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合欢入梦

 金星狼 2021-06-18

       1

深海的冬日并不暖和,残阳在黄昏的工业区楼檐上晃当,一丝儿南方特有的温润掺杂在细碎而清冷的风里,有一些原西深秋的意味,汪然捧一本书坐在立成公司职工宿舍二楼的栏板上,一段并不狭窄的水泥护栏,像一张长长的条凳,背依着墙靠实,一点没有危险的感觉,汪然手中捧的是文夕的《罂栗花》,其实汪然对于期货及泡沫经济下的灰色交易毫无兴趣,对于一名低层的打工者来说,书中的许多故事对他只是传说,像《天方夜谭》般的不可捉摸,但却在揭示着另一个世界,枉然看得专注而投入,他明白这个世界本是多维的,而在目前的环境里,书籍是他通往生活圈子之外的唯一通道,世间的许多故事都并不遥远,一些文字的符号通过眼睛传感,一些你无法想像无足涉足的画面就会在脑海里变得生动,从上午到下午,汪然入定般一直坐在那个窄小的水泥台上,书后面的部分变得越来越薄,一个周日随着这书慢慢地消失着。

“滴嗒”,一滴水珠不经意落在汪然的头顶,那是一丝儿潮湿而清凉的感觉,枉然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伸手去触摸辨识那是不是一滴水,他只是一味的继续看自己的书,但内心里却并非无动于衷,枉然的疑问其实很简单,是谁在晾衣服呢?也不看下面有没有人,他这样想着,也有一丝儿抱怨,同时习惯性地向楼檐下移了移,没错,阳台上方的屋檐上固定着一条很粗的铁丝,宿舍里住宿的打工仔打工妹就常常把清洗干净的衣服挂晾在走廊,但三楼的水滴要掉在二楼的楼檐下确似乎有些不合理,汪然突然就想到。

又一滴水珠掉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打在汪然手捧的书本上,水花飞迸,溅了汪然一脸、一眼,汪然终于有些愠怒了,意识清楚地告诉他,这滴水的确是来自三楼,而且应是有人在恶作剧,这样想的时候汪然就把脚落定在走廊,继而伸出头抬头向上张望。

李小米手捧一杯茶水半匐着,长发如瀑般顺她鸭蛋形的脸庞流泻下来,一对明澈的眸子满含春天般的笑意,她的笑意瞬间化消了汪然的积怨,汪然一下子就没了脾气,一看到李小米,汪然的心头就升腾出一股异样的温馨,他明白心底里是喜欢上这个南国的女孩了,而她似乎也是有意的,他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汪然,汪然!

汪然觉得自己应是回应了小米一笑的,但他却并没有同小米说话,或许他们彼此间都想说点什么的,但这时候他却忽然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这喊声似乎有点不合时宜,枉然却不得不顺着声音的方向朝楼外的马路上望,香雯正站在路牙子上的美人蕉旁向汪然招手。

汪然就再也没有心思去理采李小米了,合上书本迅速跑下楼去,出了厂门就看到香雯手捏着几片榕叶盯着自己,香雯的个头并不低,脸儿圆圆的,像个大男孩,但在枉然面前却依然很淑女的样子,汪然问香雯:你怎么有空过来?有什么事吗。

香雯有些调皮的盯了一眼汪然,有点责备的说:你说呢,你休息我就不能休息?没事就不能请您汪先生出去走走么?

汪然不敢同香雯斗嘴,香雯是汪然在这个工业区内唯一的老乡,但香雯并不常来找汪然,因为他们并不在同一家厂上班。

汪然说:去那里呢!这个工业区太熟悉了,每家工厂,每条小径,甚至某一家超市,某一棵大树,都在特定的地方,或许应了那句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吧,一时回想起来,还真没有想去的地方。

香雯丢掉了手上的叶子转身说:随便走走透透风吧,你整天呆着看闷书有什么意思呢。

汪然很随和的跟从了香雯,俩人肩并肩朝工业区的边缘地带走去,汪然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又想起了小米,回头看,李小米呆呆地站在宿舍三楼的阳台上,黑发黑西装,像一帧剪影,在夕阳映红的阳台上,成为这个黄昏里一道独特而秀美的风景。

“看什么呀,是不是同三楼那个女孩谈恋爱了?”香雯瞧了瞧汪然,同时也回头看了看厂区楼上捧着茶水站立着的李小米。她并没有忽略小米的存在,女人的敏感让她在楼下等汪然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伏在三楼阳台上的女孩。

汪然摇摇头说:“怎么可能呢,我们板房的香港赵师傅追她,都被她泼了茶水,要知道人家赵师傅一月拿我们一年多的工资呢”。

可说不准她对你有意思呢,我看到她好像同你说什么了。

怎么可能呢?枉然回复这句的时候,突然就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也许他们之间应该真的说点什么才好。

2

南方没有冬,有的,是漫漫的秋,红花尽处,绿叶却碧绿如旧。

工业区的尽头,是一座又一座绵延起伏的小山头,汪然同香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一前一后,悠然行走在山道上,却似乎各在想各的心事。

家乡应下雪了吧,这一年已没多少日子了。汪然忽然意识到沉默的尴尬,就开口问香雯。

下雪了,我打过电话。香雯边走边拔拉着路边半人高的野草,摇摇摆摆茫茫然往前走,汪然不知道香雯在想什么,香雯也猜不透汪然的心思,晃晃当当走在异乡的路上,两人间却一时间失却了话题,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山弯拐角是一条长长的沙石路,汪然知道再往前走会有一家很大的砖厂,常年有拉砖的运输车零零散散奔突在这条路上,当然还会有一些菜农的摩托,而这个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是几个民工,从形像上就看的出来,多半是砖厂的,他们边奔跑着边呸呸的朝地上吐着唾沫,还互相的调侃,嘻嘻哈哈,汪然抬头朝民工们呸的方向望去,一对青年男女坐在山头的突兀处旁若无人的做爱,在工业区球场旁的草滩上,在夜幕时分汪然无数次看到过这样令人耳热心跳的场景,但这时候天依然透亮,面对这种令人尴尬的场面,汪然不好意思像那些民工一样通过吐唾沫排除晦气,因为与香雯走在一起,他就只能装做视而不见,而香雯的表现也出奇的镇定,香雯只是很淡定地抬头看了看,就回身折向旁边另一条小路。

山上静静的,白杨树还没有褪色,草也是那般狂野而杂乱,几块菜地里的朝天椒还结满果实,零散几株被忽视存在的杨桃树上还有零星未被采折的杨桃,这里是一些菜农的生存圈,却与数公里外的喧嚣大相竞庭,虽然有些冷清,却并没有一丝儿风,空中甚至没有一只小鸟,也见不到北方原野秋冬季奔逐的野山鸡和兔子。

也许是走的有些累了,香雯突然间在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汪然就随着面对面坐在草滩上,望了望渐渐暗淡的天空,天空的流云飘然不定,汪然忽然叹了口气说:恍然间几年光阴就在流浪中过去了。

香雯说:是呀,可我来深海比你还早两年呢!

香雯说的没错,汪然是高中毕业后南下的,而香雯是十六岁就随了朋友到深海打工的,香雯初来的时候是在虎门的一家伞厂打工,三年后合同期满,就离开那家厂,又随同出厂的工友来这个工业区的飞迅制衣厂上班,香雯说她在这个工业区已呆了五年,五年了,她却还是孤身一人,香雯说深海是女人窝,不是特别出色的女孩子在深海常常会被爱情忽略。

汪然是在原西县公安局办边防证时碰到香雯爸的,那时候香雯爸也正在为香雯办边防证,同汪然聊起了,得知汪然竟然与香雯一个小区就甚是惊喜,而且他对汪然很有好感,就放心的托汪然带边防证给香雯,说是省却他去邮局的麻烦,其实香雯爸也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香雯也渐渐长大了,他觉得汪然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汪然办边防证是以备有防无患,其实一直在关外这个小区生活,他来深海四年也只进过两次关,一次是去应聘,另一次就是与同事去了一次关内的西湖公园游玩了一天,虽然同在深海,关内关外却因为环境的不同给人两个世界的感觉,只是一旦落足于一个地方,想要走出这个圈子就很难,汪然突然想到了那些一起前往深海关内游玩的朋友,竟然发现那些曾无比熟悉的朋友都早已无法联系,深海被称为移民城市,在深海,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感到是一成不变的。

3

汪然带边防证给香雯是在某个夏日的中午,香雯从厂里跑出来看到陌生的汪然甚是惊愕,等汪然告诉了一切,立时满面惊喜,在一个小小的工业区里,老乡见老乡,确实不容易,香雯一定要带汪然去市场的大排档吃饭以示谢意,汪然却谢绝了,来送边防证之前他已吃过饭,而且中午的午休时间仅一个小时,这时候再去吃一餐也许就赶不上上班了,香雯却不依,难得碰见老乡,而且是个清秀的大男孩,又是为自己来送证件的,香雯看汪然坚定的不去吃饭,就想陪汪然多走一会送汪然回厂,香雯一直送汪然到三叉路口的士多店,并在士多店里买了两支雪糕给一人一支,俩人站在路口的大合欢树下谈说原西的今昔,太阳很浓,像浓浓散不开的水汽,在正午逼的人近乎窒息,在合欢树的树荫里,香雯的话语连珠炮般的多,问收成、问交通,问原西县的名人与某一个痞子的轶事,俩人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果故,用乡音的交流在深海就变得至为亲切,这个季节的合欢花开的正盛,像羽翼丰满展屏的孔雀,抖展出一方花的思维,无比瑰丽。

汪然说:这么漂亮的树,不知道原西能不能生长呢?我真想带一株这么漂亮的树栽在原西老家的家门前。

香雯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不会活呢,你不觉得这树叶子很像含羞草么

汪然就笑笑说:“确实,自然界的物种真的很奇怪,连植物都有奔放的和羞涩的,有坚强的和脆弱的。”

香雯就笑说:“老乡你是开放型的还是羞涩型的,是坚强还是脆弱的呢?”

