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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寂的村庄季风(十)

 闲坐品茶 2021-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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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水塘,开放一朵午荷,

午荷的叶子下面,开放青蛙的鸣叫。

沿着村庄的石板路,青蛙的鸣叫步行到开着石榴花的院落里。

祖母说:青蛙是这样叫的---你妈黑,我妈白,咱俩换换吧?你不,我不;你不,我不。

祖父说:青蛙是这样叫的---女摘花,男割柴,咱俩换换吧?你不,我不;你不,我不。

村庄说:青蛙说的什么?只有青蛙知道。

孩子们跑到水塘边问青蛙,究竟说的什么?青蛙钻到午荷下边,寂然无声。

午荷掉下一片花瓣,染香村庄水塘。

大地的事物和村庄的事物,只有大地和村庄知道。人和青蛙,都不能破译对方的而语言。

就是一朵午荷落入水塘,也是大地上一个很神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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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的枫杨树,落满鹳鸟。

没有生出叶子的枝桠,鹳鸟就是枫杨树洁白的叶子。

从鹳鸟身上落下来的羽毛,一半飘在冬天,一半飘在春天。

飘在河岸鸢尾草丛里的,洁白的如同鸢尾花,开放在寒冷与温暖的边缘。

村庄的女人们捡起鹳鸟的羽毛,缝制红布公鸡的时候,把鹳鸟的羽毛缀在红色公鸡上。

立春的早上,村庄的女人把红色的公鸡缝在村庄男孩子的胳膊上。

村庄说:缝制的公鸡,叫阳公鸡。它们对着村庄的天空叫上几声,春天就来了。

村庄的男孩子们说:带上鹳鸟羽毛缝制的阳公鸡,春天来了,我们一飞,就飞到村庄外边去了。

村庄说:你们最远飞到春天。

孩子们在河岸上奔跑,鹳鸟在河流上空飞翔。

春天跟着鹳鸟和孩子,回到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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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认为:春天是冬天埋下的一粒种子,早晚要从土地里拱出一个绿芽。

县令认为:春天被冬天埋在土地很深的地方,还要从土地很深的地方走出来。

立春的那天,春天究竟在哪一个时辰走出来,只有大地知道。

衙役们在县衙外边的土地上,挖一个三尺深的坑。

县令拔下公鸡的茸毛,放在土坑里。

县令在立春这天,穿着和农夫一样的衣服,蹲在土坑边,等待春天。

立春的瞬间,大地深处的阳气升腾,带着土地内部的温暖,吹起土坑里公鸡的茸毛。

公鸡茸毛从土坑里飞出来的瞬间,就是立春的具体时间。

县令赶着耕牛,扬起鞭子,扶着犁杖,犁出一垄冒着春天阳气的土地。

村庄的山岗上,农夫也是一个县令,也犁出一垄冒着春天阳气的土地。

立春这天,县令和村庄农夫,都是被土地温暖的孩子。

这是民俗,也是北方一些地域的官俗,一半埋在土地的深处,一半埋在典籍的深处。

记忆的犁杖,犁不出民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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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早上,村庄的母亲们,绿布缝制了绿色的阳公鸡。

在绿色阳公鸡的翅膀上,缝上了公鸡的羽毛。

绿色的阳公鸡,缝在村庄女孩子的胳膊上。

公鸡在村庄里厮守一生,村庄的女人也在村庄里厮守一生。

鹳鸟飞离村庄的枫杨树,沿着河流飞到湖北或是湖南。

从小胳膊上带鹳鸟羽毛阳公鸡的村庄男人,也跟着鹳鸟飞到湖北或是湖南。

有的男人回来时两手空空,村庄的女人依然给他们端出一碗温热的黄酒。

有的男人归来时车载斗量,村庄的女人也是给他们端出一碗温热的黄酒。

村庄是一个鸟巢,等困倦的飞鸟归巢。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立春的早上,村庄的男孩子不再佩带鹳鸟羽毛缝制的阳公鸡了,村庄的女孩不再佩带公鸡羽毛缝制的阳公鸡了,季节的概念就慢慢从村庄消失了,温纯的概念也慢慢从村庄消失了。

村庄的男人和村庄的女人都离开了村庄,村庄慢慢的变成了一个空空的巢穴,挂在岁月的树梢上。

稍有不慎,或是一阵风吹来,空巢就会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最后,村庄的概念也会成为碎片,丢在时间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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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来到村庄的人,是家族的始总。

他的坟墓上有两块墓碑,一块锻凿家族的开始,一块记载始总的历史。

1958年,锻凿家族开始的那块碑,铺在通往村庄磨坊的路上,成为一座桥。

村庄的人们踏着墓碑到磨坊去,踏碎了家族的记忆。

在夜里,村庄听见始总的叹息。

1966年,记载始总历史的那块碑,被截为三节,锻凿为石槽。

放在猪圈里,装满猪食,喂养黑猪和白猪。

在夜里,村庄听见始总的哀怨。

始总在一个飘雨的夜里,拍打村庄的门窗,问每一个人:我呢?

村庄无语。

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始总的后裔,都不知道谁是始总。

作者影像:

作者简介:

王俊义,河南省西峡县人,生于19559月,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蓝淇河,淇河蓝》;长篇小说《民间的别司令》、《第七个是灵魂》;散文集《抚摸汉朝》、《岑寂的村庄季风》、《月亮领着灵魂走》等。长篇小说《第七个是灵魂》获得2013莽原长篇小说奖;诗歌《中国的微笑》获《人民日报》举办的诗歌征文一等奖;散文《伯在黄土里等我》获《北京文学》2015——2016重点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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