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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尘封旧事 1927年8月，在寸土寸金的巴黎库尔塞勒街48号，一座带有典型中国情调的楼阁建筑终于建成，它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彤阁”，不过大家更习惯叫它——“红楼”。 “红楼”的主人是卢芹斋，出身中国农村，二十二岁远渡重洋来到法国。在世界潮流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他幸运地为自己挣到了头等舱的票，从而实现阶级跨越，跻身西方上流社会。不过洋装虽然在身，他骨子里却还有中国的情愫，儿时在老家庙宇里与小伙伴捉迷藏的场景时常在深夜的梦境中浮现，能拥有一座中式房屋是他的乡愁所系。早在十年前，他在写给宾大博物馆馆长戈登的信中就毫不掩饰地说到：“我多么想建一座不错的中国建筑。”十年后，他的梦想实现了。为此他花掉了800万法郎，相当于今天的450万欧元。 卢芹斋在1910年  戈登是卢芹斋的重要客户，他们之间最为人诟病的一笔生意便是买卖昭陵六骏中的二骏。 六骏本是李世民在唐朝建立前先后骑过的战马，分别名为拳毛䯄、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为纪念这六匹战马，李世民令阎立德和画家阎立本（阎立德之弟），用浮雕描绘六匹战马列置于陵前。 1907年法国汉学家沙畹摄“昭陵六骏” 1913年，法国古董商格鲁尚派助手到西安昭陵盗取二骏石雕（飒露紫和拳毛騧），途中遭到当地农民阻拦，混乱中石雕被推下山崖。这些碎石雕被没收，曾存放在西安博物馆，后被军阀张云山占有又转手给陆建章。古董商赵鹤舫与袁世凯二子袁克文勾结，弄来一些印有袁府字样的货物封条，“二骏”一路免检。 飒露紫及丘行恭像 拳毛䯄像
宾大考古博物馆展厅 卢芹斋的发家就与这种在政治混乱状态下通过盗窃、抢夺等非法手段流出国境，有些甚至披着合法外衣的国际文物贸易息息相关。有人说，二十世纪头五十年里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中至少有一半经卢芹斋之手。 他耗费巨资及心力建造的红楼里，摆满了来自中国的稀世珍宝。其中一些文物，至今我们仍能在各种公私收藏中看到它们的踪迹。 在红楼地面层正厅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碑，此碑正是“东魏武定元年（543）李道赞等500人造像碑”，民国时号称海内第一造像碑。 红楼地面层正厅 此造像碑目前收藏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据碑文记载，此碑历时10年完工，原石本来在河南省淇县浮山封崇寺内，一九二九年被军人运至天津，锯为二段，售与美国人。今天，它矗立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著名的萨克勒大厅的一角。
碑身的“问疾品”浮雕是存世所有维摩诘经变石刻中，场面最为华丽，刻画最为生动的一幅。文殊师利的郑重其事，和维摩诘的悠然自得，两者相映成趣。满座的僧、俗听众，表情各异，有的在静听，有的在凝思，有的交头接耳。远近摇曳的大树，优美的飞天……。
造像记为正书，正面题记三十行，行三十字。记上刻佛像三层，最精。记下刻山水、树木、狩猎等。整个画面纹饰繁缛，佛像精美，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由于该造像记雕刻构造最精，形制特别巨大，历来被视为造像碑之冠。造像记阴、侧皆刻满佛像、题名，像碑下石座四面刻满图案、画像。其雕刻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因其雕刻水准高得难以置信，并杂糅多种风格，西方学界甚至一度认为是伪造。
造像碑的四周，是大名鼎鼎的慈胜寺壁画。 河南省焦作市温县城西北大吴村慈胜寺壁画，创建于五代时期，代表存世五代壁画最高水准，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享誉国内外。这里的部分精美壁画是在1920年代，被文物奸商和地方势力相互勾结盗运出境的。它们经由卢芹斋或赠或卖到欧美七家著名的博物馆、美术馆中。
上图标记的一幅现藏明尼阿波利斯美术馆。
该馆还有两幅飞天像据说也来自慈胜寺。
右边标记的这幅与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的虚空藏菩萨像有些像，但貌似还不是。
左侧墙壁上的菩萨焚香图目前收藏在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1950年，卢芹斋邀请史克门在自己的藏品中挑选赠品，眼光老到的史克门一眼就相中了这幅杰作。此画在卢芹斋店中的标价是16000美元，当时是一笔巨款，卢芹斋说到做到，直接捐赠。
有意思的是，后来馆方在焚香图壁画的下层，又剥离出一幅更为古老的壁画。年代被定为五代天福2年(937)。其色彩及线条的搭配令人惊叹。
左侧墙中这幅菩萨像同样在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