汪然就很尴尬地笑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心想自己是男孩子呢。

香雯也许觉得说的有点太直,虽然是乡党,毕竟还是初次见面呢,所以就打圆场说:“我是很喜欢开玩笑的,不要介意哦。”

“怎么会呢,在这个工业区你还是我发现的第一个原西老乡呢。”说完这句他就看了一下表说,哦,快上班了,我得回厂呢。香雯就说我也是呢,于是道别、摇手,俩人匆匆而别。

此后香雯有空的时候就到立成公司来找汪然,他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香雯常开玩笑说:乡党见乡党,两眼泪汪汪,汪然你为啥见了我不哭呢

汪然就笑着说:哭的应该是你才对,黛玉葬花、孟江女哭长城、原西女子哭嫁……都应该是女孩子哭,那有男人家给谁哭呀?你没听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香雯就说:我可不是黛玉呀,有我这么五大三粗的黛玉么。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香雯又怎么能算得五大三粗呢,止多还算得身体健康吧,当然她也不是小巧玲珑的那种,虽然她个头不个,一米五几的个子,体重也刚过一百多点,但香雯却一直认为自己很胖,常常使劲捏着自己的大腿说:“看,又肥了,都成大象腿了。”

汪然自认识香雯以来,就觉得香雯很亲切,在这个新兴的移民城市里,香雯是对自己说原西话的唯一女孩,香雯圆圆的脸蛋,扎着短短的马尾,每每来见汪然都会满面阳光,让人不敢相信她会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汪然知道,香雯的母亲在香雯八岁的时候就去逝了,香雯爸爸给香雯找了一个后妈,后妈带了一个男孩,对香雯就如同对待陌生人,香雯早早地学会了干许多家务活,可在家里却一直很受气,于是在得知县劳务办有劳务输送时,就借了同学的身份证虚报了年龄早早出门打工,谁曾想这工一打就是八年多。

     4

汪然回到宿舍时,钟玉华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见汪然进来,钟玉华就停了动作,返身将他的皮鞋举在汪然面前问:你看我这鞋子怎么样?

 “我看不懂鞋子呀,你今天逛一天就这点成绩?汪然有些漠不关心地说。

 “才不哩,还有一个特大的喜讯,我的女朋友年假时要来这里。钟玉华说这话的时候掩饰不住那份得意。

这或许对钟玉华是一个天大的喜事,在打工的环境里要分享快乐并不容易,钟玉华把这一信息告诉汪然或许是在期待一个点赞,但汪然却不屑的了一声就躺上床。

像钟玉华不屑汪然的书呆子习气一样,汪然对钟玉华的爱情存在过多的质疑,汪然早就听钟玉华说起过他的女朋友,钟玉华说她的女朋友水云是城市户口,早已同别人结了婚。钟玉华说水云十分的爱自己,甚至愿意离婚嫁给他,可汪然依然无动于衷,因为钟玉华曾对他说过,水云比他自己还大五岁,钟玉华说年龄大点更懂得呵护和疼爱,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的欣喜。

汪然却认为钟玉华并不懂得爱情,怎么会爱了一个比自己大且是别人老婆的女人呢!汪然觉得这甚至比一些未婚女子心甘情愿的做别人的小三更难以让人不可理喻,这样想的时候汪然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大男子主义,但这似乎又才是正统而理性的,虽然汪然也特别的渴望爱情,他甚至还不曾有过真正的爱情,但在汪然心里,却总觉得,女朋友应是比自己小的,而且绝于不能是别人的女友或者爱人。

其实汪然觉得自己也是有过爱情的,有一次他还把自己的爱情告诉钟玉华,说他上高中的时候喜欢过班上一位女孩,女孩是他们班主任的女儿,长的特别甜美,而且气质绝佳,在老家那所闭塞的小县城里,他们都是学生,所以不敢枉做表达,但她们彼此间还是都视对方为朋友,他曾偷偷地给女孩递过纸条,女孩也是同样的方式回复过他,因为那个年代他们还都很纯真,纸条上并没有爱情,仅仅是生活的问候或试题,但他们彼此心底明白,他们间存在着某种默契,会同悲同喜,只可惜命运喜欢恶作剧,高中毕业时她考进了西城大学,而汪然却落榜了,汪然初来深海的时候,还寄望在深海会有梦的转机,都说这个城市有着无数的机遇,创造了许多白手起家的传奇,但现在的汪然却早已失望了,深海不是天堂,机会并不属于每个人,在那个流火的九月,汪然像丧家之犬一样流浪在数个工业区间四处找工,四处遭受白眼和冷遇,还得处处小心的提防着治安巡查,即使后来好不容易进了厂,无休无止的加班,低微的薪资,更让他早早失却了对她的幻想,她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可他不是王子。

钟玉华并不同情汪然,说喜欢上就去追,追不上就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谁又是自己的芳草呢?汪然很多次在一瞬间想到李小米,常常还会同时想起香雯,但既而又马上否定了自己:不,不可能。

李小米是很美,美的让人心疼,虽然她的肤色并不白皙,甚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那种赤色,但她鹅蛋形的脸庞温润柔美,双眸透亮明沏,小巧的鼻梁,唇红齿白,都无不恰到好处。但她却来自粤东,与来自原西存在着数千里的距离的粤东,汪然无法想象粤东是什么样的,那里的人文风物,那里的生活,但汪然不是个孩子,他明白这距离并不只是交通的问题,更有着语言、习俗、生活习惯等诸多的障碍,这是一种文化的差异,要融通这些差异定非一朝一夕,而且他也摸不透李小米,他不知道李小米在老家有没有订婚,有没有男友,她的家人会不会接受一无所有的自己,虽然在工作中他们也会间或间开玩笑,但更多时候,李小米的表现却是冷清而孤傲的。

香港的赵师傅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却染的漆黑,皮鞋总擦的锃亮,他的工资是普通员工的数十倍,同厂里好几个女孩保持着暧昧关系,但某一时期他一直徘徊在李小米的身边,在她的工作台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李小米一直不理他,忽视着他的存在,他就用小物件去触碰撩拨她,她就一瞬间端起桌上的茶杯浇了他一脸水,他恼羞成怒要去打她,她也要辞职不干,还是主管刘三从中周旋,才平息了事件。

香雯却不同,香雯普通而活泼,快人快语,普通的像邻家女孩,圆圆的脸蛋,一对有些外突的小虎牙,时常带着笑意,她并不因自己的身世而郁郁寡欢,相反处处显得快乐而天真。也许太简单了,一碟凉水一眼观到底,汪然总觉得香雯就是香雯,是同乡,是妹妹,是生活中谈心的蓝颜知已,而不是理想的爱人,他甚至从未把香雯与爱情一起联想过。

      5

春节一天天逼近,厂里的许多员工都在想法设法的请假或辞工准备回家,工业区里时不时会有一辆外地的大巴车忽然出现,一批批打工仔打工妹就随着这些客车候鸟般飞走了,这当然是同一工业区内同乡比较集中的,更多外地的打工人回家还需要到市中心去转车,坐长途大巴或是火车。

对于汪然打工的这家工厂来说,节前的这个季节已是赶货的淡季,并不需要无休止的加班,但加班却依然是习惯性的,工厂要从员工身上更多的榨取利益,就需要把一天看作两天,即使车间的百十员工只留下不足一半,也并不意味着人少工作强度就会减轻,这个夜晚的加班依然坚持到十一点多,临近下班的时候,总管刘三却过来拍了拍汪然的肩膀说:记得,下班出厂门外去一趟,有人找你呢

会是谁呢?刘三并没有说,汪然就满腹疑惑,整理好自己的台面和工具,看许多的员工打扫清除已基本结束,等待已久的车间下班铃声也终于响起了来。

汪然未来得急换工服,就匆匆往厂门外跑,暗夜的厂区并不孤寂,来来往往的都是厂里的打工人,香雯并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这个点找自己的惯例,汪然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找自己,内心里就嘀咕起来,刘三并不会骗自己,但在这个小区里,除了同乡香雯又还会有谁来厂里找自己呢?只是他反复睃巡过,就觉得有些离奇,于是就想回厂再找刘三问个明白,这时候却看到刘三的老婆亚茹同李小米一起走了过来,并直向他朝手,汪然知道李小米是亚茹的朋友,但此刻却不知亚茹招唤他有什么事情,就懵懂地跟了过去。

亚茹说:汪然,一起去坐坐吧!

