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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走过故乡

 金星狼 2021-06-18

五月倾情着炽热的花洒,浓烈喷涂过故乡正宁大地,一道道川塬日益透靓,黄瘦绿肥,泌肺的槐蜜味,飘香在葱绿的山峦,宽平的柏油路边,阡陌诗语的麦穗已日渐饱满,玉米、豆秧及各种小杂粮欢呼雀跃着窜起欣悦,写意阡陌,分片布局的排排蔬菜大棚,纵横两塬的连绵果园,无不妊娠着丰收的憧憬,装扮着农人的心田,大道边的一处处工地,一栋栋新楼,一所所花香鸟语的农家院,荡漾着时代的春色,绽放着新世纪的荣繁,演绎着陇东原看得见的变迁。

忙,显然是这个季节的主色,套苹果袋、栽植烤烟的农人,锄秋禾打农药忙建筑的农人,油井作业队匆忙奔走的探矿工,往来穿梭的车队……都无法与闲适的乡野冬月相比,乡间的许多庭院大门紧锁,劳碌的农人们早出晚归,即使在相互碰面间说忙喊累,却依然止不住匆匆的步履。其实每个人都心里明白,农村如今的忙是因为经济作物费时费力,更多的操劳都是为了促进质量,就恰如待弄果园,果子从开春的施肥到药护管理,从疏花、疏果到套袋都是为了优化精选,有些人家还给苹果喷洒牛奶,培养标名为SOD蜜的营养苹果,无非都是为了效益的最大化,所以许多农人慨叹说如今的苹果比孩子还难哺养,这果农的忙与累自不用细说,当然农人们辛苦的另一重原因还在于青年人大都出外务工了,许多家庭劳力不足,尤其是这阵子家家都忙,乡间请人比城里还难,套苹果袋的小工每天六十元的工费却很难找到人,连砖瓦厂的机砖都供不应求,同样是缺少出砖的小工,全县的十个乡镇,活力充沛,都像是把弓拉满,把弦绷紧有用尽所有的力求发展,五月的诗季堪比麦黄糜黄闺女上场的六月天。

有网络资料显示,正宁县目前果园面积已达25万余亩,且有万亩烤烟乡多个,苹果及烤烟年生产效益高达十亿元以上。这是一组另人惊喜的数据,而正宁的惊喜却并不仅限于此,在陇东大地,小县正宁绝对是一块沃土,正宁的土地物产丰富,几乎适宜于生长所有生长于北方的豆谷麦麻,适宜于生长各类瓜果桃李和菜蔬,且正宁的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煤资源、石油和天然气,仅正宁南煤田的资源量就高达18.47亿吨,而正宁的现存人口尚不足20人,可以说每个正宁人都是富有的。

正宁大地日益繁荣,正宁人民也在走向富裕,迈步小康。这是前所未有的激情岁月,这是五千年文明织就的辉煌,回望义渠戎的烽火,遥思秦直道的车尘狼烟,西戎阳周与北地泥阳的变迁撵肉成泥,千年的匈奴铁蹄,悠远的如泣羌笛,和血和泪的怒号西风,带着贫寒与无法回避的举步唯艰,把高塬无数的尘灰刷进历史混浊的风雨里,浊流滔天的流向了远古和从前,终于在今天迎来了丰硕,安享荣繁。

环境在悄然地演变,祖祖代代生活在黄土地上的正宁人,勤劳而憨厚的父老乡亲们,没有人愿意落伍于时代,家家户户都在拼力与时代追赶,沿正周路或南罗路随意走进一处乡村,甚至是偏据一隅的龙咀子,绵长十路里的长乐塬,处处都透着和详,一家家小日子过的如火如荼,一栋栋小楼装饰的简洁时尚,这或许是无数代正宁人梦寐以求的奢望,却依然未能阻挡时代农人的天堂梦想,人类的追求永无止境,得陇而望蜀就是进步的力量,新时代的正宁人前赴后继外出打工,他们有更高的诉求和理想,却并没有弃舍对家乡的寄望和建设,村子里刚建没多年的平房拆了又建了楼房,前些年觉得很方便的摩托车被交了废品买了电动车和小桥车,把家里的房子装修的和城里的别墅般华丽漂亮,一些偏远的自然村日渐被遗弃,人们纷纷向交通便利的中心村镇集聚,正宁的塬面就显得越来越小,良田也越耕越少,以村组为单位的集体性活动也越来越接近消失,唯有那些愈来愈奢华的红白宴酒还能把人聚在一起,人们匆匆而来,饱餐而去,这多少亦增添了一丝时代的怅惘。

走近突兀的塬畔,沟壑与塬面一样延伸着五月的画卷,岁月走过的痕迹尚留,那些曾经的往昔并不遥远,随处可见被遗弃的架板庄子,一片片在黄土残塬的边缘塌方流失,曾诗意无限的一些老院落里,果子树仍在疯长,老古井却早被回填,也有一些老庄子已被平为梯田,人们似乎已忘记了,正是这些沟沟畔畔,曾给了祖辈千年繁衍生息的乐土,演绎过无数可歌可泣的民间诗话,正宁大地的多少故事诞生于架板庄子与地坑院?多少的窑洞夜话温暖了生活的冰寒?

