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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风尘——《在鸿源的那些日子》

 金星狼 2021-06-18


从北到南,打工多年,伴随汹涌的劳工大军,为找工我曾大街小巷地毯式在珠三角搜寻,并数以百计的出入于林林总总的职介中心,求职的日子里总充满憧憬,更多的却是风尘仆仆的劳顿,记忆的珠链里总有数不清的工旅轶事让人追忆,在那些淅淅沥沥的残章断篇里,一些故事总让人无法忘记,在珠三角A镇鸿源人力资源中心打工的那些日子,多年后依如刚刚做过的旧梦。

那还是一九九六年夏,我刚从一个广告策划与设计的短训中心学习结业,整日里辗转在广深区间的一些村镇,想找一份能够学以致用,巩固美工基础的工作,奔劳多日,最终受一家职介中心推荐,来到了与此相毗邻的A镇鸿源人力资源中心应聘。

 A镇位于广深公路中心地段,地域宽阔平坦,工业发展超前,其繁华度在周围各镇间遥遥领先,而鸿源人力资源中心所在的鸿源大厦,就正地处A镇的黄金中心地段,与A镇最大的南苑酒店隔一座天桥相对。

 走进鸿源,纵观二楼宽敞的招聘大厅,布置美观的咨询台、安置办,扫视坐落有致的业务部、经理室及其整体的外观布局,其时我的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对自己在美工方面的水平低下和经验不足而缺乏自信,但已经来了,我还是硬着头皮准备背水一战。

 业务经理廖生接过我用真、草、隶、篆、浮云等多种字体精心制作的简历,随意浏览了一遍,只说了一句:“我们这里的工资可是很低的哦。”

 “没关系,我相信只要我肯努力,工资总会提升的。”求职总是艰难的,每个岗位的竞争都不容易,实际上我更需要一块纵横驰骋的煅造天地。

 廖生连连点着头说:“那是,那是。”

廖生说着让我重填写了一份由公司提供的简历表,接着就直接把我带至总经理室。总经理黄生还很年轻,清瘦的甚至有些面寡,头发油光的偏向一边,他的办公台上放着他的名牌,但他却并未答理我,只是一味的翘着二郎腿抽他的烟,中指上的那枚黄金戒指亮的耀眼,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这句话是说给廖生的。廖生转身就把我交给了会计师蔡姐,约摸四五十岁胖胖的蔡姐向我交待了职责范围和工资待遇,然后又把我带上了三楼。


 

三楼楼道两面全是写字楼,除了鸿源人力资源中心的广告部、营销部、企划部等部门外全都是一些公司,门牌上标满了这样那样的公司字样。蔡姐带我到董事长室,我就见到了慈眉善目的林总。林总五十开外,一副祥和的老者风范,使人一见就觉值得信赖。林总向我讲述了鸿源得天独厚的无比优势,鸿源的雄厚势力,鸿源广阔的市场和开发潜力,还有身处鸿源的良好发展前景。他告诉我说鸿源各部门的人才都是从珠三角抽调的专业人才和业务精英,说在这里我一定能学到自已想要学的东西。同时他告诉我,公司为了保证正常的运作不受人员无故自退的影响,每个新进人员都必须缴纳三百元的保证金,这笔钱只是做为保证个人有信心坚持做好工作的押金,若是被公司解雇或正常情况下的辞工,保证金将一分不扣的完全退还。珠三角的许多工厂企业用人都有这样的制度,越是技术性强的缴纳的押金(或称为保证金)就会越多,对这样不成文的规则我已在潜意识里认可,所以也并不为奇,于是就下二楼向蔡姐交了保让金,办理了正式上班手续。

 我上班的第一天即是公司的现场招聘日,公司楼下的招工专栏和楼梯道以至现场招聘会的前大厅都布满了XX厂招工程师;XX厂招业务经理;XX厂招小车司机等类招工信息展板。业务经理廖生告诉我,以后书写这些招工信息的任务就都是我的,而且必须在逢现场招聘会的前一天下午完成,他交待给我当日的任务就是坐在业务室里等待,并帮前来招工的各公司人事代表填写招工启示。这样我就在廖生对面的台席上坐了下来,台上铺摆好了红纸,摆好了墨汁和毛笔,现在就是万事具备,只等各公司的招聘人员到来了。

