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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桃叶渡 她呆呆地望着秦淮河，过了这个渡口，她和琅琊王氏就再没有关系了，她不会再听到献之唤她阿姊，涓涓流水，似是泪水，又似是说不尽的愁绪。 出神间，只听得后面传来一声：“阿姊.......” 郗道茂猛然回头，是丈夫王献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夫。未语泪先流，她哽咽着，缓缓唤他：“官奴......” 这该是她最后一次唤他乳名了吧？甚至，这也可能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对不起，阿姊。”王献之心里满是别走二字，能说出口的却只能是对不起。 “恩，回去吧，别送了，好好的。”郗道茂努力地朝他笑着，眼泪却如何也收不住。 他们青梅竹马，十六岁结为夫妻，她满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一生相依，却没料到梦断于皇家一纸命他休妻再娶的诏书。她想，如果玉润没有夭折，如果这十六年来她还能再诞下子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王献之休郗道茂续娶新安公主图 王家少年郎公元344年，晋朝四大门阀之一的琅琊王氏迎来了一个新的成员，他是王羲之和郗璿的第七个儿子。他们给他取名“献”，因着信仰天师道的缘故，后面加一个“之”字，便叫献之，乳名官奴，字子敬。 官奴这孩子，自小就聪明。有一次，仆人们在下棋，只有几岁的他一眼便看出胜负，凑热闹说：“南边的要输了！”仆人们看着他，一个小孩子装什么大人样，我们尚且看不出来，你能看出输赢？于是嘲笑他道：“小孩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啊！”其他仆人们哄堂大笑，官奴很生气：“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哼！ 这就是《世说新语》中成语管中窥豹的典故。小孩聪慧又有见识，骂人骂得相当文雅，荀奉倩和刘真长都是相当清高的人，从不与俗人、小人来往。或许这件事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官奴长大以后，也是相当高傲厌俗的人。《世说新语》上说他：
官奴不仅聪慧而且勤奋，王羲之很是看中，悉心栽培。《晋书》里记载，王献之工草隶，善丹靑，七八岁的时候向父亲王羲之学习书法。 有一次，官奴正在练字，王羲之悄悄走到他背后，突然伸手去抽他手中的毛笔，居然没被抽掉，可见他握笔有力而且牢固。王羲之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长叹道：“此儿后当复有大名。” 在如今绍兴的兰亭里，还立着太字碑和十八口缸，向世人述说着千年前，王献之勤学苦练的故事。  绍兴兰亭太字碑和十八口大缸 那时候，献之十来岁的样子，跟着父亲学习书法也有好几年的光景了，心里满是期待地问父亲：“儿再练三年就可以有所成了吧？” 父亲笑而不答，母亲却摇着头对他说：“远着呢！” 献之不死心：“那......五年呢？”母亲依旧摇头。要知道他的父亲王羲之博采众长，师从百家，练了几十年才出师，家里的池子都染成墨色了呢。这孩子才哪到哪呀。 可小献之心浮气燥，急于求成，追着问：“那究竟要多少年才呢？父亲，大家都说您的字写得好，有什么秘诀吗？” 父亲笑了笑，走到窗前，指着院内的一排大缸说：“写完那十八口大缸水，字才有骨架子，才能站稳呢！” 献之不信，又苦苦练了几年。 一天，他拿着自己觉得有所小成的字给父亲看。父亲看了字稿，却没做评价，只是拿起笔在一个“大”字下面加了一点，就把字稿全部退了回来。 居然没有评价！献之不服，又抱着字稿去找号称“女中仙笔”的母亲看。母亲细细地看了许久，方叹了口气道：“我儿字写了千日，只惟有一点似羲之。” 献之呆住了，母亲指的这一点正是父亲在大字下面加的那一点！ 献之满脸羞愧，一头扑进书房，刻苦临习，终成一代书法大家，与父亲并称“二王”，有“小圣”之称。又与张芝、钟繇、王羲之并称“书中四贤”。其实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一点点天赋就着许多的勤奋，长年累月地塞进肚子里罢了。 恩爱两不疑，阿姊，你真好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勤学苦练的献之，渐渐长成了名满京师，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晋书》上夸他：
 这是谁家的少年郎？ 少年长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母亲问他意思，他只说了两个字：“阿姊。” 献之的阿姊是母亲郗璿的外甥女，比献之大一岁的表姐郗道茂。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直为他的婚事烦恼的父亲非常开心，亲自写了《与郗家论婚书》：