后秦武昭帝姚苌在支当河畔的八王庄建城驻守三年;隋大业于国公于志宁曾把错纵交错的地道建布在于家庄;崇祯末年曹文诏与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乓战于正宁县湫头塬,曹文诏兵败自刎,葬于今榆林子镇曹洪村;邓小平、习仲勋等老一代革命家在王录村、南邑塬挑灯夜战,新中国历史在一孔孔破败的老窑洞里渐露光华……

在无尽的诗情涌动与冲动中敲击键盘,总与一些失落感与沉重狭路相逢,爱故乡,爱正宁,环境的改变中总给人一些隐隐的痛,细细思量,内心满是无法舍弃,愈来愈远的正宁历史文化幽怨之眼。正宁虽蕞尔小县,却属物华天阜之乡,正宁的丰富包容着无数的种子和思想。织就着千年民俗民风精粹和华夏文明的最美乐章。

在环境的变化与时代变迁里,我们一路向前,我们在发展,有了成排的新农村和连篇的果园,同样我们也丢掉好多。变迁中日受风蚀的正宁方言,引以为傲的农家手擀面,多样化的小杂粮和传统文化里的节庆气息……无法忘记,却不再重现。那曾种广泛种植的燕麦、大麦、苦荞麦呢?那河沟畔的野冬花、山丹花、野蘑菇呢?让世界的风穿越子午山的松涛林莽,徜过四朗河逶迤的流波,我找不到,找不到旧岁月黄昏漫天的蝙蝠飞旋,找不到屋梁上的燕子,找不到野草从里的那窝鸟蛋,而那是我曾经的如诗童年,是浓缩了饥寒时代欣喜的神的赐予。

红豆豆,剥米米的儿歌,墙里开花墙外开的歌段,奶奶的奶奶给奶奶唱过,我的奶奶给我唱过,用世界最经典最亲切最正统的正宁方言。而我却未能再传唱下去,我进了城打工,打工的世界里没有了原乡。

回首岁月如风,爷爷刨了一生的土把自己终于刨进了土里。爷爷在的时候种什么长什么,一颗种子从历史走到了今天,爷爷没有有土里就再没有了源本的种子,所有的种子都经过异化和加工,异化加工过的种子都是短命的种子,正宁乡间再没有了紫土豆、老红蒜和那种被引以为傲风靡周边的唐台烟。今天的正宁农人种玉米买玉米种子,种小麦买小麦种子,种土豆也得买土豆种子,种子来自全国各地的农场、农科所,唯独没有正宁的,经济的巨手在选择中洮汰一切的独立独有,同质同化着区域特征和文化差异,那些美好的岁月记忆,像旧棉袄夹缝的跳蚤,愈蹦愈远,潜藏进历史的缝隙。

或许我只是个喜欢怀旧的游子,总爱作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在故乡五月的风里,面对绿野的诗意,我却梦想着能发现一株原生的唐台烟(俗名似乎叫小米香的那种),叶子小而圆,香汆传十里,恰是唐肃宗爱妃张良娣品吸过的那种,把它培植在水肥充足的唐台,用以舒缓留守老人们的乡愁。可惜这已不可能,今天的唐台烟只是假借了曾经的旧名,如今走遍正宁城乡,吃一碗正宗的纯手工原味正宁臊子面已很难,年轻人怕辛苦,压面机更方便。而当年张保和在快板书甘肃好里曾高唱过的小茴香,香又汆,产地就是正宁县也早成历史,如今的正宁乡下孩子,也很少有人能认得何为一树木瓜,何为一株蓖麻?曾大面积种植过的黄芪和洋姜都越来越少,糜子、胡麻一类低值农作物早被挤缩到更偏北的华池、环县。

或许是我的思想进步滞缓,社会经济的繁荣不容改变,种子流失了,引进的是更好的种子,是更高的产能,果园里不栽植黄元帅和国光了,红富士和嘎拉果更甘甜,更有市场,但我放不下的,却还有那个年代的乡情,那种人爱人人亲人的亲切氛围,如今一次次回乡,一次次咀嚼,一次次不堪面对的是落寞。