还不及上午八点,鸿源公司的楼上楼下早已是人头汹涌,求职者一个个焦渴的眼神和茫然的神情使我看到了人力资源市场的无限潜力,也同情充满竞争的求职环境里的求职者。而直到八点半钟,招聘大厅的玻璃门仍紧闭着,业务经理廖生不停地拨打着电话,询问着预约的直招公司,介绍目前的招聘环境,并不时的停下来向各部门职员吩咐着,嘱咐大家严阵以待,说是马上就可能有招聘单位前来。安置办的阿仪小姐身着白色上衣,黑色短裙,打扮的性感妩媚,她对廖生的话并不理睬,无所事事的擦抹着口红,并不时的回头朝躺在沙发上的保安刘明抛个媚眼,有一瞬间,她还同刘明做了一个颇肉麻的飞吻,毫不顾忌玻璃窗外涌动的求职者。


 

我站起身朝外望了望,咨询台的小姐们一个个忙得忘乎所以,她们正在费尽心机的推销着鸿源人力资源中心的爱心卡,还有二十元一张的简历表,简历表就是进入招聘大厅的门票,只有持有这张专用的简历表,求职者方会被许可进入招聘大厅参加现场招聘,而爱心卡,不仅可以替代简历表,而且在此后的某一期间可以连续使用,多次参加现场招聘,当然爱心卡的价格也高出许多倍,一张要一百元,而且需填持卡者的详细身份资料,并与身份证同时使用有效,但此时因大厅内并无现场招聘人员,所以买简历表的求职者并不多,倒是咨询的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招聘大厅的门终于开了,  鸿源迎来了开门后的第一位贵客,我为这名五金厂的人事主管写上了一张包括该厂名号和所招工种的招工贴,廖生急着向来客的手里递过两支水,阿仪扭动着水蛇腰双手捧着我写好的招工贴带领该主管向招聘大厅走去,我伸头向外看,人流纷纷退向两边,刘明在厅前潇洒地做了一个 “请”的姿势,现场招聘开始了。

陆陆续续有几家用工单位的招工代表相继走进了招聘大厅,买票进入大厅的求职者也越来越多,但时间也已不早,十点多钟的时候,我出外朝招聘大厅内部望了望,大厅内最多也只有十来个用人单位在现场招聘,更多的求职者还在外观望,许多应聘者向我打听有没有单位今天招用他们熟练的工种,我一概不知,这些资料都是廖生拥有的秘密。

 总经理黄生手拥着一个高挑的娇艳女郎进了招聘大厅,廖生对我站立门外就有些生气,他训斥我不守职位,我只能说我随时都做好着准备。廖生就口述让我写贴,写出了十余公司企业的招聘启示,近百种的待聘工种,我不得其解,墨迹未干的字贴晾了一桌台和地板上的空间,廖生在电话里让上班的下来工作,不时就有人进来捧走招工贴进了招聘大厅,只是他们都那么平静,许多甚至没有同廖生打招呼,免费的纯净水带走了,阿仪依旧扭着水蛇腰为他们一个个带路,他们许多都在胸前别着格式各异的工作牌证。

 门外俳徊的求职者还很多,阿仪却进业务室对廖生说卖票的台席忙不过来,廖生就指示阿仪再抽调一个咨客去卖简历。我的工作显然已告一段落,业务室内的人都出外忙活。一个求职的打电话进来咨询,我就以自己所了解的作些解答。对方是准备应聘厨师的,但我上午写过的招工帖中显然没有,我就告诉对方可以过来详细了解,如果太远,就在下届现场招聘时再过来,那个求职者很是感激,不断的在话筒里说着谢谢。廖生恰好进来,抢过话筒,喂,喂两声,显然对方已挂了电话,就一下子发了脾气,大声训斥我说:“你怎么能接电话,谁给你这个权力?”

 
      廖生训斥过我又出去了,我茫然地坐在台旁只觉无尽的失意,第一天上班就挨了廖生两次呵斥,这工作虽然不累,但看来却并不是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

 随着招聘现场的人气高涨,业务室外的前厅却渐显疏缓,售票的台前也有了间隙,廖生怒气冲冲的拖着一个戴眼镜男子的头发进了业务室,保安刘明紧紧的追随了进来,一进房间,廖生就朝男青年的鼻梁上狠击了一拳,那男青年顿时鼻口流血,眼镜也早掉到地上,他一边分辩说:“你怎么打人”,一边弯腰去搜寻那已破裂的眼镜,廖生未容他的手着地,顺腰提起,朝头又是一拳,后面入来的保安刘明也从背面狠狠的蹬了一脚,嘴里嘲弄的口气说:“你个衰仔,敢在这里耍无赖还不知道怎么打你?”