最里面的一幅黑白照片已然看不真切，不过看轮廓貌似是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的这幅菩萨像。
红楼厅各种中古时期造像中间，摆放着一个小型舍利棺。
这件标注为唐代的舍利石棺目前收藏在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
舍利棺的前面，是一个四面浮雕的石头底座。
这件据传出自山西黎城的北朝底座目前收藏在宾大考古博物馆。
该厅右侧还有一件昂首挺立的石狮子雕像。
这件威猛中又不失可爱的唐代石狮子目前收藏在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
红楼另一角，放满了不少汉代风格的各类构件。
其中两件羽人骑龙构件目前收藏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毫无疑问，卢芹斋是个聪明绝顶的营销鬼才。他知道将文物与它的文化背景割裂后其价值会大打折扣，因此他要搞一些大动作。他将兴趣集中在中国古代雕塑、壁画、青铜器和高古玉上。此时，他展现了一个成功商人的高超手腕，通过展览、学术研究，硬是把西方人的审美趣味给掰过来了。自他开始，这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开始知道怎么欣赏中国的文物。然而与此同时，这些中国文物也遭受着被偷盗毁损转运的灾难。 下图正是1910年他在展览上向自己的客户推介中国青铜罍。
这件缺盖的商代青铜罍曾经出现在红楼中。
在宾大考古博物馆中，有一件带盖的青铜罍与之非常相似。巧合的是，这件也是由卢芹斋经手卖入宾大的。
1950年，卢芹斋在自己举办的“中国北宋壁画”展览厅中，他身后的巨幅壁画，据说来自中国山西省洪洞县广胜下寺。
卢芹斋基因强大，他的几个女儿继承了他俊俏的东方面貌。其小女儿珍妮在17岁那年嫁给了让.皮埃尔.杜伯秋。下面是1937年拍摄于其婚礼的照片。
珍妮身旁的木雕菩萨像今天还在纽约一家古董店中，不过手臂已经修复好了。
卢芹斋的大女儿莫妮卡，1913年出生，图为莫妮卡二十四岁拍摄于红楼的门厅。
莫妮卡身后的石雕坐狮子在2016年的苏富比中国艺术品专场上以212,500 美元的价格成交。
卢芹斋的古董生意几乎贯穿大陆民国时期，新中国成立前夕，卢芹斋的通天手段终于失灵。他在大陆最重要的一批文物在上海出关的时候“破天荒”被扣了，这批文物共有342件，估价超过一百万美金。尽管他四处打点斡旋依然无济于事，文物最终留在了祖国。其中有23件青铜器是1923年在山西浑源县李峪村被发现，是晋国祭祀用的重量级彝器。它们就近安置在了上海博物馆。下面这件春秋晚期的犧尊，成了上博的镇馆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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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卢芹斋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他也算识相，1950年3月，卢芹斋在纽约发布退休声明： 我已年过七十，经营中国古董达半个世纪……中国新政权在上海查封了我收购的大批文物，其中包括我至关重要的藏品，这令我意识到，我的古董生意已经山穷水尽，无以为继……因此，我不无遗憾地决定，从此退出古董交易这个行业。 1957年，78岁的卢芹斋在瑞士去世。他曾经表示要叶落归根，在中国入土为安，或者葬在巴黎的贝尔·拉雪兹公墓。但是其妻家族的墓地在古何贝瓦，他也最终葬在巴黎西部的这个小城镇。
盖棺定论，因为卢芹斋直接或间接的推动，大量珍贵的中国文物流失海外，单就这一点来说，他已经是罪无可恕。但是关于他的评价至今依然有争议。 作为一个商人 作为一个中国人 他的家国认同尤其强烈。虽然他毕生都在掩饰自己卑微的出身。但每年都会给自己老家寄去数目可观的费用，直到他去世前一年为止。他对于本国人的求助乐于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在红楼玄关黄花梨桌面上的一个漆木盒子中，接收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求助信。他帮助过林语堂，帮助过陈梦家……特别是抗战期间，他公开募捐并筹款购买军需品输送国内。他与国外博物馆不仅存在生意关系，还是他们的重要捐助人，比如他对吉美博物馆的捐赠，对法国国家博物馆及卢浮宫博物馆的帮助。1950年，他将自己最精美的一件宋元壁画慷慨捐赠给纳尔逊博物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其实，在民国那种混乱的政治环境下，由于缺乏监管，国内国外各种文物贩子或代理人都妄图在这种畸形的环境下非法获利。没有卢芹斋，也会有其它什么斋从中分一杯羹。君不见，日本的山中商会也在同时期大肆掠夺盗取中国文物？等到新中国成立，大局已定，文物盗掘之风基本中止。卢芹斋只是那个时代的表象，归根结底，政治稳定，文化自觉，才是文物保护的根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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