亚茹一贯与汪然交往甚少,话语也始终不多,汪然答应说:好呀,坐坐。此时也多少是知道些端睨了,孤独的打工生活里,他也确实需要与朋友的交流与沟通。

距立成公司不远处的三岔路口是一株硕大的合欢树,合欢树的树身有些左倾,却更显得冠盖如云,在合欢树的右前方十多米处有一家士多店,汪然不知道深海人为什么要把杂货店叫士多店,但他知道厂里有把杂工叫写做什工的惯例,所以就猜想这士或许与什是相通的,士多店里经营日用百货,啤酒饮料,老板娘还炒得一手好米粉,因为离市场远,也因为有需求,就常常还必几种小菜供附近工厂的打工人下酒,夏天的时候,某天刘三过生日,汪然也曾同亚茹和李小米她们一起,在士多店门前的圆桌上一起就着炒田螺喝啤酒,那时候合欢花开的正盛,远远望去,像一只漂亮而巨大的绿孔雀,李小米当时就很感慨地说,她喜欢合欢,她以后回家,一定要在家门口栽一株漂亮的合欢,这点上,李小米的想法竟然与汪然不谋而合。

如同往昔一样,亚茹同李小米带着汪然坐在士多店前的圆桌旁,就在店子门前的圆桌上坐了下来,同样的要了两份小炒,几支果饮,一时间却没有谁来打破沉默。

气氛寂静得可以,在同一车间,汪然却跟亚茹李小米她们极少打交道,虽然很熟,但不是来自同一地方,更多的交际,也就是在上班的时候聊聊天,开开玩笑,但这个晚上,气氛却似乎有些尴尬,亚茹也是过了很久才说:汪然,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说着就看李小米。

汪然也看了李小米一眼,李小米的头低垂着,脸上有一丝酡红。

幸福似乎来的有点太突然,汪然觉得似乎是在做梦,也就一时有些犯傻,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偏在这时,钟玉华同刘三过来了,他们的到来立时让尴尬的气氛得到缓和,钟玉华一来就去旁边的店子拿了扎啤酒过来,汪然这才一下子惊觉,急忙起身到店里再称了些水果过来,这时候刘三与亚茹的话题已转为次日如何回家,讨论坐那趟车,做什么准备工作,汪然就把洗净的苹果一个个分过去,汪然并不会对女孩子献殷勤,尤其在此刻,他认为李小米愿意同自己做朋友,就算是朋友了,朋友间应不会相互介意的,所以他第一个苹果接给了主管刘三,第二个给了刘三的老婆亚茹,再递给钟玉华一个,然后才挑了最大的一个给李小米,李小米却没有接汪然的苹果,她的表情显得很复杂,许久没参于大家的对话,却在一瞬间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就走,甚至没有给任何人打任何招呼。

汪然愕然了,不知所措。刘三狠狠的刮了他一眼,说还不快去追,汪然一愣,才急急站起身屁颠颠的追了过去,李小米却一直没有做理汪然,只自顾自向宿舍走去。

      6

进了厂,上了二楼阳台,李小米在汪然的门前驻脚,突然说,去刘三的房间坐坐!

刘三是主管,刘三同亚茹有独立的宿舍,不像汪然和李小米他们,都是十二个人的格子屋,汪然想到刘三可能不久就会回来,在刘三面前,他也许会变得不善表达,于是就说:小米,咱们上楼顶吧!

五楼的楼梯直通楼顶的平台,那里很空旷,也很寂静,尤其是下夜班后的夜里,楼顶上晾晒的衣裳被收除,就正了空旷的平台,常会有一些工友在楼顶的天台去谈情说爱。

李小米却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上三楼直接进了她的房间,这个时候女孩的宿舍应已有人就寝了,汪然觉得不便进入,就在李小米宿舍门前等李小米,他总认为她还会出来,然而,李小米并没有出来,直至刘三他们回来。

刘三他们一回来,汪然就托亚茹去喊李小米出来,亚茹进李小米的房间一小会出来却对汪然说,你去休息吧!李小米已休息了。

汪然一时就觉得无比失落,回房间又遭遇钟玉华的一顿数落,大骂他傻B,送上门的女孩子也搞不定,钟玉华说:“女孩子你搞定了她就是你自己的。”

钟玉华比汪然还小一岁,汪然觉得钟玉华很有些玩世不恭,但许多时候他也认可钟玉华说的话有些道理,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汪然觉得自己有些傻,而钟玉华却似乎在这方面懂的很多。

汪然躺在床上蒙头而睡,可心思里却乱乱的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睡不着了就爬起来在灯光下给李小米写信,他确实是喜欢李小米的,不曾向她表白是因为缺乏自信,而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连一个女孩子都不如,他应该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对于汪然来说,写信确是一种最好的表达方式,嘴里能说出的笔就能写出来,嘴里说不出的笔也能写出来,而且能表达的更深刻逶婉。

一夜难眠,汪然起来的很早,站在阳台上心事重重,李小米对他来说确实太突然,李小米对香港赵师傅的拒绝使他一直认为李小米的心性很高,而且他知道李小米的老家离深海不远,遥远的距离也曾一度使他不敢奢望,但李小米却突然间出现在他的情感里,而且是在李小米临回家的前夕,这就实在令汪然有点不知所措,甚至可以说是措手不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送送她,把那封信交给她,等待着明年的故事。汪然相信,只要是爱情,就不会从身边消消溜走,他相信生生死死的缘。

次日清晨同样是一个清冷的早晨,虽然没有霜,没有雾气,天气却并不明媚,厂门前来了一辆人货车,刘三同亚茹把自己的行李搬出去的时候,李小米也一直在帮忙,汪然就想,李小米说不定今天不会走呢!他匆匆出外称了点食品回来,钟玉华见面就大骂他呆头呆脑,说是李小米来找过你了,汪然匆匆追过去时,李小米却已经走了。

汪然疯一般的狂追出厂门,却再也没有看到李小米,他回来的时候,钟玉华把录音机声音放得震天响,那歌也正和了汪然失落的心情。

 “你对我像雾像雨有像风,来来去去只落下一场空……”

   7

钟玉华在第二日下午租到了一间老瓦房,汪然也随着搬出了厂宿舍,租住了钟玉华的隔壁,钟玉华租房是为了等他的女朋友水云。而汪然则是对立成公司失却了信心,他想尽早地在厂外建立一小块根据地,以迎接开春辞工后的求职生活。还有一点就是,在外面过年可以自己开伙,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而在立成公司宿舍,你想生个煤油炉都是不可以的。

汪然住进租房后,香雯就成了汪然房间每日不离的常客,开始几次各自间还比较拘束,必竟是一对青年男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出租屋就那么不足十平方的小格子,两人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有一天香雯就告诉汪然,她其实是订了婚的,她的对象是一个叫建平的男孩,香雯说建平是她小学同学,前些年就经常给她写信,建平虽然很丑,但他很温柔。香雯说这话的时候就冲着汪然笑了,笑说她不明白这是不是爱情,但她相信这里面更多的是同情,建平同她一样,也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而且家里特别穷。

香雯说的一本正经,汪然有些意外,却也觉得这才附合逻辑,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怎么能会没有爱情呢,就像钟玉华所说的,自己必竟是另类中的另类。

香雯订了婚,香雯的男朋友叫建平,汪然知道了这些信息,突然间好象解脱了一般,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觉得与香雯同处一屋就少了许多的拘泥,他们比许多恋人更像恋人的走在一起,偶尔也打打闹闹,在小小的租房里置办了煤油炉,买了许多的米面调料,有时汪然主厨,有时香雯造饭,香雯几乎是每晚很晚的时候才回厂休息。汪然常常开香雯的玩笑,说是不是想建平了,是不是建平来信了,香雯也答的很干脆,从来不否定,香雯说她真的想建平了,她明年就回家和建平结婚,甚至说不准明天就回家结婚。汪然就说女大不中留,快快回结婚去。香雯就笑说:“羡慕吧,你想结婚还没人同你结呢”。汪然就有点觉得没面子,说追我的女孩子一大把,我想结婚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说说笑笑,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其实汪然并不知道建平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孩,建平的长相和性格会是怎么样的,汪然只是想到,香雯同建平订了婚,明天结婚或是明年结婚都与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只是香雯已注定是别人的老婆,在异乡的打工生活里,他与香雯兄妹般的互帮互助也并不奇怪,他们都接近成人,有清醒的头脑保持这特殊的友谊,却不必担心流言和绯闻,不必担心以后的结果,当钟玉华曾问起香雯的时候,汪然就理直气壮的说,香雯是我的老乡,是我老乡建平的未婚妻。钟玉华就很暧昧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也叫建平呢?

汪然就气得捅了钟玉华一拳,说你这人一肚子坏水,把别人想的都像你,谁的老婆都想搞。

钟玉华说:别说了,你去我那里看看,还真他妈的有点家的滋味。

汪然就到了钟玉华的房里去,房子里布置的确实很清爽,贴了几幅画,床帐也很干净,洗过的衣服在简易木桌上叠得整整齐齐,水云正在包水饺,回头看到钟玉华和汪然进来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向他们笑着打招呼,并洗手帮他们沏茶。

汪然是第一次见水云,只觉得水云长相很平常,甚至有些寡瘦,脸上有不少雀斑,年纪明显大过钟玉华许多,他就想不通钟玉华怎么会同这样一个有夫之妇搅在一起,当然汪然也只是想想,他也不清楚水云对钟玉华冒然间带一个朋友回房子怎么想。

生活在厂外,就不再是车间、饭堂、宿舍三点一线,汪然一日日更加熟悉了所住周边的环境,如果说这个工业区算得深海的贫民区,这片瓦房区就更是工业区内一个特别的贫民区了,这块离市场并不远的小区,全是低矮的小瓦屋,因房租低廉,住满了形形色色的外来人口,混杂着三教九流,在这里你很容易见到一些许久未见到过的工友,就像媛媛,一位曾在立成公司的饭堂里做过一段帮厨的中年妇女,钟玉华后来却告诉汪然说媛媛是做鸡的,汪然不知底细,不认可也未反对,但他总觉得媛媛的形象并不适合做小姐,因为她太平庸,长相太普通,穿着也很朴素,媛媛每次与汪然碰面还会和气的打个招呼,没有出格的修饰和妖冶的举止,显得朴实而憨厚,与媛媛一块同住的另一位女子媛媛介绍说叫小燕,年纪相仿,却似乎有些忧郁,不大说话,后来汪然慢慢就发现,媛媛和小燕的租房里确实常常有陌生的男人出入,而且有些人来了还会在巷子里探头探脑的睃拉一阵才迟迟疑疑地敲门,这时候汪然就终于认可钟玉华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但媛媛在汪然的面前倒显的很坦诚,有时她进巷子时手里提着零食,看到汪然她就会打招呼送他一点,偶尔也会拐进汪然的房间,随意聊几句或是借汪然的书看,小燕也会随媛媛进汪然的房且间看看,也只是站一会儿,并不落坐,对于汪然的问候,也多是报之一笑,媛媛就给他们相互介绍,说汪然曾是她厂里的同事,说小燕是她的朋友,后来在小区碰见了,他们间也会简短的打个招呼,不过是问去那里,或是下班了吗之类?