上世纪八十年代不可回溯,上世纪八十年代却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华年,或不只是因为年幼,稚嫩的感触单纯而浮浅。那年头刚分产到户,正宁百姓才吃饱肚皮,种地,打碾,你给我干活,叫帮忙,我给你做工,至多吃你一餐饭。那时的民众还承担着社会责任,缴纳着公粮做着义务工,群体性活动家家户户都会参与,修路或者平整梯田和植树,但却依然鲜有人去打工,挟个收麦的镰刀赴关中赶场,至远也只到乾县、三原、淳化、礼泉等关中郊县赚几个日用。那年头一颗树上的果子可以供一个家族吃,一头年猪可以饱解父兄几家人一年的馋意。分享、宽容、知足充实着当年农人的幸福感,旧的传统还都未曾流失,就恰似岁末自发组团的社火队,从这个场畔演到那个场院,给你开心,留我快乐,一切还都不直接与金钱挂靠,没有人想着说我跑社火付出了辛劳应收到补偿,没有那个观众认为跑社火与我无关,我何须管饭,参与、展示、感受,千年的农家欢乐就那么简单。

正宁民间的文化精粹更包罗在繁复的节俗里,我曾怀疑是否是因了那么多的朝代更迭,那么多的民族磨难,让这方土地上的文化如此的繁复,如此博大精深,从新年的开端,到除夕的守岁,从拉魂面、牛头狗头到顶门棍,从巧娃娃、腊八粥到破五的搅团,那一天吃什么,那一天戴什么,那一天可以游牲口,那一天可以做针线,口口相授,代代相传,那么多的禁忌,那么多的应该,那么多遭罪、积德和报应相关的字眼,不需要章规,不需要律法,让秩序和道义秩序井然,但这一切千年不变的法则,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突然间就断了线,小孩子由出生上学到打工,一步步离开黄土地,留守老人带大了儿子带大了孙子,把所有的田地留给了自己,忙内忙外把听天由命写到了额头,就连默然持手的旱烟锅都变了味,早晚一炉香,晨昏三叩首的虔诚无以为继,燎干一类的旧俗没了主体,端午节晨起“跑露水”的乡俗和七夕夜葡萄架下听织牛私语的故事已显得幼稚,俚语乡谚也一如残塬边边经受着风剥雨蚀,在时代大一统的媒体文化泛溢中沦落精简,乡间串门子的越来越少,看电视玩手机的越来越多,那种十天半月走亲戚访友的传统已越来越少,赚钱、盖屋、买车、娶媳妇,你活你的,我过我的,赚钱才是王道,年轻人回家一个比一个风光,出门在外,谁知道谁做的什么生意,干的什么事业……

打开新闻搜正宁,阳光明媚,遐思无限,年度总结、五年计划、煤电铝一体,通铁路、通高速、建机场,撤县设市……我沉浸在五月灿烂的阳光雨里,审思良久,打工依然是生活的不二选择,走过塬面的边缘,目光里总删不去那些独守的空巢老人,经济迅猛增长的光鲜里,一些民间的忧伤正如远方电厂的烟灰在袅袅升起,环境的变迁对我们意味着什么目下尚属未知,今天依然徜徉在多彩的五月,花草依旧鲜润,溪水清澈如昔,鸟啼还鸣翠在庭院田畔。

正宁是旧称真宁的,我总相信正宁的根与“正直”与“真情”有关,总相信那些假的东西终化过眼云烟,即使公子扶苏魂断秦直道,即使景清殿前喋血献赤胆,即使王九九、赵铁娃英雄梦碎……黄土地的情,黄土地的德善,亦终将永存天地间,且让时潮的风缓点吹吧,让经济驱逐的泵浆慢点再慢点,留一丝儿不竭的细流润泽历史河川的干涸,倾一波阳光雨扮亮子午岭秀山,把根留下,把梦留下,把诗意的故乡留下。

金星狼20125月初稿于庆阳20195月定稿

(后记:偶翻到这篇旧文,同样也找到了这批触发心境的照片,昔时的感触已变了不少,也明白照片拍的很烂,没有拍出当时的情怀,但那绿的草,蓝的天,与白云装扮的游子的心迹却一直流恋蹁跹,一个人总改变不了自己,或个性使然,而岁月永不返转,其实向前看或许更理性,即使我们面对太多的谎言,又何妨让曾经定格成一帧帧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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