之一,现在的正阳关没落的与普通乡镇无有二样,几乎已淹没于风尘。有人说,它兴于水运,败于水运。有人说它濒临淮河,罹难于水患。言下之意,客观条件使然,乃大势所趋。其实不然,大的时运与政策调整,小的地域性民众认知,这才是兴衰的原因。

同样是八大市之一的大通,大的时运与政策调整让它出列,小的地域性民众认知让它卓尔不群。地位不在,风华依然。

登上护堤城墙,江风袭来,厚厚的棉衣被风掀起衣角。录制一段小小的视频,里面充斥着呼啦啦的风声,铺天盖地,楼船夜雪。八百里皖江,一座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

青树,人流,迎江寺的振风塔,熊成基与范传甲的二烈士专祠。历史呀,谁说不能重演?我的到来,就是在把事件复原。熊成基起义失败后,曾经躲藏在淮南市的廖家湾。范传甲呀,我曾经去采风你的出生地——寿县之晒网滩。

两张车,六个人,都在问我,下一站哪里?倒扒狮街。我的妹妹带着老娘,拉着福娃逛街去了,我的弟弟和我的大外甥人高马大,护佑左右。我说你们慢慢逛,我去安庆一中,手机快没电了,如果联系不上,就在车辆处集合。

说话间,两位穿着古装的粉衣,系着绿裙,头插钗簪的女子从我们身边飘过。

安庆一中,这是我为了搜索安徽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时带出来的地方,二者的关系在于承继。1920年,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一师)和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一工)是践行教育救国与工业救国思想的学校,是两所免费的中等学校,学生多为出身贫寒的人。

1920时代,省府安庆风云际会,各种思潮汇集,尤其是共产主义。1920年5月30日,反动军阀倪嗣冲在蚌埠为其正室宁氏庆贺五十寿诞,大设堂会。派宪兵40人和预备专车接送演员。从5月30日上午8时开锣,至次日凌晨3时落幕,每天如此,共演出3天4夜,剧目达60出之多,铺张程度令人咂舌。

1921年,他又搜刮民脂民膏,巧立名目榨取民财,为自己歌功颂德,建造生祠。在省府安庆的一些溜须的议员准备带着贺礼,去蚌埠参加他的生祠落成仪式。

在这之前,因为办学经费不足,省学联等机构已经向省议会建议增加办学经费,提案却被搁置一旁。

1921年6月2日,一师和一工的学生闻讯省议员要去蚌埠,便派出代表赶到省议会,要求给提案以答复。省府负责人马联甲和省议会副议长赵继春正陪同倪嗣冲的胞侄倪道烺宴饮,商议去蚌埠祝贺的事宜。

赵继春曾担任一师校长,因为效忠于倪氏军阀,被一师的学生驱逐。他发现人群里有一师的学生方乐舟后大为光火,命令卫队驱散,双方发生冲突,卫队首先攻击手无寸铁的学生。更多的学生闻讯后赶来支援,两股人潮冲撞在一起……

六·二惨案的直接后果是,一师学生姜高琦,周肇基死亡,重伤39人,轻伤205人。这一事件诞生出中国近代史上一些可圈可点的人物。其中有《八里滩》的生活原型,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的缔造者许继慎。

2021年2月14日,100年后的今天是大年初三,这一天是情人节,有情有义的人的节日。我站在安庆一中的校门外昂视这所百年名校,然后轻轻地走进去,不想打扰任何人。

古木参天,那是枫杨吗?粗壮的老树干上紧紧贴附着薛荔,密密麻麻,爬满树干。阅经阁在百度搜索里叫做安庆谯楼,那边两层的简约型民国建筑叫做省立图书馆。一阵冬风出来,地面的落叶刷的一声,翻转着离去,眼前是一块假山石,上面阴刻着“春风化雨”,于是,我更想称呼这阵风为东风。

学生们在铺满绿色塑胶的操场上打篮球,生龙活虎。宣传栏里,一名同学以全球第一的成绩获得第28届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生物竞赛金牌。这是一所百年名校,犹如慈心润物,一百年了,还是那么枝繁叶茂,这就是文气,叫做底蕴。

在安庆一中的西面,比肩矗立着安庆谯楼。楼北是一中的田径场,楼南是东西走向的龙门口路。楼下的城门洞的外额上题写着“白日青天”。

我不是安庆人,不了解安庆谯楼的来龙去脉,仅凭第六感觉猜测,这里可能就是省府或省议会,或是二者合并办公的公署所在地。依据有三:

一是请愿的学生赶过来很及时。

二是谯楼下面的城门洞外额上题款的内容是“白日青天”,要知道,国民党的党旗是青天白日旗。

三是因为我继续沿着龙门口路向西走,不远处,有一个向南的丁字路口,路牌写着“司南下坡路”。这个“司”可能是“安徽省布政使司”,相当于现在的省政府。再者,寿县老城内的州署衙门也是城中之城。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我猜的。

沿着龙门口路继续向西走,一块公交站牌上写着“下一站,四方城”,走不远,在四方城站,我看到一个名曰“四方城”的小区。古安庆,形似航船,一座江边的四方小城。与之对面的小区叫做“龙门小区”。显然,龙门口到了。

许继慎私塾出身,为报考一工这所现代学校,必须饿补数学与外语。他插班补习的位于黄家狮的第二模范小学,在哪里?在这里,我看到一段青砖城墙沿着道路,向着楼房深处逶迤而去……

城墙上的枯藤,那是凌霄花,还是爬山虎?

夜幕降临,城头霓虹闪烁,一座最先听闻现代足音蛩响的古城。

夜晚的安庆灯火璀璨,古城确实是很好的旅游目的地。爷爷家的粥铺生意红火,我的母亲说小福娃想吃粥了。我弟弟进去转一圈,说人很多,需要等位。

我提议先去安庆二中的南校区,那里是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旧址。“甲种”是公办、国有的意思。寿县正阳中学也是一所百年名校,民国时期一度叫做“乙种”什么学校。“乙种”是官商合办的意思。

二中是许继慎1920年来到安庆后最先读书的地方,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他自己也不会想到,1924年以后会报考黄埔军校,成为一期生,参加东征与北伐。

安庆二中大门紧闭,我溜达进隔壁的小饭馆,瞅瞅有没有什么小门可以入内。店主人招呼我吃什么?我发现没有进口,又退出来。

我的母亲说,福娃想吃粥。我的妹妹善解人意,知道是我的母亲想吃粥了,走,吃粥去。

安庆的米粑粑很好吃。猪肉价格高居不下,红烧肉现在已经堂而皇之地作为硬菜雄踞在餐桌中央。大虾,牛肉应有尽有,只要是我弟弟买单,他总让家里人很开心。

我说等我成为大作家的时候,我请你们好好吃一顿。我弟弟说,作家都是穷死的。百万富翁的钱多也只是相对的多,百万有百万的难处,想不想让家里人吃得好,只是心意的事,与钱多少无关。我母亲说,和小红一起采风,她只会让我吃面条。我妹妹说,下次你就花上几十块钱,让老母亲吃一碗她喜欢的菜。我茅塞顿开,连连点头说好。

我的妹妹很孝顺,她的车也没有开制冷的空调,不是为了省油,是因为我母亲怕冷。我母亲不是怕冷,是她心疼我妹妹感冒了,不能再着凉,就说不热。这下可怜了小福娃。已经热的脱下裤子,只穿一条花裤头,坐在后排。他说,热的大腿丫里全是汗。

我母亲回头的时候,看见小福娃正把小弟弟掏出来抖着扇风,他嘴里说着,热死了。

住的酒店也是我弟弟买单,星级的标准就是赏心悦目的标准。我母亲独享一间大床房,她深情地拥抱住自己的儿子。

福娃在留言簿上写道——某某某到此一游,收到请回复。我也变得善解人意起来,回应他一句——祝旅途愉快,欢迎再来。

小福娃说,里面好漂亮,以后还要再来。

福娃说的“里面”是指赵朴初纪念馆的的最后一进,赵朴初的出生房间。里面的陈设是四世翰林,太史第家的书香豪门式的奢华与清雅。在《八里滩》里,我要把崔传胪与王凤仪的婚房描述成这个样子,挂满红帐。

扫健康码,测体温,一切正常,但是我妹妹的口罩遗忘在车上,她和小福娃都不能入内。我先进去,我妹妹帮我拍照也蹭进去。门卫追进来,你怎么进来了?你怎么讲话不算数?我的妹妹又灰溜溜地出去。