8

这一日香雯又来了,同汪然下了两盘跳棋,香雯下不过就不来了,要汪然讲故事给她听,汪然就给香雯说了个荤笑话,换了别的女孩,汪然是万万不可能讲这样的笑话的,但是香雯不同,汪然把香雯不仅视作邻家女孩,更视为蓝颜知已。

汪然说:一日高峰会后,邓小平、撒切儿夫人、克林顿、叶利钦等人闲谈,互相炫耀自己的国家。

邓小平拉开上衣,露出干扁的胸膛说:我们有广阔的土地。

撒切尔夫人跟着拉开上衣说:我们有连绵的山峰。

克林顿不干示弱的解开裤子说:我们拥有尖端武器。

当大家转头看着叶利钦时,只见他默默的转过身去,褪下裤子,露出屁股,哀伤的说:我们的祖国……………………”

香雯一下子被逗笑了,直笑的前颠后覆,抓住汪然的肩摇个不已,继而又给了汪然两小拳,说你这人真坏。汪然也没做理,只说就准你们坏不准我坏。香雯就用力一推把汪然推倒在床上直抓汪然的胳肢窝,汪然忍痒不禁,也抓痒香雯,香雯一闪躺在床上,汪然翻身手一落空抓在香雯的胸上,香雯一把把汪然的手抓住了,汪然大窘,惊慌得不知所以,抬眼望香雯,他看到了香雯眼里的柔情和期待。心里顿时如小鹿脱兔般的蹦跳不已。

就在他俯下身的瞬间却凛然一惊,理智使他想到香雯应是建平的,如果此时是别人,他也许会将错就错,但他面前的确是香雯,他唯一的老乡,汪然还从未想过他会跟香雯发生关系,对这么熟悉的朋友,他不敢,而且二十三岁的他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尽管他也有着正常男人的需求和性的冲动,但他同时想到的是一个更严重的后果,如果香雯怀孕,那是故土风俗和道德观绝对会让他一世淹于流言。汪然不愿因一时的冲动而遗恨终生。

在汪然抽手站起来的时候,香雯的双眸也一瞬间变得黯然失光,香雯一动不动的躺在汪然的床上双手抱头望着屋顶,她久久未动,久久未语,汪然起身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打开了房门。其实他很少抽烟。

香雯躺了很久才起身,起身就抓起汪然桌上的笔纸胡写乱画,画了一阵又揉成一团扔在地下,临别时却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汪然啊,汪然,人生是不是需要太认真,是不是需要过的太累,在这个时代里,在深海,连一个看门的老头都有情人。

香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汪然一眼,她应该是真心对汪然说,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汪然对香雯如此唐突的表白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香雯却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

 9

此后好几日香雯一直未来过汪然的房间,汪然心里直觉得不安,他不知道香雯对他的看法,也不知与香雯之间,他是否做的正确。

香雯再次来汪然房间的时候,已是除夕的前一天,香雯带了许多的食品,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女孩,个头比香雯略高,头发也比香雯长许多,只是比香雯略瘦,鼻梁也更高。

香雯说:这是我的表妹何欢,从临近打工的城市过来聚会,春节后有可能在我们厂上班,还要汪先生多多照顾。

汪然就笑着向何欢问好,何欢笑了笑算是回答,直接坐在汪然的床头上翻起书来。

香雯却像从前一样开始摘菜做饭,这里对她熟悉的像家一样,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汪然对菜的口感喜好,她都很明了,但还时不时问问汪然该怎么做,在何欢偶出房间的时候,香雯回头问汪然说:汪然,你看我表妹怎么样?不像我是个大老丑吧!春节后我一回家,就把她交给你了。

香雯说这话的当儿,何欢刚从门外回来,脸儿红红的有些腼腆,却一声未吭,汪然立时就有些尴尬,尤其是香雯仍一味的笑着瞧他们俩个,好像他们之间已真的暧昧了。

说实在话,何欢的确长得比香雯出色些,最明显就是身材颀长,显得更秀气一些,虽然下巴上有一颗高粱米大的黑痣,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青春秀美,她的头发扎着马尾,肤色也很白皙。汪然听到何欢的名字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士多店口的合欢树,也既而想到了李小米,想到了她黑黑的双眸和披肩长发来,所以就忍不住多瞄了她一眼,而他的目光并没有逃脱香雯那狡黠的一笑。

除夕夜照例是香雯和何欢同汪然三人一起度过的,他们共同购买了许多的食品,还有白酒、啤酒、饮料,何欢只喝饮料,香雯却很随意,很豪气的与汪然碰杯喝酒,喝了白酒喝啤酒,抱怨厂里的制度,说年终奖要过完节才发,她是老员工,两千多元呢,否则她春节前就辞职回家了,想起家来,她边喝边说她最爱奶奶,可奶奶死了都没人告诉自己,香雯说着说着就哭泣,也许是喝多了,她一哭,何欢也流眼泪,说在家过年的话这会正守夜同姊妹们打牌看联欢晚会呢,这里连个电视都没有。枉然就劝慰说想看电视的话可以出去到市场口的小店去看,他那会买味精时看到那里还有好多人围着看电视呢。何欢却摇摇头说她不是想看电视,她是想家,想爸爸妈妈。

酒一喝多,话就都多了,汪然也想家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两个女孩子闲聊,时不时碰个杯,香雯是彻底的醉了,她狂笑,说汪然你好福气,在深海过大年,两个女孩子陪着你喝酒,你看你幸福不?时而又哭,拉着汪然就用拳头砸,还不住地说:汪然,我真不该认识你。

汪然很尴尬,他知道香雯有些醉了,但却没有完全醉,但他并不知道香雯语无伦次的倒底想表达什么,好在何欢经不住劝,也喝了些酒,虽然没有醉,依然保持着矜持,却并不在乎香雯和汪然说什么,唱什么,同在异乡为异客,此刻他们都有着游子的心境,都是天涯沦落人。

春节期间汪然带香雯和何欢游玩过一些地方,他们买了一部傻瓜相机,拍了许多相片,何欢给汪然打了一件毛衣,花纹是麻花辫的那种,领子却很别致,是一圈李小米;香雯也挤时间给汪然打了一条围巾,是平纹的。

春运结束后,香雯就真的要回家了,香雯说车间主管曾尽心挽留过自己,但她还是意决了,打这么多年工,真的累了,她不想再过这种无休至加班的日子,回家她也许会本本分分的种地,或是开个裁缝铺子,过平凡而安逸的生活。

汪然请了假一直把香雯送到省城中心火车站,节生的车站广场依旧人山人海,全因各地的人们在这里汇集,各种的送行,各种的别离,又说有笑的,哭泣不啜的,搂搂抱抱的,夫妻反目怒骂的……真真是集汇人间百态,香雯看着旁边一对拥抱不舍的恋人对汪然说,汪然,你都不抱抱我么?笑说着伸开胳臂,汪然说:好,抱抱。也做了伸展双臂的样子,但他俩都瞬然间不好意思冲对方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别处,把胳臂伸向行李。

汪然没有买到站台票,香雯也拒绝他再送,独自拖拎了鼓鼓囊囊的行李涌向闸口,汪然在人群里向她招手,她回眸的瞬间,目光间似乎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但就那么一瞬她就别过头去,混杂在潮一般的人海里,再也没有回头。汪然突然间觉得这情景像是一场梦,甚至在梦境里是多次出现过的,他的心也倾刻间变得沉重,他不断回味,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帮香雯做的似乎比香雯帮自己做一更多,但他却觉得似乎欠了这个女孩子什么,欠什么呢,一时又想不明白。

10

春节过后,汪然辞职了,他觉得立成厂实在太小,不足二三百人的工厂,工资还常常拖欠,当初进立成是实在没有更好的机会,其时就想着选择这份工作只是一个过渡,作为一个的跳板,或说是休憩的驿站,而现在,他觉得经过一个时期的缓冲,这一过程是应该结束了,汪然希望找一个发展良好的公司作为长期的事业去打拼。

汪然辞职还有另一重原因,就是李小米再没有来立成,立成没有他所留恋的,更不是他理想的终点站,刘三也不知道李小米去那里打工了,刘三说李小米只是同亚茹的娘家比较近,而他们老家并不属同一个镇,刘三是春节后的大年初三就从家里起程赶回深海的,在这段时间里,亚茹都没有同李小米做任何联系。

在立成厂,像李小米这般春节回家后就不再来厂的员工很多,厂里虽然押扣了员工一个月工资,但许多员工通过正常途径辞职往往也是要少拿许多工资的,因为立成厂辞职的员工并不会一次性结付工资,而是按正常的工资发放时间发放,但立成厂正常的工资发放时间一般都在三个月之后,即厂里一般是押扣三个月工资的,所以丢三个月工资离厂的都是常例,相对于年终工资得到了大量的结付,离厂已是最有利的时机。

汪然的辞工也不顺利,好在刘三的周旋,总算结到了基本工资,只是扣发了部分奖金,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汪然知道,开春很快会进入赶货期,连续两三个月就几乎没有假期,想找到工作再辞职是不可能的,一是没那么容易找到工作,另一重是即使找到工作,即时辞工不仅不可能获批,而且会丢掉更多的工资。

围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围城外面的人想冲进去,汪然是从一座围城里冲出来想冲进另一座围城,所以一出厂就马上忙忙碌碌地找工作。

何欢很快知道汪然出厂了,一有空就来找汪然,甚至不惜牺牲中午仅有的一个钟休息时间,但汪然有时会跑的很远,一天奔走数个工业区,回来的时候就满身疲累,所以何欢来的时候,汪然常常已躺在床上,尽管都是异乡的游子,都有说不出的孤独,常常却对何欢的问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着边幅,有一天何欢来找汪然对汪然说:“汪然,我们厂里新来了一个叫郑协的,整天跟前撵后的对我显殷勤”。

汪然说:“不错呀,你走桃花运了哦,恭喜你了”。

何欢说:“你这人好没良心,你知道他是外地的,我们又不熟悉。”

