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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至

 岁月有情JH 2021-06-19

酝酿了几天的雨,还在酝酿着。浓重的纤云,仿佛一支水彩笔,在浩无边际的天幕上随意泼洒和揉搓。灰白二色,画出夏日的别样天空。雨,虽然还在酝酿中,风却排场开来。从树梢、从窗口、从门洞、从墙角,毫无顾忌地布散。
沉滞的夏日晌午,一下子被风的灵动戳破了。
看日历,再过两天就是夏至。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就要到来。三千多年前,我们的古人,就是依靠一根竹竿,测量正午时候太阳的投影,定出二十四节气中几个重要的点:把一年中竹竿影子最短的那一天,叫“夏至”,影子最长的那一天叫“冬至”,影子长短之和一半的两天,叫春分和秋分(昼夜平分)。谓之“土圭测影”。
像做房子一样,二十四节气有了这四根立柱,其框架也就形成。据说,这方法是周公想出来的。他利用土圭测影定“两至”“两分”在其次,关键是要找出大周朝国之中心。为了找到这个中心,周公在山川城郭考察来考察去,最后确定洛阳为大周朝不东、不西、不南、不北之地,就是“国之中心”。
于是,一根八尺长的竹竿不偏不倚立在洛阳城的某个点,测得最短的日影一尺五寸,最长的一丈三尺五寸,分别命名为“夏至”“冬至”。洛阳城,为周之国都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样费尽心力,去找“地中”,是因为古人相信,地中是天地、四时、风雨、阴阳交会之处,是物之生长、兴盛之源,是民之蕃衍、国之强盛枢机。有了这地儿建都,就“百物阜安”。(《周礼·地官》)
“百物丰盛,人民安康”,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望!
抛开“土圭测影”的科学性,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为一年中白昼最长,这是不争的事实。农谚说:“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线。”时节过了夏至,直射在北回归线的日头,逐渐南移,位于北半球的白昼就一天天缩短,直到冬至以后日影回头。
农耕时代,掌握天地律动,顺应四时阴晴明晦,是最大的智慧。现在我们常念叨一个口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但实际我们往往漠视了自然的心声,总想把不可一世的意志,加诸自然身上。自然呢,也不轻易妥协,在经意与不经意中,给人类时常来一个头破血流。
几千年的改造自然和被自然改造,人类与自然的战争,从来就没有休止过。那些“战天斗地、改造山河”的誓言中,人类有多少桀骜不驯,自然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逮着一个机会,休了几天假,实际什么也没做,白白空耗光阴。日长睡起无情思,随意遛达。路过一个山岗,山岗环抱处是一座村庄。竹影幢幢,将村庄掩映其前。很喜欢听竹叶的婆娑声,轻轻晃晃,悠悠忽忽。我曾经思考写一组关于词语的散文,其中拟定的一个词语就是“婆娑”。赶上皓月当空,风摇影动,簌簌有声,如果真有所谓“天籁”的话,“竹影婆娑”应该算上一个。
登上山岗,与婆娑竹叶一起摇曳的,还有一棵枣树。灰褐而粗糙的树皮,似在告诉一些关于流年的事。不知怎么,广袤的鄂东大地,枣树并不像桃杏一样寻常可见,难道是因为鄂东土地贫瘠,枣树结的果子小,采摘起来没有“捞沫”吗?(注:没有捞沫是麻城方言,意思是连沫子也捞不到。)
如星星点点,米黄色的枣花闪烁在青翠的枣叶之间。微风吹过,一阵幽香飘来。山村静寂,我想起韩退之写石榴的诗:“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二十户的村子。新房、老房、半新半旧的,夹杂无序,顺坡岗而建。在少人的地方,无论新屋还是老屋,一样让人觉得苍寥。野蒿、马蓼、蓬茅、蔷薇刺,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草木藤蔓,倒不怕空寂,嫣然一地。随意乜了一眼一间老屋门前斑驳的门牌号,显示“×儿洼××号”。“×儿洼”是塆名,听上去几分熟悉,推测得名于村庄倚靠山岗一边的凹处。
《水浒传》中也有一个与这同音的地方,在宋江抓心挠肝招安,征方腊后驻守的楚州南门外。“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宋江觉得那儿风水好,像梁山水泊,临了拉上李逵,后来吴用和花荣也赶趟过来,同归一梦。时间的无涯里,往事漫漶如尘。这位一生用“忠义”二字磨着嘴皮,千方百计漂白的大头领,我总觉得到死是有那么一点懊悔的。
山岗的不远处是一长片荷池。夹在两边的坡地之间。绿擎有盖,莲叶田田。少年时,读过的冰心的那一句:“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至今言犹在耳。实际上,赞美莲的经典句子还有更多,大概因为这句煽情,初读时,感动得稀里哗啦。
很不幸,来得有点早。一池莲,在水气“咕咕”中,同样酝酿着。荷蒂疏疏落落吐出的花苞,正在等着时间来催放。荷花的别称多,有芙蕖、菡萏、芙蓉、藕花、水芝十几种。《诗经·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蒲草韧如丝,蒲草与荷,坚贞冰洁的文学意象,就是从《诗经》时奠定的。稍微细分一下,荷花含苞待放的状态,称为“菡萏”;已经烂漫而发,叫做“芙蕖”。我眼前看到的荷花苞,就是菡萏。“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李白《子夜吴歌》之《夏歌》,正是说的荷花由花苞到缤纷烂漫。
周敦颐的《爱莲说》,把荷的高洁磊落拔高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濂溪先生以后,清代戏剧家李渔写过一篇《芙蕖》,文字虽然没有濂溪先生的简洁,仔细读亦颇有玩味:
……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该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芙蕖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
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
在李渔看来,荷不像一般的植物,就花开那几天鲜妍,开了几天就变成一堆垃圾。她从初露头角,到开花,到莲蓬结实,到荷叶枯败,无时无刻不让人赏心悦目。而且,荷之为物,从叶、从茎、从花、从莲子、从茎下之藕,没有一物不是可供家庭平常实用,比起周敦颐夸赞的高高在上,更接地气了。“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没有比种植这更划算的。他还从经济实用的角度,算了一笔账。尽管他这账,是读书人算的,算的有些武断,庄户或许不必认同。
我相信是有人认同的。要不,我眼前这一片两坡之间的稻田,怎么会改造成荷池呢?
(作于2021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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