 廖生还不解气,又拖着男青年的衣领左右开弓打了两个巴掌才往外一推,补踢了一脚喊着说:“滚,下次再敢来混我打死你。”

我看得耳热心跳,却不知所以,直到廖生去洗手间洗手上沾带的鲜血,刘明才告诉我说:“这小子竟敢涂改了别人的爱心卡来参加现场招聘。”

 现场招聘会终于结束了,廖生同蔡姐点着钞票让我们下班上三楼吃饭,我到三楼食堂才发现,这里竟然有近百人在排队打饭,了解后才知道原来公司四楼还有一家公司下属的花厂,专门收留一些无亲又无钱生活陷入绝境的低廉劳动力。


 

宿舍在五楼,我进房的时候,看到河南仔小刘正在整理床下的一捆捆的废纸,近看了竟是成捆的招工简历,小刘说是从下面那些公司的办公室里收集来的,每过一段就总能搞到一些烟钱。我顿有所悟,怪不得吃饭时我发现有许多现场招聘的熟面孔在餐厅里,由此我也联想到我从前找工的那些日子,那一个个和善的面孔,那一句句电话联系却没有下文的原因。求职时常遇到的托词是电话联系,而电话联系的后面往往是杳无音信的。

 小刘头发长而乱,瘦长的个子挂着一件宽大的保安服(只是上衣,还可能是别人褪下的),裤子是撕扯过一截的旧牛仔,活脱脱电影里为日本人鞍前马后奔跳的伪军,他的形象有些邋遢,有些可怜,小刘说他没文化,又掉了身份证,进这里做事只为混饭吃,他的主要任务是清理各楼层卫生间,同时接受老康的调遣。

 老康也是同我和小刘住在一起,一个房间里四张上下两层的架子床,共住八个人,老康的工牌上挂名是后勤部经理,实际上老康这个经理也就经理着小刘和他自已,老康的右腿瘸了,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他已有五六十岁年纪,白天就守着三楼口的楼梯口,阻拦求职者和陌生人进入三楼以上的所有空间,因为他是个经理,所以有一张破办公台和一把旧靠椅,都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修理过的痕迹。

下午上班,廖生交给我新的任务,说是让我去跑业务,A镇幅圆辽阔,厂区林立,但凭我仅有的鸿源公司工作证想打开各厂家人事部的大门,真的比登天还难,廖生显然对我的信心也不大,他指示我即使进不了厂门,也可以到各厂区门外把路边张贴的招工简章都用笔记下,并尽力把摘抄过的招工广告撕毁,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鸿源公司的,接受了新的工作任务,我就即时早早的出发。

南方午后的骄阳温暖而明媚,一家家工厂的马赛克墙体、不锈钢门、玻璃门窗都反射着不同的耀眼光茫,同所有的求职者一样,我穿越一条又一条的马路,走完一道一道街巷,一扇扇大门,一根根灯柱和水泥电杆,每每有文字的地方,我一路逡巡,一路做着笔记。天大地大,我的工作空间更大,天气潮热,口愈来愈渴,喉咙里渐渐有了冒烟的感觉,但因进公司交了保证金,身上已没了钱,低微的工资让我不敢奢望有一支矿泉水,脚累了,路边的草坪上只能做稍歇,因为廖生说他有时间也会去各厂区联系业务,更会监督我的工作,而在泱泱人口大国中国,即使在工厂林立的南方,许多厂招工依然是一呼百应,极少有厂会因招不到工把招工启示贴到厂区或大门上,除非是待遇极差,工资极低,所以一下午只抄了二十多条招工信息,撕去的就更不多,因为我觉得那种做法象是在做贼。

 

回到公司,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廖生对我的早归很是不满,他说我最多只能提前五分钟返回公司,并在晚上把资料整理给他也不迟。从广告员变业务员,我心里本就有些不情愿,但廖生却没好气,他说当初广告部经理尹忠信初来时也是做着同我一样的工作,说我一下子也不会明白,更难在简短的时间里就在广告部作出成绩,说我还需要认真了解市场坏境,因为我现在甚至连公司遍布A镇的二十七个招聘专栏具体地址都不了解,又怎么能做得好广告业务并做出成绩。

 吃过晚饭冲过凉,我把整理好的资料交给廖生,伙头师傅梁师就邀我出去逛大街,同行的还有未与我建立直属关系的广告部尹忠信经理,三人走出公司,在附近的街道转悠了一会,爬上了公司门前的人行天桥,依栏而立,呼吸南国的风,静享楼厦间相对宽松的自由空间,夜色中都市灯光栅阑无比璀璨,桥下车水马龙,桥上行人如云。我看着头顶上稍有白发,胖胖的尹忠信经理,很有些感慨地说:“尹经理,真羡慕你,不知我何年何月,也能混个经理当当。” 

尹忠信哈哈大笑,他朝桥下“呸”了一口唾沫说:“羞先人里,还经理,你在珠三角有没有听说过三百元一个月的经理?”