汪然却笑笑说:“咱们原西不是有句土话嘛,生人面,十难看,越看越好看”。

何欢就显得有些失落,她只是说发工资了,问汪然要不要钱花,汪然说不用,春节前发的工资一分都没敢寄回家,就筹划着准备跳槽呢,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此后何欢来找汪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汪然就在大街上碰上了何欢与一个胖胖矮矮的短腿男子走在一起,汪然就知道,何欢谈恋爱了,再后来何欢就告诉汪然,那个胖胖矮矮的男子就是郑协,何欢说他虽然长相一般,但心肠蛮好的,显然她是被他打动了。

再后来,汪然碰到何欢与郑协俩个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已显得亲密无间,郑协常常旁若无人的搂着何欢边走边谈,何欢也很快乐很陶醉的样子,甚至已不会表现出俩人初见汪然的那种尴尬与腼腆,只是她依然关注着汪然的生活,关心着汪然找工作是否顺利,必竟是小区里唯一的原西老乡,必竟香雯引荐他们认知,并一再叮嘱说,她是把何欢交付给汪然的,香雯有什么事就拿汪然是问。

汪然依然是汪然,每当辛苦奔波一天归来,小小的出租房就锁住了自己的落寞,这时候他就时常会想到香雯和何欢,同样的岁月,同样小小的房间,多一个人与少一个人的感觉会截然不同。钟玉华下班偶尔也会过来转转,无非是非曲直匆匆地一两声问候就走了,媛媛也会隔三岔五过来。多只是门口站一站,问工作找的怎么样,说小区的那个厂又招什么工,问汪然是不是要求太高,说不行了就先找个普工干,这些不经意的话,倒也让汪然有一丝而感动,毕竟她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想的,而在异地他乡,在人生的落寞时期,有一个并不熟悉的朋友能为自己设身处地的着想,就常常会让人感动不已。

有一天媛媛进到汪然的房间,翻了翻桌上新一期的《大鹏湾》,突然对汪然说,我看你一天也跑的很辛苦的,让我帮你松松骨吧!汪然笑了笑没有应声,算是默认了,媛媛就过来给汪然做按摩,暧暧给汪然捏头捏胳膊,媛媛或许并没有学习过专业的按摩,她的手法很散乱,揉搓了一阵就让汪然翻身爬在床上,她干脆上床来骑在汪然身上帮汪然做推拿,她似乎在控制着身体的重量,胖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压在枉然身上,却仍然有些微沉,给人别扭的感觉,汪然突然就感到有些暧昧,心里多了一丝异样,但那感觉一闪即逝,他明白,媛媛是好意帮自己按摩呢,他(她)们之间,其实并不熟悉。

11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汪然已不是第一次换工作了,在进立成公司之前,他就已有了两段打工的历史,最初是做喷油、手绘,后来是做拉线管理,到立成厂做统计员,工作相对轻松了许多,也有了些精力看许多的书学习,他总觉得自己是学了不少的管理经验,也希望有更好的平台和机会,但每每事与愿违,每次的求职都会让他许久积聚的自信抱受打击,这个世界永远是求职的多于招聘的,尤其是技工和管理职位,平时路边可看到的招聘启示很多,真正找工的时候却没有多少机会属于自己,许多时日后,汪然竟然连立成这样当初被自己鄙弃的工作都没有找到。

 这日汪然应聘回来又碰到了钟玉华,钟玉华问汪然跑得有没有结果,汪然就叹了口气说:,老了,不中用了,没人要咱家。

钟玉华吐掉嘴中的烟头:你老个丫,女人毛都没见过!找工也不腼甜一点,不行就先找个普工再等机会吧,这阵子正是外来工找工的高峰,你心性太高的话一直奔波人累不说,花的没钱了工还找不到就成了问题。

    钟玉华说的很有道理,然道理也仅仅是道理,现实的决择却令人苦恼,汪然向钟玉华谈当然的应聘经历,说今天我去一家酒店应聘,等了半天,只因为年龄超过二十二岁而落选,你说让人苦恼不苦恼,深海可真是收割青春的地方呀。

钟玉华也附和说:要不怎么会有那句口头阐说'铁打的深海,流水的小妹’呢,哈哈,你也早该找个妹子了

汪然就笑的有些惨然,叹息到:“现在连生活都朝不保夕了,自身尚泥菩萨过江,还能谈女友养妹子。”

钟玉华就回声说:“你傻呀,谁让你谈妹子来养妹子呀,妹子不一定就要你有多少钱,她要的是你的枯燥?那个妹子不想谈恋爱,你不要只想着养妹子,你要想着让妹子来养你,如果有个女朋友上班供着你的话,你慢慢找工,找个一两个月倒无所谓,你总不能出门没钱寄回家,找个工还向你爸爸妈妈要钱吧。

让妹子养自己,汪然觉得钟玉华的说辞有点荒唐,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都养不活,他是没有资格谈女朋友的,汪然觉得自己的人格是高尚的,父亲虽然是贫穷的农民,但一直在教育自己为人莫作亏心事,半夜不畏鬼敲门,做一个正直的人,即使生活充满阴霾。

老屋区又热又潮,晚上的暑热仍迟迟不肯退去,偶有硕大的老鼠从下水道窜出,恣意的挑衅汪然已早习惯,刚躺在租房的木板床上,二房东又来讨房租,这里的房子虽然连成一片,却是村民们家家都有的,而暴发的深海村民,每家都有好几栋高楼,新楼的租子常常都收不过来,这些连片尚未改造的房子就没人肯自己整天等住户收租子,二房东是巷子口的一个丰顺籍理发匠,理发早成了副业,这片房子代理收租比他理发的收入还多,在深海几年,人也胖了,面色也红润了,但收起租来一点都不含糊,动不动就敢搬行李摔箱子锁门,因为这些房子都是村民的,治安队和城管队的也都是本地村民,二房东也酽然有点本地村民的架势,尤其对操普通话的北方打工者会一口一个衰仔,一句一个北佬。

房租一交,汪然身上就只留不足一月工资了,赚钱针剔土,花钱水冲沙,稍一思想,就令人惊心,真不知道残留的这点生活费能坚持多久,这在他心里就成了个未知数,想着想着那些落叶浮萍般的心无所依感就涌上心头,一瞬间生活的忧虑与烦躁就越织越浓,潮湿空气里那丝儿霉变气息,外面巷道的人语、脚步声、摩托车声此刻都愈发让人心絮不宁,周边宁静的时候,隐约间可听到隔壁的瓦屋里细微的私语与呻吟,那是钟玉华与水云做爱的声音,那个有些帅气,有些不羁,大男孩般的钟玉华,与那个的个头高高,脸上有许多雀斑近乎寡瘦的女子在这南方的工业区,工业区内最落寞的老瓦屋里享受着所谓的爱情,而汪然却一直游离在爱情之外,游离在爱情之外并不是他不想拥有爱情,他的心性其实很高,不安于平庸,汪然把一切都想的很美好,外面的繁华世界,都市成功人士的舒适生活,他都极渴的望拥有,但这所有想望也仅仅是一种念想,事实上他一无所有,就像他很瞧不起钟玉华那位叫水云的女友,但那个女人隔墙传来的细微呻吟声却令他想入非非,点燃他对女人的念想和冲动,且那念想并不是一缕轻风,而似一把火冲入大脑燃烧,直令他大半个夜晚燥热难耐。

12

清晨太阳升得老高的时候,汪然还躺在床上,他有些疲惫,有些懒散,他昨夜的那场春梦,他梦见在立成厂的楼顶,自己同小米坐在一起谈情说爱,旁边的山头上有人旁人无人的做爱,小米娇羞的把头依偎在自己怀里,她黑发如瀑,光滑细腻,散发着种洗发水的淡香,他把她抱在怀里,褪开她的长裙,她含情默默,发出若水云般的轻吟,他的唇俯向她的唇,却看到的是媛媛涂抹了口红猩红的大嘴,他一愣,却被媛媛翻身压在了身底。

正回味梦境的时候,媛媛却真的来了,拍着门板在外面喊了一声说:哎,帅哥,怎么还不起床,今天不出去找工呀?

汪然没吭声,但既而跳下床开了门栓,一扇阳光夺门而入的时候,媛媛正欲移步离开,汪然冲她喊了一声:“媛媛”。

媛媛一惊,一愣,既而返身随汪然进屋,倚在门边嗑着瓜籽问汪然说:帅哥,干嘛?

汪然招了招手,等媛媛凑近了,就轻轻地说:给我找一个小姐吧。汪然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却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汪然不知道“小姐”这个名字是不是从深海开始沦落的,但此刻他似乎已沦落成小姐一样的人,他只所以让媛媛帮自己找小姐,是因为他听钟玉华说媛媛本身就是做小姐,是小姐肯定就有认识的小姐,汪然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就有些羞愧和诧异,但既而他就坦荡了,他觉得这个念想并不是一时的,而是青春骚动的欲望积累。

   媛媛很明白汪然的意思,汪然要找小姐并不是托她找名门闺秀,而是需要排泻欲望或者说完成一桩交易,媛媛对这个话题并不敢到奇怪,在这个赤裸裸的时代,连吸毒和赌博都是明目常常涨胆的交易,只是这话出在汪然口里,她一时也感到诧异,总觉得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腼腆小伙呢,所以就有点不相信的侧起耳朵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汪然这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还是向媛媛重复了一遍:帮我找一个小姐。汪然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依然很小,可媛媛还是听的很清楚,媛媛听清楚了就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就推了一把把门带上,转身坐到汪然的床头边,汪然朝墙角挪了挪,让出地方给媛媛。

媛媛把胖乎乎的手放在汪然身上捏了捏说:小弟,你想找什么样的呢?大姐能不能帮你?

