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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芳踪” (作者:阿焱)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21-06-22
阿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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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情谊重,

星月伴旧梦。

韶华老红颜,

何处觅“芳踪”。

自从1988年秋天与涂畹芳老同学匆匆一别,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后来她猛攻外语出国发展,我乔迁新居,在中学任教又连带十年毕业班,家事和工作非常繁忙,阴差阳错竟与畹芳失去了联系。我也曾到她高安路旧居去寻访,人去楼空,怅然而归。前几年,我拨打她过去的电话号码,希望能在她回国期间与她重逢小聚。谁知接电话的是一位陌生的男士,他告诉我此房产已被他购买居住,他也没有原房主的信息。就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尔汝之交彻底没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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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畹芳老同学原名涂剑富,畹芳是她的艺名。她和我小学同窗共学整整五年,我们不仅同班而且同桌,她留着两条麻花辫,身材玲珑苗条,小鼻子小嘴,五官精致漂亮,白晢的鹅蛋脸上有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眼,目光清澈似秋水,俨然是位古典美女。她是一个温婉恬静的乖乖囡,说话轻悠悠的,声音甜美。

那时候学校只上半天课,还有半天时间则去学习小组做作业和复习功课。我和几位小女生被老师指定在畹芳家中开小组,抓紧时间做完作业,接下来就能玩各种遊戏:冬天跳长绳,踢毽子,春秋天跳橡皮筋、造房子、捉迷藏,夏天接子翻麻将牌、挑线绷,叠纸折玩具……样样都能玩得兴高采烈。玩遊戏倒数第一者按约定罚唱歌曲一首。畹芳有时也会落后,轮到罚歌时,她总会用假嗓唱一首与众不同的曲子:

“小春香,

一种在人奴上,

画阁里从娇养。

伺娘行,

弄粉调珠,

贴翠拈花,

惯向妆台傍。

陪他理绣床,

又随他烧夜香,

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

这一段曲子节奏舒缓,轻柔婉转,畹芳又是天生靓嗓,唱得软糯、细腻、俏丽、顽皮、悦耳动听。但实在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后来问了畹芳,知道她唱的是昆曲《牡丹亭·春香闹学》,抄了歌词再查字典,才算扫了盲。因为畹芳唱得好听,使我对昆曲产生了懵懂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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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炎夏,读完五年级。暑假里的一天,畹芳匆匆来找我,说她已考取上海戏曲学校昆曲班,到原来的在读小学办转学手续,必须要班主任老师写一份操行评语材料。暑假里老师大多在家休息,班主任陆老师家住在虬江路原铁路医院旁边的弄堂祥麟里,我陪畹芳走到那里已近中午,骄阳似火,汗流满面。老师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老脑筋,听说畹芳考进戏校,非常生气,连房门也没让我们进,严肃地强调:“开口饭不好吃的,侬怕读书苦,去学唱戏,勿要一只手算盘,一只手如意,将来立不到台中央,做做跑龙套,后悔来不及。”她见畹芳不为所动,只能书写了一份转学的有关材料,还甩下一句话:“嘸没退路了噢”。回家途中,畹芳很兴奋,说她进的是昆曲班,包吃包住,福利待遇要比其他剧种的班级高一些。八年坐科,学成后正式登台演出,可以插簪戴花,华彩美服,熠熠生辉……当年我住在天潼路悦来坊,她住在山西北路东德安里,我们边走边聊很开心,我祝她早日成才,並保证将来会常去剧场看她的演出。就在天潼路山西北路口,我们手拉着手互相道别。

1963年1月25日晚上,上海戏校昆二班有一场武功折子戏《马上缘》公演。剧情是寒江关守将樊洪与大唐将领薛仁贵交战,女儿樊梨花劝父亲归顺投唐,其父不允。后来,樊梨花跃马出战,见薛仁贵之子薛丁山年少英俊,顿生爱慕之心,更加坚定归唐之意。程咬金看出樊梨花的小心机,于两军阵前为梨花与丁山做媒,让二人订下婚约。梨花返回寒江关后,如期归顺大唐。剧中的女主角由涂剑富饰演(当时她还是戏校昆二班学生,尚未改名畹芳)。这出戏我以前看其他剧种演出过,但演技平平,流于英雌英雄的爱情缱绻,缺乏特色。遇到老同学担任女主角演出,我很想去剧场看她穿古装戴头盔的扮相,以及披挂扎靠舞耍枪花的飒爽英姿。但那天恰好是春节大年初一,舅舅舅妈要来我家拜年聚餐,基于亲情和礼貌,母亲要我留在家中帮忙招待。于是,我原先想看《马上缘》的美好计划落了空