 这话令我出奇,说老尹你说的可是真的,尹忠信朝天叹了口气,说我为什么要骗你,提起来可悲,我也是个老本科毕业的,止少还学过几天抽象几何和射线几何的,教了半辈子书来到特区,却也只做得三百元工资的经理。

 这时梁师就发话了,说这里那会有高工资的,你说那些有屁用,那个还不是逼上梁山的,有本事结了工资就走人,我最多也只干到月底。

 我说在外面跑太辛苦了,你们整日里都在房间里,梁师说你小子说得出口,要说辛苦我最辛苦,每日里百十人的饭还常做外卖,没几年工夫做得出来么?有两个你也不行。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都没了话题。沉默了一会,梁师突然一拍尹忠信说:“老尹,你看那边的那两个女子,肯定是'鸡’”。

 老尹直直的朝桥头上那两个浓妆性感左顾右盼的女子看了一会说:“是鸡又怎的,梁师就靠你,那一月三百五的工资,你还玩得起。”

梁师咽了咽口中的唾沫说:“屌,我操,这里还不是靠近南苑酒店,柏岭路那边的鸡婆比凉水还便宜。”

我和尹忠信忍不住都笑了,梁师就去桥头上买了三截五角钱的干蔗递了我俩一人一支,说了声:“走,回去,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三人嚼着甘蔗没精打采的下了天桥,夜色里的街道愈发显的迷离。

第二日早晨上班打过卡,廖生就嘱咐我继续出外跑信息,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骄阳,我试探性的问廖生:“天气热的很,我们出去一跑就是半天,有没有纯净水给我拿一支。”

其实问这话是因为我心里明白,在办公室内堆放着大批的箱装饮料,都是用来招呼现场招聘会上前来招聘的用人单位宾客的。 

“什么纯净水,自己随便找个装矿泉水的空瓶装一些自来水,出去谁还会说你提的不是矿泉水。”

 廖生木无表情冷冷的答复,让我的心凉凉的,迎着白花花的太阳,又进入了新一天的搜索。

 公园路的一根电杆上张贴着一张某新开厂家招聘各类管理人员的招聘启示,我停下来用笔摘抄上午的最后一条信息,我想今天回去时间应不会再早了,就在这样想的时候,有人拍了我一把说:“别抄了,这家厂是骗人的。”

 我回转身发现是从前在同一厂工作过的小李,小李说他已去这个厂看过了,厂房在私人楼里,没有什么设备,只有一些塑料花插件,入厂还要三百元押金,明显是骗人的。

我讷讷的收了笔,同小李走了一阵却发现小李也是进鸿源的,心有疑虑,就故意拉开了距离,在楼下转了一阵,上楼却发现小李正在同阿仪争执,阿仪猩红的嘴唇翻动着:“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保证金是保证你有厂进,进不进厂是你的事,想退款,没门。” 

小李却说你纯粹骗人,当初怎么没说那个厂要三百元押金。小李的声音很大,显然也动了火。这时我就看到廖生从二楼的楼梯上向下边走边望,心里一急,就上去拉着小李说,你先出去,晚上我来找你。

 其实我不单怕小李的愤怒激怒了廖生,而且我已知道,维持鸿源“稳定”的,还有南苑酒店附近的一帮打手地痞。小李不知底细,这里的环境是复杂的。 

此后的一个星期,我还参加了三场现场招聘,结果都大同小异,只是一位纸品厂的人事部长曾对我说:“这里很难找到我们想要的人才,所以我们不会再来。” 

我一天天在试图着适应,也终明白我所在的广告部其实不用做什么广告,我的基本工作任务就是跑信息,在不断的奔走中,在慢慢的熟悉中,我愈来愈了解鸿源的更多秘密,最大的秘密就是鸿源还有三个地下工厂,也许他们只是同鸿源保持着某种关系而已,但他们的地址却并不是固定的,鸿源还有着许多的招工代表,他们从内陆甚至一些三流的大中专院校带一批批新人过来,然后同某些工厂签定用工取酬的协议,无厂可进的时候,鸿源可以打地铺,提供低廉的伙食,暂时安排这些人在鸿源的地下工厂里,这使我渐渐就有了一种为虎作伥的感觉,并日渐内心不安,我觉得我不能再在鸿源呆下去了,在这里我不仅学不到所要想学的东西,更要时时饱受着良心的谴责。奇怪的是林总并没有为难我,他只说我们并没有要求你做许多,辞职是你自愿的,因你没做满三个月的使用期,我们可退回你的押金,但不能结工资给你,这在鸿源的环境里无疑是仁性的,亦使我在离开鸿源时心里出奇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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