汪然突然间就明白媛媛的意思,但她觉得媛媛是误解了自己,汪然是有些性的冲动,但他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媛媛年龄大点是其次,有些胖,腹部宽厚,让本很丰满的胸就显得不太突出,她的胳膊弯都有汪然的小腿粗,这些都令汪然很不满意,所以汪然就委婉地说,我不想同太熟的人做。

媛媛也不傻,她看到了汪然对自己没兴趣,就坦诚地说:你看小燕怎么样!你见过她的,就是整天同我走一起的那个女孩,除了她,我真再没有认识的了。

媛媛很坦诚,汪然也明白别无选择,他缺乏这方面的信息,更没有资本去那些所谓的夜总会发廊一类去探询。

汪然曾听钟玉华说,做爱前要嚼口香糖的,还得用避孕药,但他觉得去药店买避孕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突然想到也许小燕备有的,于是就买了些水果和口香糖专等小燕的到来。

这一天汪然都没有出门,可小燕来的时候已届黄昏,汪然似乎觉得他是等了一个世纪,而当小燕坐在他的床头时,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劝小燕吃些水果,他向小燕讲打工的话题,小燕也只是听,偶尔也说说曾经在那个厂做什么工,小燕说她打工时工资还挺不错,只是很累,她也想找一个理想的工作。

汪然终究明白他和小燕之间还有一件事没做,就呐呐的问小燕价钱的问题,小燕就说随你,汪然就问小燕现在是不是可以做,小燕也说随便你。

后来还是小燕主动上床脱光了自己的衣裳,小燕并没有带避孕药,也许她来前吃过,也许如她所说,她在安全期,汪然倒心慌慌的觉得有些不安全,更有些不好意思,拉过被子给自己和小燕盖上了,笨手笨脚的去触摸小燕半裸的身体。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汪然一惊,他怕会被治安队查房,汪然有过被治安队抓三无的经历,在村部的治安办见到治保队员整治非法同居的场景,他见过一位大胡子的治保队员拉着一位年轻姑娘的手抚摸,那姑姑羞愧的无地自容,使劲别过脸去,大胡子淫邪的调笑着说:“装什么正经,和他(姑娘的男朋友)是不是玩爽了?”大胡子问的刻薄而肆意,姑娘的脸上挂着委屈的泪却无法抗拒他的摸摸捏捏,连她旁边的男朋友也只有沉默的份,他们无法抗拒,在深海这座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年轻的恋人拉着手在一份长达数页的非法同居协查单上按下数十个红手印,最终是厂领导出面缴纳了两千元的罚款才获得自由。

汪然与小燕屏声敛气许久,外面传来媛媛调笑的声音,媛媛是来搞怪的,媛媛甚至笨拙的试图爬上门顶的气窗偷看,汪然却被这一惊吓得疲软下来。

暴涨了一夜一天的激情倾刻化做颓废,汪然最后的努力也终未成功,小燕静静的躺了许久,知道将不会再有结果,穿了衣下床就要走,汪然从仅有的三百多元生活费里取出一百元塞在小燕的手里,小燕也未推却,捏在手里就出了门,关上门的瞬间,汪然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悲哀,有了一股说不出的绝望。他倒觉得自己象似被谁强奸了一般,在这个充满暧昧与欲望的城市里,汪然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13

汪然从未曾想到,在深海数年后,他并没有站稳脚跟,繁华的深海只是沙盘一般的蜃楼意景,繁华与美丽的意象并不属于自己,一切身边的风景都离的很远,一切的熟悉都会在瞬间变的陌生,一些工厂在不断壮大,一些企业在一夜间倒闭,一些人一夜间暴发了,也常有股海赌场万金散尽跳楼老板的新闻,工厂里的打工仔、打工妹们,一拔拔来,一拔拔走,没有谁能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炒与被炒,总在不可预期瞬间发生,谁来深海都是为了赚钱,而并不是谁在深海都能赚到钱,深圳挣钱深圳花,哪有钞票寄爸妈,虽然父母还年青,从不向汪然提挣多少钱的问题,但许多时候一想起,仍然是非常惭愧的。

令汪然特别遗憾的是,他几乎又要沦落到初到深海找工作时的那段惶惑人生了,一次次的应聘失败,如春花烂漫时节骤冷中的一场暴雪,摧花夺梦,打击着他许久努力才重建的自信,而这还仅是其次,三日前从某个工业区返回小区,为节省两元钱的公交费,汪然选择了穿越一段山间小道,孰料天色骤变,半途中一场急雨,直浇得他若落汤鸡般浑身透湿,泥泞中脚底一打滑,又崴了右脚踝,一拐一瘸冒雨回到出租房,那阵子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凉,甚至想到了如果有个变故死在这里,除了远方的父母,又有谁会在乎自己。

在一家私人小诊所里取了支红花油,拿了盒三七片回房,吃了点前一日的剩饭,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红肿的脚慢慢消肿了,疼痛也不那么剧烈了,可一旦踩在地上,那疼痛感立时会急骤飙升,因为痛,所以踩不实,因为踩不实,就不得不一瘸一拐,第二日躺了一日,无聊,烦躁,更是寝食难安,寻思着如果随意有个厂上班,这种疼痛忍忍也无所谓,但现在却令他直有些濒临绝境的感觉,所以到第三日,就又迫不得已的踏上找工之路,虽然他知道这样子找工会令自己的形象大打折扣,但濒临绝境的惶惑又迫使他必须找个可以苟且的环境,从小区路口到公交站仍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所以有许多的拉客仔在路口抢生意,汪然坐了一辆黑摩的到公交站口,试着走了走,发现脚痛的厉害,就想到尚无目标,如果是个偏远的工业区,就根本无法成形,在村口的广告栏前也没有发现什么理想的信息,在路边上蹲了许久就又试着向回拐,但失败了,他并未曾想到崴个脚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痛苦,看到有路边走过的瘸子,更是感到人类的渺小,再次拦了个摩的,骑摩托的是一位年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却戴个墨镜,口音似乎是粤西或桂林那边的,摩的司机的骑技并不好,起步也不稳,快到出租房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被一块西瓜皮滑了一下,车头一歪摔倒,司机一个急刹,脚撑在地上,汪然人没有完全摔倒,右腿却实实在在靠在了排气管上,一声尖叫,痛的他咧牙呲嘴,要命的是他宽大的裤管挂起来了,赤裸的小腿肚一下子被烫伤,短时只是红肿,有些皮肤翻卷起来,那痛亦是痛心蚀骨的,比崴脚更令人难以忍受,司机唯唯诺诺,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诊所让汪然去取药,自己一调头就仓皇逃离了,汪然又气又急,取了些烧伤膏,回房间就一下子真成了病号。

这一住就是多日,伤势半个多月都不见好,直到某一天拐出巷口吃饭遇到何欢,一时里何欢也为汪然的遭际担忧,此后多日中午或是晚上给汪然送饭过来,在某天郑协离开时,何欢说香雯来信了,还让她们之间互想关照,尤其是有困难时要多帮助对方,香雯说她在外孤独的打工多年,她知道什么叫无助,什么叫温暖,其实何欢没有说明的,就是香雯让他们好好交往,但这时候,她早已和郑协走在了一起。

何欢给汪然送饭的时候,郑协也总是跟在后来,看着清秀善良的何欢,枉然总觉得郑协不配,郑协又胖又矮,狡黠的小眼睛虽然处处陪着笑,却总给人不实在的感觉,何欢说汪然是他的表兄,何欢也当着郑协的面喊汪然叫表哥,汪然虽然觉得别扭,却也默许了,但他却很难违心的称她表妹,依然一味直呼何欢的名字,内心里却是既感激又惭愧,直觉得自己是真真的落难了,需要这样一份帮助与同情,这时候,他也觉得,何欢真的是个漂亮的女孩。

屋漏偏缝连夜雨,汪然的腿伤还没有好彻底,又遇到了治安队的大扫荡查房,汪然的租房的门被用铁棒撬开,人被反扭了胳膊拉上车抓到治安队的留置室,那一刻汪然甚至死的心都有了,他并没有犯罪,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花钱租别人破败的小房子栖身,却被犯人般的收押,在条椅上坐了两个多钟,他一起被抓来的男男女女有数十人,这地方枉然已熟悉,他知道无人取保,也就是没人花钱赎你出去的话,不久后就会被送樟木头,或是中转后会送到几百里之外的收容所去劳动,那样的环境里有打斗,有欺凌,你的身体健康随时会受到侵犯,身上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保不住。

汪然此前听一位工友谈起过自己的经历,说自己在增城采茶的时候先是抱受把头欺凌,把头就是收容所拘室里的老大,有着绝对的权利,那位工友说他在多次挨打之后私藏了一支筷子,在水泥地面上磨尖,在把头再次殴打自己时一下子戮穿了把头的脸颊,从此他成了把了,即使在茶园里采茶也不用劳作,只需监管好别的人,每个管警还会发一支烟给他自己,而某个大学生在脱逃时爬上水泥杆向高墙外跳,却跳到了有玻璃剌的墙上,被拉回来后在地上爬了一圈,那脚上的血就流了一个血环,那位工友的话让汪然听的心惊,所以对收容所他心存畏惧,每次被收容,都千方百计的自赎。

办一张暂住证是三百一十元,相当于许多打工仔流水线上一月的工资,而治安队的罚款,或可以称之为赎金却有许多等级,身份证、计生证明、暂住证每一类都决定着罚款的多少,汪然仅仅是没有暂住证,刚时治安队时要求缴200元才可以放人,但到次日清晨,里面的人越来越少,罚款额度也就降低了,一百元就可以走人,庆幸汪然身上还有一百多元的生活费,缴了钱,填了相应的单据,换回了一张可保证三日内不会被再抓的安保凭条,回到租房里汪然更是情绪低落,心如死灰,孰料否极泰来,第二天夜里,何欢却连夜来找他,并带来一个小册子,说她要告诉汪然一个好消息,说她们厂里的一个仓管员辞职了,仓库主管阿满是她同室阿玲的老公,她已通过阿玲暗地里递交了一千元的介绍费给阿满,阿满也答应让汪然过来面试。