1964年,戏剧界举办了轰动一时的京剧现代戏观摩大会,之后,各剧种很少再演古装传统戏。光阴似箭,我和畹芳各自为学习、工作和家庭忙碌,居然分别了二十余年。1978年2月,上海昆剧团成立(前身是上海青年京昆剧团)。首任团长是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同年3月15日,上昆在大众剧场上演《十五贯》,计镇华饰演况钟,刘异龙饰演娄阿鼠,场场爆满。上昆抢救、继承、恢复演出了一大批濒临失传的经典折子戏和冷门戏,有俞振飞的《太白醉写》、蔡正仁的《迎像哭像》、邱奂的《林冲夜奔》、岳美缇的《湖楼受吐》和《望乡》、计镇华的《弹词》和《搜山打车》、张铭荣的《时迁盗甲》、王芝泉的《扈家庄》和《盗仙草》、华文漪的《费贞娥刺虎》、梁谷音的《佳期》和《痴梦》、以及她和刘异龙合演的《借茶活捉》和《双下山》等。上昆还创作排演了一批新编戏,让昆曲这株古老的兰花重焕青春,再沁芳菲。这些剧目轮流在解放剧场、劳动剧场(天蟾舞台)、戏校礼堂、长江剧场和兰心大戏院等处公演。我先生是个老昆迷,凡是有演出必买连票,他和我几乎每戏必看,每场必到,一方面为了欣赏昆曲这一高雅艺术,另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我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从1978年至1982年,我们夫妇俩看了N多场昆曲,演出说明书也买了N多张。我在说明书上仔细找寻,却始终看不见老同学涂剑富的名字,因为她后来改名涂畹芳我一无所知,所以多次看戏依然没有老同学的点滴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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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在1982年4月15日晚上,我和先生去上海戏校实验剧场看昆曲传统折子戏。那一天我特意去得很早,鼓足勇气到剧场后台去打听老同学的下落

上昆的演员真诚友善,把老观众和戏迷当成朋友看待。我遇到的是“昆剧武旦皇后”王芝泉老师,她没有丝毫名角大牌的架子,听了我的诉求,她说:“涂剑富啊?有的。现在名叫涂畹芳。今天她不在。她爱人沈晓明要演压台戏《搜山打车》,我去叫他,你跟他联系吧。”不一会儿,沈晓明老师走过来,我冒昧地作了自我介绍。他得知我是畹芳的老同学时,放心地把家里的宅电号码给了我。

第二天中午,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畹芳家的电话,彼此听着对方似曾相熟的声音,都想尽快地见面叙旧,我们约定:有演出的话,在剧场相见;如果没有演出,就去她家小坐闲聊。常常是她在台上轻歌曼舞美不胜收,我在台下目不转晴随之入戏。昆曲演折子戏较多,如果演前面几出,畹芳在卸妆更衣后总会到观众席来看我。当年昆曲演出上座率不高,我们往往换几个相邻的空位子坐在一起,轻声谈戏,谈演技,谈观后感,她总是静静地听我和先生絮叨,有问必答,还虚心地征询有待改进的宝贵意见。

没有演出的日子,我和畹芳常在彼此家中小聚,我去她家的次数更多些。畹芳家住在淮海中路高安路,一梯两户,进总门直登最高层六楼,两家住户请人在楼梯口制作了共用的镂空隔断。靠近她家的一边安了个小铜铃,有一根细绳系在隔断的空隙处,轻拉细绳数下,铜铃叮叮作响,畹芳闻声给我开门。她家是大三室和大厨大卫的房型,光线明亮,空气通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此市中心的住房,可见家境不错。畹芳家的装潢陈设並不豪华,书橱里放着昆曲剧本和曲谱,还有介绍兄弟剧种的文艺书刊,水袖、彩裤、折扇和髯口有条不紊地摆放着,随时等候男女主人练功使用。我一般都在周日下午去她家拜访,她家的雪花牌冰箱里常有冷藏的哈蜜瓜,她总要切片装盘来招待我。和畹芳边品咖啡西点,边聊喜闻乐见的趣事,恍惚又回到两小无猜的童年时代

1984年夏天,我母亲病重住院,和家人轮流值班而分身乏术,约有两个多月未与畹芳会面。九月中旬的一天,畹芳来电话,约我相见小叙。我因无法确定何时有空,就在当天晚饭后去了她家。分别两月又相逢,分外高兴,倚在沙发上说东道西的,不觉已是子夜时分,畹芳读小学的儿子对大人的聊天不感兴趣,看看电视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畹芳谈兴正浓,恰巧她丈夫在杭州演出数日,就留我继续闲聊。我与她互聊各自的经历,回忆当年的小学往事,说说家长里短,谈谈工作和学习……我很开心,儿时的老同学还能聚在一起彻夜长谈,而且谈得十分投缘,所以我和畹芳一宿未眠,看着窗棂一格一格亮起来,我们畅所欲言,越说越热络。