我说里面真好看。然后我的妹妹戴着我的口罩进去。出来后,又把口罩递给小福娃说,记住,进去后,走到头,最左边的卧室,好看。福娃把口罩挂在一边的耳朵上,旗帜一样迎风招展。我妹妹不放心,一边小贼一样瞅着门卫为其他游客测体温,一边脚向天井里探过去,跐溜一下钻进去。

出来后,福娃说,里面好漂亮,以后还要再来。

赵朴初纪念馆紧邻锡麟路,我说这条路一定是为了纪念徐锡麟,话说某年某月。我妹妹说,福娃,快过来听听,姨妈开始说故事了……福娃撂着两条腿说,我来了。

我说下面我们要去高琦小学,那里也有故事,是为了纪念一个叫做姜高琦的人。福娃,我们现在就去。

福娃自小喜欢动物,他家的黄鳝、泥鳅、螃蟹、乌龟、蚂虾、金鱼等水里游的自不在话下。还网购过地上爬的毒蝎子等。圈里养的也有,一次,他妈妈发现购物筐里居然有一头活体毛驴……天上飞的也不能缺少,我从网上给他买过一只独角仙。他奶奶离世那天,福娃很伤心,但是衣服的门襟上还不忘爬着一只大甲虫。如果在夏天的夜晚,他跑过去的时候突然站住,一定是地面上有什么小昆虫,那怕是死的,真是明察秋毫。

小小的福娃官瘾很大——长大后,当管理全国小动物的官。

高琦小学在高琦巷,感觉就在安庆一中的北面,两校紧邻在一起。1921年6月2日,在安徽省议会内,姜高琦身受七刀,周肇基遍体鳞伤……

他们和受伤的其他同学被送往同仁医院抢救。

车一拐,同仁医院就到了。现在叫做海军安庆医院。在进大门的两侧墙壁上有巨幅的宣传栏,分别是:百年同仁,精诚海医。征途漫漫,唯有奋斗。

花坛里有指示建筑物的路标,我翻进去,把铁树的叶片拨向一边,露出“同仁医院旧址”几个字,方便拍照,我退出花坛的时候没站稳,仰八叉栽倒在水泥路上。保安过来说,小心一点,你穿的是高跟鞋。

向里走,海军医院别有洞天,西小楼就在前面。它建于1906年,两层砖木结构,欧美民居建筑风格,有地下室和阁楼,是同仁医院院长、美国医学博士戴世璜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原有东小楼,是中国院长孙国玺的住处,已毁。

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7月6日,戴世璜在同仁医院亲手救治过被徐锡麟刺杀的安徽巡抚恩铭。同仁医院是当时安徽唯一的现代综合医院。

1938年,芜湖沦陷后,这里涌入约650名难民,多为妇女和儿童。

2002年,戴世璜的儿子带领一家19口人来这里寻找时光。

今天,楼前的榆树老了,树洞被水泥封住。一丛低矮的绕膝冬青已经出落成110年树龄的大树。我站在台阶前,那边是粗壮的香樟。我的妈妈说,名人有名人的模样。

下一站也是我安庆之行的最后一站——菱湖公园,这里是见证许继慎参团入党的地方,也是姜高琦与周肇基夫妻的安息地。周肇基罹难后,他的妻子黄家馥忧伤过度,绝食而忙。这里建有血衣亭,埋葬着七刀血衣,有安徽省委第一任书记王步文写的“醒皖第一声”。

菱湖公园的大门对称设计,颇具江南园林的瘦古。我78周岁的母亲没有跟随我走进公园,却径直去向一边。老娘,你干嘛去呀?原来,那边有一位乞讨的人,她送爱心去了。我说站住,我来拍一下,老娘笑着看着我只管走了。

安庆行,我对辛亥革命有了切身的体会,明白它为什么是一场资产阶级性质的革命。一些参与者家产雄厚,饱读诗书,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追求的不是自己的饮食之忧,而是社会制度的进步。他们舍生取义,殒身不恤,大义凛然。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伟人“伟”在哪里?“伟”在他的生命终止,他的主义永存。比如:民主与科学的旗帜,代代有人扛起。

我切身感受到政权要为苍生服务,民族、民权、民生在很长时间内,将是我们的不懈追求。

安庆之行,让我明白文学服务于生活,扎根于现实的道理。文学可以想象,却又不能脱离现状。在创作前,你必须回答“你的主人公在吃什么?”和“你的主人公做这件事与解决他的吃饭问题有关吗?”

感谢安庆,再见,安庆。

《安庆行》
作者:崔小红,供职于淮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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