'献之，字子敬。年少有为，擅长写隶书，但是性格有些高傲，有时候会咄咄逼人。我们是世交，有通家之好，这么多年一直承蒙您的眷顾。您的女儿，温柔娴淑，冒昧地想让子敬当您的女婿，所以介绍了我们家祖上的情况。您看怎么样？期待您的佳音。此致，敬礼。” 王郗二家本就是姻亲，献之的母亲正是郗家的女儿，而献之品貌皆是上层，所以郗家更乐得亲上加亲，欣然应允。  琴瑟和鸣 公元360年，十六岁的王献之和表姐成婚，婚后琴瑟和鸣，不久之后生下了女儿玉润，只可惜身体羸弱，不久就夭折了。 公元361年，是不好的一年。公公王羲之、父亲郗昙相继撒手人寰，郗道茂经受不住一连串的打击，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二人相濡以沫，闲散恩爱的日子一转眼间便是12年。这12年，阿姊虽然再没能生育，可献之并不介意，只要阿姊在他身边陪着他，他什么都不介意。 棒打鸳鸯，我不想做驸马终究天不遂人愿，二人美好的生活被一场叛乱打碎了。 这要从新安公主的驸马桓济说起，桓济是大司马桓温的次子。公元373年，桓温病重，为了家族考虑，在弥留之际并没有把兵权给无能的世子桓熙，而是给了颇有才干的弟弟桓冲。这引起了桓熙不满，与弟弟桓济和叔父桓秘密谋要杀死桓冲。桓冲得知他们的图谋，不敢前去探病，等到桓温去世后秘密搜捕三人，最终弃用桓秘，将桓熙和桓济则流放长沙。  新安公主 驸马桓济本就不得新安公主喜欢，这次叛乱后，更是引起了皇家的厌弃。于是二人离婚，新安公主重新投入到招选驸马的热火朝天中。皇帝哥哥更是给了公主招婿的建议：“不要选王敦、桓温那种野心大的人，一旦得了势，就喜欢惹是生非，最好找刘真长、王子敬这样淡泊有气度的世家子弟。” 刘真长大了新安公主一轮，而且是庐陵公主的驸马，自然不是合适人选。王献之又早已娶妻，可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刘真长和王献之。新安公主选了一轮，眼光还是落到了王献之身上。已娶妻？怕什么，12年没有子嗣，正好休妻，我是公主，下了诏书不怕他不从。 于是，皇家以郗道茂无子为由，下诏书命献之休妻，另娶新安公主。 反抗皇家的赐婚，意同谋反，琅琊王氏虽是世家，但世代文官，并不掌兵，根本无力和朝廷对抗。再加上王羲之和郗鉴都已逝世多年，权势早已不同往日，没人再有能力帮助献之和阿姊。 献之只能寄希望于皇家退婚。万般无奈之下，连失火时都要先整理仪容的献之强忍着疼痛，放火烧伤了自己腿。他以为只要自己残疾，公主就会主动退婚，可是他没有料到公主如此坚决，即使是残疾也要嫁给他。献之第一次恨自己生在王家，恨自己的盛名，更恨自己没能信守承诺照顾阿姊一辈子。可他不能同时毁了王氏和郗氏，只能奉诏成婚。  阿姊，别走 四、一生相思，一生悔恨，阿姊，别走。 阿姊走了，带着献之所有的思念。他想她，想看看她，哪怕一眼，可是他又害怕见到她。他怕看到阿姊温柔的眼神，害怕自己情难自抑，更害怕公主会对阿姊不利。他只能将自己的思念写在纸上，一遍一遍。  《思念帖》晋 王献之
“思念总是这样侵蚀过来，无往不至。我反省，悔恨，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就像在滴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告诉你，我的心一直不变。你要好好保重身体，阿姊，给我回信好吗，我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思念之始，献之还写得规整，越到后面，思念越重，以致成草，阿姊，你会回我信吗？  《奉对帖》晋 王献之
“阿姊，和你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天不是开心的。我总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经意间，额头总是碰着额头，现在再也没有那种快乐了。我真的想和阿姊白头偕老，却没想到半路分离，我不想这样！我很难受，阿姊。怎样才能和以前一样，早上睁开眼是阿姊，晚上闭上眼睛前也是阿姊？我每天都很难过，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阿姊，我想死了。” 献之没能等来阿姊的回信，等来的是阿姊去世的消息。公元379年，36岁的郗道茂逝世，郁郁而终。  阿姊，走了 阿姊走了，带走了献之所有的生气。他开始做那些别人认为对的事，好好传宗接代，好好光耀门楣。可是他却知道，这破败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做完这些事，他就可以脱离尘世，去他想去的地方。 最大的错事，阿姊，等等我好吗？那天，他走在街上，一回头，好像看到阿姊在对他笑。他急冲冲地走过去，穿过人群，哦，是一个卖砚台的小姑娘，阿姊，她和你好像，是你吗？ 后来，我以公主无嗣为由，把这个小姑娘接回府里当了侍妾，那是他们当初赶走你的理由，阿姊，解气吗？ 我给她取名桃叶，那是我们分离的渡口，我的人生就是从那里断了线。 阿姊，她会写字，和你一样，她也会和诗，也和你一样。 阿姊，我给你写的诗，你会怎么和呢？
桃花灼灼，明艳情多，惹得众人竞相追逐，可是我不喜欢大家都爱的桃花，我就喜欢桃叶，温柔婀娜。 这桃叶，一张又一张，和桃树桃根一起长大，一起繁华，这就是他们的乐趣啊，关桃花什么事，我就是只喜欢桃叶。 桃叶啊桃叶，就这样随着江水就飘走了，连楫都不用，走得这样快，这样急。不过，我也不难过，终有一天，我会亲自把你接回来的。 阿姊，等我。 献之卧病不起，按照道家的规矩，要忏悔己过。长老问他：“这辈子做了什么错事吗？” 做的错事吗？仕途上，我做到了中书令，那可是中央办公厅秘书长呢，比父亲的官都大；对于公主，我不曾亏待于她，和她生了个女儿，也算有寄托了；对于王家，我没有辜负，最大的错，就是和郗家离婚了。
阿姊，下辈子，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阿姊，你走慢一些，等等我好不好？ 阿姊······  岁月静好，只因有你 公元384年王献之逝世，时年43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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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花小鼠 > 《落魄江湖载酒行- 古代文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