何欢说阿满叮嘱过,辞职的仓管员模具仓的,模具仓管理必须熟记那些工具的种类名称,何欢让枉然连小夜背熟那个小册子,册子是五金供货商发给厂方的产品图册,图册上罗列满林林总总的各类五金工具。临了何欢又同汪然谈起郑协,说郑协长相虽然有些矮锉,她开始也不愿意搭理,但他对自己十分的好,而且人家家境也特别好,何欢说,郑协说他爸是开鞋厂的老板,原本不让他出门的,只是他不愿意在家里呆,跑出来煅炼自己。  

14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汪然面试顺利,从二十多个应聘者当中脱颖而出,轻松愉快的上班了,但上班后却并没有安排他去模仓,因为材料仓要加配一个跟单员,汪然就被放到材料仓做跟单,阿满说材料仓是总仓,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也有着一定的晋升空间,希望汪然珍惜机会,汪然连连称是,心中充满感激。

汪然做的是手工跟单,就是审核车间的生产单和配料情况,并通知车间什么单可以开始生产,什么料采购部需要尽快订货,每天有一两个钟是抽查出货咭盘仓,这份工作没几天就适应了,在适应工作的同时,汪然与何欢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也越来越多,郑协只是一个普通的车间杂工,中等个偏胖,走起路匆匆忙忙的,给人猴手猴脚的感觉,但见任何人总是笑眯眯的,见谁都称兄道弟的,嘴巴特别甜,不知道是不是近视,常还会装模作样的戴个金边眼镜,看上去倒挺斯文的,但年龄明显比何欢大许多,他说他只比何欢大三岁,但汪然并不这么认为,总觉得郑协的实际年龄要大的多,至少应比何欢大十几岁,十九岁的何欢,还是个小姑娘,而郑协却显得很成熟,虽然他的皮鞋擦的很亮,胡子刮的很干净,因为是何欢的男朋友,又处处称自己表哥,汪然也只能顺其所好,听郑协讨好的唠叨,看郑协屁癫癫地跟在何欢的身边,在深海几个月,何欢的皮肤白皙了许多,也越来越会打扮,头发焗了油,还描了眉涂了唇彩,穿上高仿的时尚新衣,常傲骄的像个公主,郑协形影不离的追随着何欢晃当在厂区周边,在小区市场的夜宵摊,何欢总是那么开心的吃着小吃,旁若无人的撒娇,显得幸福感满满,汪然看在眼里,就或多或少有一丝失落感,具体是为什么,汪然自己也弄不明白,说实在的,他很感激何欢给他找工作,但他对何欢的了解依然还很有限。

自汪然进厂后,何欢跟汪然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在公司的饭厅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何欢会把郑协购卖的老干妈或豆豉鱼夹给汪然吃,汪然则有些极不自然的看她与郑协间肆意的玩笑甚至旁若无人的一吻。这时候汪的心态就特别的不自然,他知道他真的放弃的太多,当香雯把何欢带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曾细心留意过她,虽然乡音乡语让他感到亲切。

15

 钟玉华也要离开立成厂了,他准备离开深海,说要去温州打工,他把他不愿意带走的几本书送给了汪然,说他的姐姐在温州混得挺不错,想跟水云在一起,这座城市他们并不熟悉,来这么久了就一直在这个小圈子,虽曾尝试过找工,但总找不到两个人都适合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怕晚上三天两头的查房查暂住证,汪然被抓的那天他正好请假去别处找工才躲过了一劫,他怕下次没有那么幸运,总之,他不喜欢深海,对这个城市缺乏感情。

钟玉华临走的前一天恰逢星期天,他邀汪然一起回立成厂同刘三喝告别酒,钟玉华带着水云,刘三也带了老婆亚茹,五个人一起来到合欢树下的那家士多店,叫了几盘家常菜,要了两扎12度金威,几个人说说笑笑相互逗笑和祝福,几杯啤酒下肚,大家的话语都多了起来,似乎又找到了在立成一起上班时的感觉,只是现实是不容改变,刘三作为主管,他早已习惯了厂里员工的你来我往,喝着酒只是淡淡地说:年年来,年年去,一帮帮,一伙伙,你们一个个都走了,都去找好工作发财去,只有像我这样没出息的才坚持着!

亚茹就瞪了一眼,说还有我呢!  

大家就笑了,钟玉华就说:你是领导呀,我如果像你一样当主管,一月能拿到三千多的话打死我也不走。

刘三摇摇头说,屁,那里有三千元呀,这扣那扣的,你们员工的还拖欠少,我去年的工资到现在还有一半没结呢。

亚茹殷勤的给水云挟了一些菜,返过来问汪然,说你还惦记着李小米吗?亚茹说李小米给她来信了,在信中还问起了汪然。并告诉汪然说李小米目前在惠州的一家鞋贸公司做报关,说汪然你有空也可以去找她,惠州离这里不是很远,需要地址的话下次带给你。

 汪然的心立时乱糟糟的,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一下子想得太多,那种眩晕里一下子就多了许多头痛的感觉,他说他喝多了,想睡觉。

 钟玉华就笑了,说我还不知你的脾性,亚茹说的又让你百爪挠心了吧,你先干酒,真醉了我把你背着送厂里去。

刘三就回头看了亚茹一眼说:这些话以后说,大家先喝酒。

 钟玉华也附合:对,大丈夫何患无妻,喜欢就去找,不过嘛!益豪厂的靓妹肯定也不少,你不是还有一个新来的乡党嘛!

汪然勉强的笑了笑,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呀,人家已有对象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玉华就大笑,说窝边有草不吃是傻兔,你不吃就会被别的兔子吃。

直这话虽是玩笑话,却呛得汪然一怔一怔地。

 汪然几个从大排档出来,就各奔东西,路过小区一家叫圣地的酒巴时,恰巧看到何欢与郑协手挽手的从酒巴里走出来,当然若不是何欢那声表哥的呼唤,汪然还真不敢确认。在夜晚的华灯下,何欢变得奢华而风姿绰绝,她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一袭的白裙造型显得有点像婚纱,修长的身影,纤细的腰身,明眸酷齿有点像童话里的公主,相对的郑协更显得有点相形见绌,他的肤色太黑,面孔也有点过显成熟,最无法恭维的是那双似乎只用小刀划了一条缝似的眼睛,虽然穿了西装,还装模作样的打了条领带,却更加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汪然向他问好,郑协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话匣子连珠炮的叨叨,只是挤出些笑并摇了摇手,就不断咀嚼着口中的那根牙签扶着何欢的手离去。

何欢也是摇了摇手,说表哥你先回厂吧,我们租房子了,离你原来租的房不远,那天不加班的时候我带你过我那边去玩。

汪然吱应着,却突然抑制不住脑子里的晕眩,依了道边的一株小叶榕,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他想吐,却只能干呕,好久没有这种醉的感觉了,汪然觉得真是喝多了,心底里渐渐翻江倒海起来。

16

转眼又是五月中,益豪厂出粮发薪后放了一天假,大家都跑到镇上去购物或是寄钱寄物回家,汪然进厂刚满一月,还没有领到工资,租房早都退了,又住回了员工宿舍,一日无事,晚上吃过晚饭在厂门前纳凉的时候又碰上刚从外面回来的何欢,特别的是郑协并未出现,这一时期的郑协与何欢已不似当初的形影不离了,他们之间曾经过一些争吵,郑协有几日还请假说去朋友那里看工作,去的时候却没有带何欢,何欢现在突然有些担心,她并不了解郑协的底细,他要求郑协带她回家,郑协却一直推说要到年底,她们之间有了一些小小的矛盾。

何欢站在汪然面前谈一些车间里的故事,说着说着就话题一变对汪然说,你还不知道吧,我表姐结婚了!

你是说香雯吧!汪然明知道肯定是香雯,但还是问了一句。

是啊!我都想不到,我表姐会远嫁蒙古。对了,我带来了他的信和相片!何欢说着从她的坤包里取出一封信,并抽出了里面的信和相片。

汪然接过了,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张3R的彩色双人合影照,相片里一个魁伟的蒙古青年跨在一匹藏青色的骏马背上,坚毅的目光望着远方。香雯小鸟依人般的站在马旁牵着缰绳,那眼里全是温柔和幸福的光茫,相片的背景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和海蓝蓝的天空。

汪然再展开信笺,一行熟悉的字迹却叙述着不熟悉的故事,香雯信的大意是她回家在家里玩了两个月就去了县城,他的叔叔搞长途运输,将她介绍给一位蒙古朋友的儿子,他们很快相识并相爱,五一节才举办了婚礼,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香雯还在信中说,让何欢与汪然好好相处,说我期待着并为你们祝福。

汪然看着不觉有点脸红,抬头看何欢,何欢低着头只顾喝她的奶茶。

汪然说我怎么就不明白,香雯与建平谈了那么多年,他们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香雯在信中也只字未提!

何欢这才笑了,何欢说那来的什么建平,那是我表姐骗你的,她说你这人比较愚负,心存太多的旧观念和顾忌,她早早就看出苗头,就编了个故事骗你!

