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刘禹何，中央民族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哲学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爱好读书、写作、钢琴、滑冰。希望能够用文字创造属于自己的一方自由的天地。   但白猫还在 他至今仍会不时想起一年前那个夏天，那个闷热的、蒸腾着厚厚的阳光与水气的、漫长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夏天。 凝滞的热风拂动廊前梁上悬着的风铃，密集的蝉声在整个空间里织成一张聒噪的网。实际上那应该是一个色彩鲜明的季节——青翠的满眼树荫和墙角疲软的野花，石台上的阴凉处趴着打盹的白猫；五颜六色的晨阳和星空下漫天灿烂的花火，孩子们的手中拎着红色的金鱼和苹果糖……但他的记忆中却不存在色彩。 他只记得眼前尽是刺目的阳光，灰色的，模糊的，好像彩色世界的一切都打上一层弱化色彩的渲染。他躺在潮湿到有些黏糊糊的榻榻米上，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角落上的一块小小的青色霉斑。 小真不喜欢夏天，尤其是这样好像一切都凝固在一起的夏天。那意味着窒息一样的闷热，令人恶心的黏腻和潮湿，还有像是死掉一样的静寂和沉默。时间漫长到几近停滞，只剩下钟表滴答作响的空间中，他轻轻闭上眼睛。 “你在吧，K。”他轻轻问。对着房间中寂静滞涩的空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回应，本也没有期待回应。于是他向上伸出手，虚虚握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握紧，又张开，带起的细小气流搅动打着旋的浮尘，不时又恢复平静。 “K……”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几乎是叹息一般的气音。随即便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任由眼睑挡出的黑暗将自己的意识包裹。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总会时常想起K。或许是那时他陪在自己身边的姿态过于执着——没有讨厌的意思，实际上K时时处处都在照顾着自己的心情，不会过于胡搅蛮缠，却会始终待在会让自己安心且舒适的范围之内，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K会这样执着于自己这样的人。 他阴暗，敏感，软弱，不通人情，不善言辞，幼年中缺失的爱与亲情在他的生命中打上一层厚厚的孤独的底色，就算是跟普通人比都一无是处。但是K不一样，他想，K对任何人都是那样温和体贴，就算是对于自己这样的人也愿意友善地伸出手。 K的温暖是持续传输给周围的人的……怎么会有人的内心富于如此充盈的爱意呢？像是一股源源不断的温泉水不断温暖着自己早已死掉的心。可他除了单方面地接受善意还能够做什么啊……他的心灵和情感如同贫瘠的荒漠，他什么可以用以回报的东西都没有。他尚且自顾不暇。 真的有人会怜悯街道转角的阴影中随处可见的垃圾吗……他侧头看着K映着漫天花火的侧脸时恍然这样想。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时，连月光都会黯然失色。他们横躺在草坪上，看着远处流动的灯火着天空中燃烧的绚烂。远离庙会街道的河堤上听不到人声喧嚣，有的只是耳边连成一片的温柔蝉鸣。 K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对他温和地笑笑。他受惊一般迅速别开视线，感觉身边的空气和自己的呼气都灼热到不可思议，然后他感到K冰凉的掌心安抚一样握住自己的手。 那个瞬间他的世界辽阔到听不见蝉鸣。  缺爱的孩子总是学不会如何去聪明地爱人，却总会对每一点点来自外界的爱意无比敏感。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旅人遇到难得的水源一般贪婪地汲取，得到什么无上宝物一样藏在心里小心翼翼地珍惜，他将K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对自己露出的每一个笑仔仔细细地刻在记忆里，独自一人寂寞到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出来反复咀嚼回味，回味着那一点点几乎已经尝不出味道的甜。 他对K毫无保留的亲近与善意感到惶恐，只能拼了命地把自己仅有的所有爱意倾尽回报。可是我的世界那么小啊，K，小到什么都没有，小到只能如此笨拙地回以自己微薄而沉重的真诚。 但好在K对于这些全不在意。他会微笑地接住小真每一点回应，然后付以更多的善意。 他们曾经养过一只猫。也是在那个夏天，在一个街角捡到的。小小的白猫，蜷缩在破破烂烂的纸盒子里，小声地喵喵地叫着。 小真把小猫抱在怀里，紧紧地皱着眉，脸上是别人看不懂的痛苦。但是K不是别人，他看得懂，他知道小真或许是在被人遗弃的小猫身上看到了被抛弃的自己。于是他说你养吧，我来帮你一起照顾。 然后他就从小真一下抬起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着的，湿漉漉的光。  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夏天。小真感到胸闷，躺在榻榻米上翻了个身，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家里常年没有人，父亲从不管他，也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但是K会在意，也会在那个夏天时常过来陪他。他明明早就拿到了钥匙，却会站在铁门前缓慢而有规律地按着自己家的门铃。K从不会介意自己十多分钟过去了才出来开门，还会从当天等待的时长和自己的状态判断出自己心情如何。K会对自己笑，用一串带着新鲜露水的百合花或是一盒甜糯的红豆团子让自己开心起来。 小小的白猫也认识K，蹭着他的腿在脚边打转。然后K会把它抱起来，陪自己回到房间里。他们会一起看书，一起钢琴联弹，出去散步，或者只是待在房间里享受着共享同一份时间和空间的充实与安心。 K有的时候会在晚饭后离开，有的时候会陪自己过夜。他们会一起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正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却让他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夏天，快乐到甚至于不敢去回忆。越快乐越亲密，在失去后就会愈发痛苦。当夜空中在最绚烂的一瞬间绽放的烟花凋零后，黑夜依然是黑夜，孤独依然是孤独。车站前掉在地上破碎的随身听，斑驳的血迹，刺耳的警报，散落在草丛和泥土中的百合……所有的斑斓在一瞬间褪色。他的世界一瞬间重归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尖锐的耳鸣。 那天K的手中还拿着那天新鲜的百合花，两个人一起听过无数次的随身听装在他的口袋里。 院子中的白猫小声地叫唤着，是饿了。小真任命地爬起身去给它的小铁盆里填粮。已经长大了的白猫凑过来闻了闻，低下头餍足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小真蹲在边上，无意识摸着猫背部柔软的绒毛，想着当猫多好啊。世界那样小，什么也不知道，你都离开了它依然活着，感受不到痛苦，也不怕孤独，可以安心地享受着当下的一点点快乐。 恍然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手指和小腿，是白猫。近乎眷恋，几近安抚一样围着自己腿边打转——就像它曾经围着K打转的时候一样。小真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好像紧紧绷着的心裂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就如洪水决堤，灭顶的痛苦将他淹没。 他将自己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啜泣，然后由压抑的哭声，慢慢变成了放声大哭。 白猫在他手边踱着步，凑过去小心地舔着他眼角的泪水。直到夕阳慢慢染红天际，直到平静过去的小真慢慢睡去。 K留下的白猫和回忆依然能够带给他安慰。他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地睡着过了。  没有谁能够永远陪伴到最后——他的友人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 但白猫还在。  【版权声明】本篇作品经作者授权刊发，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务必注明作者和出处（文学鉴赏与写作，ID：wjjz17），必要时请联系后台授权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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