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人在旅途:番茄情结(散文 史长青)

 文化佳园 2021-06-17

     我喜欢吃番茄,喜欢到不能再喜欢的程度,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一个人坐窝就能吃一箩筐。而且我们兄妹仨都有我一样的好胃口。越是我们喜欢吃,菜园里的番茄就越是疯长的厉害。每每夏初,母亲的菜园子就开始热闹起来了,绿肥红瘦,不,应该是绿肥红也肥!肥硕的番茄枝干上通晓人性般地挂满了层层的果儿,这时我们往园子里跑的次数就开始密集起来,就像当时唱的歌儿:“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一日看三回,盼得花开早!”她是盼着花开,而我是盼着番茄早一点红起来,心情差不多但相比那种缓缓的抒情味,我要比她急切甚至是急迫得多!番茄却不领我们的情,它们的坦然让我们心急如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由白乎乎还长着绒毛的模样过度到暗青色,变大再变大,再到后来的完全静止,要让它们红起来却就像父母要我们考一百分一样难。我几乎偷偷地摸过每一个快要成熟的番茄,暗暗地计算它们成熟的日子。我还总结出来好多经验,比如,不能看得太勤,否则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就像母亲要是不在门后或者墙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儿就根本看不出我在长高一样。我也曾经强忍着自己上学放学时不要再绕那么一圈,等再次去的时候好有一个惊喜。

    终于,当第一个番茄开始变得稍微有点红的意思了,我就开始向母亲请示——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第一个”从古到今总是吸引了太多的目光,“枪打出头鸟”对鸟们有借鉴意义,我总认为对持枪者来说也有值得吸取的东西,否则绝对要吃苦头的。母亲是一个很不能经得起好话考验的人,只要你在她面前对她含辛茹苦的操劳表示一下肯定,说说她对家庭的付出比在外工作的父亲要多至少是一样;或者你偷偷地帮她打来满满的一箩筐猪草,偷偷地帮她喂了下蛋的老母鸡;或者你干脆是什么也不说,埋头苦写作业直到猪入圈了,鸡进窝了,天也黑了,狗也开始汪汪叫了,而你还趴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歪头作业……母亲自然就会告诉你:园子里有一个番茄红了,摘吃了吧。这时,我便会丢下手中活计飞也似的跑到菜园,小心翼翼地摘下心仪已久的番茄。

    这时的番茄很是奇怪,别看它只在顶端有一抹红丝,其实它很内秀,轻轻一掰,顶端的地方自然表里如一不消说,其余的地方也已经红得很热闹了,就像哪个调皮蛋向里面注了红墨水,外表看不出来,里面已经完全浸润开了。掰开的断面上就像敷了一层白糖,晶莹透亮,母亲说这叫沙瓤。禁不住用舌头一舔,“白糖”就会消逝在舌间双唇,一种酸酸的甜甜味儿直入心田,在那一刻唾津也就和着鲜嫩的汁液一块潜液了。这和许多年以后我在远离家乡的小城里买到的番茄恰恰相反。它们看上去个个红得有些挑逗,成熟得几乎要漫溢出来让人没有理由去怀疑,但,掰开里面,却是青青的瓤涩涩的籽。因为受了无数次的骗我竟惊恐地害上普遍怀疑对一切心存芥蒂,也很自然地赋予了家乡番茄以人性化的淳朴和厚实,对它们的思念也就历久弥新。这种感觉之于很少吃过真正番茄的城里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当这种红丝逐渐染红整个番茄、染红整个园子的时候,我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走在园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在衣服上随意一杠,张口就咬了起来。这时的母亲也便会用硕大的箩筐去园里采摘,早晚各一次。母亲总是一脸幸福,孩子妯娌,随便馈赠,所以伴着晨雾和晚霞母亲常常在乡间的路上撒下一路番茄收获一路欢笑。这时的吃法也开始多种多样,印象里母亲喜欢把圆圆的番茄削成了薄薄的片儿一大碗一大碗地盛着,偶尔还会涨上一勺白糖!于是我们兄妹仨就哄抢着最大的一碗坐在台阶上、葡萄架下、平板车的轱辘上用勺子大口大口地吃开了。最妙的是剩下的汤!那绝不亚于只有来了亲戚朋友时母亲才可舍得买的罐头,尤其在一饮而尽的时候我就觉得自个儿也有武松般豪爽潇洒,在喝完的一刹那幸福的我无数次有过大嘴一咂碗儿随手一丢的冲动!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总是不希望幸福转瞬即逝都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着,直至碗底儿朝天。

    知道番茄还有一个名字叫“狼桃”的时候我们兄妹仨已经远离了母亲,就像出飞了的鸟,把空空的巢和可爱的菜园子留给了母亲。在离家数百里的一个宽敞的教室里,我听到了老师向我们讲述那个关于番茄的浪漫而又滑稽的故事:最早,番茄是“不可以”吃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它红得妖艳,人们就天真地猜测它有可致人于死命的剧毒,而且还给它取了一个警醒的名字——狼桃。但人们由于舍不得它的娇艳,于是栽在园子里当作普通的花草只是观赏,任由它花开花落。恰巧有一对两情相悦的青年男女爱情受挫不能成为眷属,为了伟大的爱情,他们准备共赴黄泉实现他们的牵手愿望。经过慎重的考虑,他们选择用最毒的“狼桃”了此一生。于是,在一个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的黄昏,他们各自手捧着两个大番茄来到了荒郊野外,吃掉了大番茄之后,他们开始安静地等待死神的来临。一觉醒来是黎明!他们非但没有死,而且满口馀香!这个故事加上老师华丽的渲染,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浮想联翩,我当时就痴痴地想,那对情侣番茄的味道也一定和母亲栽种的番茄一样好吧。这时的母亲也经常在电话里向我抱怨,园子里番茄红得灯笼一样了,也摘了满满的几箩筐的番茄了,只是,没人吃。

    渐渐的母亲的菜园开始衰败,逐渐改种一小半棉花,后来是一半,最后棉花占了绝对的地位,菜园不菜了。远离家乡的我们想起番茄时就向记忆讨点来品味品味,也就算是过了一次番茄瘾。真正在上学期间吃番茄还有中学时的一位死党的“功劳”。那一天,他突然从天而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逃学出来的。而那时我也近乎成了一位干先生,除了给他买车票,我没有再多余的钱请他撮一顿。在送他去车站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位老农沿街叫卖番茄我就花掉了能花的所有的钱,两个人几乎是蹲在马路边吃了起来,这一吃也吃走了我的愧疚。当时我粗粗计算了一下,我们竟吃掉七八斤!若干年之后,当这位老兄大学毕业已是西安的一位小总的时候,才向我坦言:当时已经是几天没吃东西了,但是羞于向我启齿,而我不但劝他返校学习而且还请他吃了那么多的番茄!他死拉硬拽地要请我吃饭。说得我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印象里只记得当时没请他吃酒,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一个番茄牵出一段亲情、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和一段友情,还把我和他们系在一起,并灵巧地打了一个节——一个用一生也解不开的节。

    大洲点评:好散文形散神不散,此篇得其要诀。与番茄的故事,一路写来,洋洋洒洒,儿时的趣事,母亲的慈爱,番茄的别具的味道和风情,以及“一个番茄一段亲情、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和一段友情”的传奇,次第而来,好温馨。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