汪然没有再说什么,对于远嫁蒙古的香雯,他心中只有一种昭君出塞的凄沧感觉!其实他明白,香雯肯定嫁的比较好,不然她不会嫁那么远,只是他心上觉得内蒙那边多是弋壁草原,或许比较荒凉,比较清冷,但在照片上,那边又似乎并不比原西差。

何欢把信和相片都留给了汪然,说信别让郑协看见。

回到宿舍,汪然心潮翻腾,他想给香雯写封信,又觉得已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在心底里祝福她,他对香雯的欺骗有些怅然,对香雯没有告知自己结婚感到有些失意,如果在原西老家,他也许可以送一份礼略表心意的,但想到原西的乡俗,又觉得这想法是有些天真的。

再次见到何欢的时候,汪然对何欢说,我没有给香雯回信,下次你给她回信的时候就说我这里一切都好,另外我们仓库有一部办公电话,你告诉她号码,方便的时候,我们也可以通电话聊聊的。

汪然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多次去找亚茹打探李小米的下落,亚茹并没有给汪然李小米的通联地址,到后来就告诉汪然说:李小米又换了工作,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没办法同她取得联系。

李小米似乎就只是汪然的一场梦,汪然多次在梦里见到李小米,她的表情都极为淡漠,没有一丝儿热情,这就是汪然心头那点微薄的希冀也越来越漠糊,他时常回味起小米的一颦一笑,却越来越觉得那曾让人醉心的笑不再生动,有时候在梦里他会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只是现实中的一个片段,汪然好多次梦到自己在工业园区或某个路口等李小米,每每等到的却总是亚茹,或者是何欢,这时候他就明白,李小米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像某个季节的合欢花,开的很美,近在咫尺,却有着很远的空间距离,这距离或许是车间到士多店的距离,或许是原西到深海的距离,他自己也说不清。

每每想起小米,想到失望的时候,汪然总喜欢哼唱一首莫名的歌:

车流滑过

人群行过

高楼一排排升起

无奈着陌生的熟悉

一朵白云淡然升起

一树合欢如霞似火

打磨了平淡的岁月

装饰不了青春的寂寞

17

何欢怀孕了,这已渐渐不再是秘密,她的小腹微微的鼓起,秀美的脸庞愈发莹润,何欢并不尴尬于未婚先孕,在某一天她终于毅然决绝地告诉汪然,说她准备辞工,准备同郑协回郑协的老家去,去郑协爸的鞋厂里做普工,过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汪然就说那感情好呀,你准备什行时候回呢,我到时得去送送你。

何欢说还没有决定,郑协还想坚持到年底,但你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我必须改变他的主意。

汪然就说,不管如何,回去前一定要告诉我,止少留下你的地址,过两年我不打工了,就回原西开个店,或是摆个鞋摊,到时候就销售你们家生产的鞋子,你可要多多关照。

何欢说那是自然的事情,只要你真的做,我肯定尽办帮,只是说不准你打工打出息了,自己做了老板,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摆鞋摊的生意呢,像我们厂的五金部主管阿宁近期就开厂了,把厂里两个技工都拉走了呢。

汪然说开鞋店其实是很可能实现的,而像阿宁那样从打工华丽变身做老板的例子必竟不多,当初从原西来深海的时候,我也许做过他们的梦,可现在才发现,做那样的梦真的很难,我们的起步落脚点太低,无论是知识、技能、或者说资本上,都差的太远。

何欢说那也说不准呢,常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时来运转,发大财做老板呢。

汪然就笑了,说借你吉言,但愿有那一天,不过还是希望你当了老板娘多帮衬帮衬。

说着说着俩人就都笑了。

18

何欢并没有辞工,她的腹部一天天隆起,却一直腆着大肚子在上班加班,可郑协却在一夜之间失踪了,郑协也没有辞工,他是不告而别的自离,虽然厂里还有一个月多未曾结付,但那点工资根本不足以结付他在工友们间的借欠,郑协不仅拿走了何欢的工资卡,而且还在附近小店里赊欠二百多元的货款,厂内的借欠也有六七百元,这在之前大家都没有想到过,小店主找何欢追讨欠帐的时候,何欢正哭的死去活来,店主却不依不挠说这钱虽然在郑协名下记着,却是他们俩人消费的,郑协不见了,自然需要何欢来还,只是这时候何欢已怀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她的银行卡被郑协拿走,自己身上也一无所有。

郑协的失踪对何欢无疑于晴天霹雳,汪然无奈的带何欢去报案,小区派出所却并不受理,说离开并不意味着死亡或失踪,小区内杀人抢劫的案件都多的办理不完,谁有闲去处理你们这这类自动离厂和感情纠纷。

汪然就据理力争,说我们每年交数百元办暂住证是为了什么,我们迟办一天治安队都会抓我们罚款,现在人被哄了骗了,来求助你们帮我们找人,你们却不受理,这是什么道理。

派出所的指导员就来气了,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育我们,我们也不是为你一人服务的,你这算什么案子,而且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你是她法定的监护人吗?是她的直属亲属吗,她那么大的人了不知自律,肚子那么大都是我们派出所的错,现在喊着上当受骗了早干啥去了,快快给我出一边去,这事不可能受理。

从派出所哭着出来,何欢直哭的肝肠寸断,汪然又心软,最见不得人哭泣,百般安慰,还怕这样会伤了何欢的身子,又是拖又是拉,半天才把何欢送回宿舍。

自从郑协失踪后,何欢就回到厂里,又住进了集体宿舍,同宿舍的女工却已对她敬而远之,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最里面的角落,别的女人也爱理不理,汪然安抚了几句让她上床休息,返回自己房间也是心力憔悴。

何欢静下来的时候,仍然不愿意相信郑协是个骗子,她一味喃喃地汪然说,他怎么会可能是骗子呢,他曾经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说他特别爱孩子,常常伏在我肚皮上听孩子的声音,他帮我洗脚,即使半夜里我突然想吃凤爪,也会披上衣服跑出去找遍市场帮我找回来,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暂时失却了信息,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同伴们听,同伴们都说她傻,真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于是她又把这想法说给枉然听,汪然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面对这个善良可怜的女子,他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所以只能理智的告诉她,无论怎样我们需要面对现实,首先必须筹点钱先找个私人医院堕胎。

一说到堕胎,何欢立马坐了起来,她近乎尖叫的说:“不,我不堕胎,我绝不弄死我自己的孩子”,何欢呜呜的哭了起来。

何欢边哭边说:我大嫂怀二胎时东躲西藏躲藏了七个月,最后被计生办拉去硬生生给做了人流,听说孩子被引产出来的时候还哭了一声,我嫂子因此而精神失常,整日疯跑疯唱,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打掉孩子,我不想做疯子,我要打郑协算帐。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一下子失缺了往日的快乐,重孕让她变得体态慵肿,郑协失踪的三日里,她变得发丝凌乱、脸色蜡黄,眼睛似陷在深坑里,却还无奈的支撑着上班加班,回想起数月前自己受伤时,何欢还是一位天天来照顾自己时的青春阳光,汪然就觉得他欠何欢的其实也很多,汪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何欢,最后只能妥协,让何欢不要激动,把心情放宽,并答应了请假带何欢去找郑协。

汪然通过人事部的阿明的关系偷查了郑协的档案,这本是厂规所禁止的,但档案中郑协的照片竟然被撕去,一张扫描漠糊的身份证复印件,并不能辩别真伪,汪然抄录了并不明确的地址,突然就感到无能为力,益豪厂两千多名员工,他无法查证郑协当初的介绍人是谁,益豪厂保安及各层管理收费介绍人进厂是公开的秘密,而摊上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可能承认郑协是他解绍的,员工的履历表上又恰恰缺少这类备注,而更为可悲的还有,何欢与郑协交往了近一年,两人甚至没有一张合影照片,何欢说她几次拉郑协去照相,郑协都拒绝了,说自己长的不难看,不想照相。

19

惠州其实离深海很近,沿惠深高速不到三个钟的距离,从市到镇,从镇到村,也就是半天的时光,然而很可惜,与汪然猜想到的一样,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村子里有很多的小作坊式工厂,也有规模适中的大厂,却并没有鞋厂,甚至没有姓郑的。

在这个山水相依,清秀而陌生的小村子里,在村中心的十字,何欢再次放声大哭,她说她不愿再回深海,更不愿回原西,她让汪然自己走,不要理自己,说她要死在这里,她说一切都怨她没主见,上了别人的骗,怪也只能怪自己,她说她对不起爸妈,对不起香雯姐,对不起汪然……

汪然为何欢难过,为何欢伤心,就觉得更有责任照顾何欢的平安,决不能丢下她不管,而何欢却一味的哭泣,引得街头许多陌生人不明事理的看着这一对异乡青年,不知道他们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汪然拉着蹲在地上哭泣的何欢,像打量自己的行人一样打量着行人和这异乡的街头,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中却透着熟悉,恍惚若梦,而他似乎又在那里见到过这般的场景,就在这陌生的熟悉里,汪然突然间发现了一双更为熟悉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眼睛,明澈明澈的眼睛,在一把紫色的阳伞下,一肩乌黑发丝绸缎般一样的柔滑,一袭白花圆点的黑裙恰到好处的托是腰身,是李小米,确确实实是李小米,汪然望着李小米的时候,李小米也正在望着汪然,只是汪然的手里还拉着香雯,大肚皮哭得死去活来的香雯,他想喊一声小米,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他知道小米看到了自己,李小米也没有出声,小米甚至没有透露一丝儿表情,只是突然间别过头去,并很快的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轻捷地迈进车子绝尘而去。

这短短的瞬间,默然的昨日重现,在特殊的环境,特殊的空间,何欢并不曾知道汪然心头的波澜,她只是一味的哭着要死在这里,汪然愣了许久,最终伏下身用力的抱起了何欢,把她拉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都在安慰,回到了车站,回到了熟悉的工业区,回到厂宿舍,放下何欢他就急匆匆的去上班,主管阿满对他已有些不满,这个季节仍然忙着赶货,何况汪然自进了厂也一直没有再做“表示”,所以他的工资也增长的极为缓慢。

这天夜里,汪然睡的很晚,在休息前他还去安慰过何欢,却不曾想刚入睡不久就有同事来喊他起床,待他下楼的时候,已有管理和女工们搀何欢上了工厂的厂车,何欢割腕了,流了许多血,被同房间的员工及时发现告诉了车间的主管,经理安排让工厂司机连夜送区医院救护,因为发现及时,包扎及时,何欢很快就又回到了工厂,但因为她的妊娠和自伤,厂方已再不愿意让她继续留在厂里,所以在伤口恢复的同时,主管就找何欢对何欢做出了劝退,一起劝退的还有汪然,因为厂方的人都知道何欢是汪然的表妹,经理希望汪然能以亲情为重,保护好何欢,最好是护送何欢回家,以防何欢再做傻事,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对于经理的劝退,汪然并没有辩解,然带着何欢出厂的那一刻,汪然止不住瞬然间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