曾记得1985年春节,畹芳来我家拜年,特意从乳品二厂门市部买了鲜奶蛋糕给我品尝。那天她素颜毫无妆扮,穿一件小碎花的细条灯芯绒夾袄,外罩深驼色立领开刀式中大衣,显得雍容端庄,优雅大方。春节期间,石库门房子的灶披间里人多眼杂,邻居们都注目她的气质和美貌,事后还纷纷向我打听:“侬学堂里个老师哪能介漂亮啦!”我告诉邻居,她是一位演员。亭子间宁波老太马上回应:“噢,怪勿得介好看!其(她)是花堆里个蝴蝶,翼膀交关漂亮,其(她)是鸟堆里个凤凰,毛色总归澄亮,其(她)不管穿啥衣裳,派头侪比人家大,苗头侪比人家足。”畹芳很低调,尽管天生丽质,却从不浓妆艳抹,珠光宝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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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是1983年6月17日夜场,在长江剧场观看畹芳主演的昆曲折子戏《昭君出塞》。

三十多年过去,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她演出中的举手投足和惊艳的亮相。昆曲《昭君出塞》反映了汉匈历史上一次以一定的政治目的而通婚的重要事件。剧情是西汉元帝年间,匈奴屡屡侵犯边境,朝中无人抵御,只能采用和亲之策,将公主嫁于单于。昭君经选美入宫,因没有贿赂画工毛延寿而导致画像被丑化,无缘被皇帝宠幸。匈奴要求迎娶汉室皇家公主,于是昭君被封为公主送往塞外和番。

“顷刻间千秋事业,方寸地万里江山,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昆曲舞台就是如此,在表演艺术上,注重象征虚拟和唱做並重的传统,综合多种艺术手段,在小戏台上展现。《昭君出塞》的前半场“别宫”在紧锣密鼓声中开演,文武百官和众多宫女在宫门口恭送昭君娘娘,畹芳扮演的昭君身穿宫装,头戴凤冠,在“别宫”出场时,她的台步是压抑而行,既体现雍容华贵的娘娘身份,又流露离家别宫依依难舍的哀怨。且听她泪入愁肠,化作如泣如诉的呐喊:

“别离泪涟……

文官济济全无用,

就是那武将森森也是枉然,

却将我红粉去和番。

臣僚乎,于心怎安,

于心怎安。”

畹芳这一段唱,宣泄了昭君对朝中文官庸碌无才不能安邦定国,武将怯懦怕死不敢征战杀敌的愤怨,以及别宫离乡远嫁番邦的伤感。昭君登上和亲的车辇,思绪烦乱,她从宫女手中接过琵琶却无心弹拨,思家恋国,再也见不到南来的飞雁,声泪俱下,凄凄惨惨戚戚:

“王昭君一似海枯石烂,

手挽着金镶玉嵌琵琶儿一面。

我这里思刘想汉,

眼睁睁盼不到南来雁。

恨只恨毛延寿误写丹青,

却叫奴红粉亲自去和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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畹芳这一段唱,道出了昭君为朝廷作出牺牲,内心的无奈和痛苦,唱腔张弛有度,唱功、身段、水袖的表演揉合为一,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昭君离乡背井,永别亲人的痛楚,子规泣血,声声悲泪。凄凉的音乐和抑郁的唱腔,正是昭君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又君命难违的辛酸和怨忿,听着看着都让观众太过伤心。

上半场“别宫”之后便是“出塞”。畹芳用最快的速度换下厚重的宫装,插翎子,戴狐尾,内穿华美绚丽的长袖舞衣,外披醒目的斗篷,已然是入匈移俗的番邦女子打扮。昭君出塞,山地沙漠车辇难行,只能骑马上路。烈马桀骜难驯,畹芳以刀马旦的身段和动作,载歌载舞,充分利用她的水袖功底,扎实的腰腿功夫,把昭君舍身为国又富有烈女正气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尽善尽美。我曾听畹芳说过,上昆领导派她去淮剧团上表演课,淮剧演员对她的水袖表演赞不绝口,都夸她的水袖轻盈善变,妙不可言。确实如此,畹芳在“出塞”中的水袖功夫非常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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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出塞,一路上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但舞台本身平淡无奇,需要演员自身的表演充实剧情。畹芳“文戏武唱”,离开车辇换骑烈马之时,以鹞子翻身、跨腿上马、扬鞭策马、蹉步、单足雀跃、趟马圆场等武功技巧,细致刻划边塞的荒凉和行程的崎岖坎坷,使戏更加好看。畹芳的水袖不仅漂亮,还根据剧情变化尽情发揮,完善人物性格,可以说,水袖是演员表达人物内心喜怒惊悲的艺术手段。畹芳演的昭君骑在马上,双臂向后飞抛水袖,犹如鹍鹏展翅俯冲而下,快捷如旋风,继而纵身轻跃,动作倏忽静止。虽然是“马失前蹄”,却在惊险中尽显绝美。在行进途中,畹芳的水袖不断翻卷如飞,以及一连串快速的鹞子翻身,突出昭君去国怀乡又无奈出塞的剧烈思想冲突。还有轻柔甩袖、快速抛袖和急切抓袖的水袖变化,表现昭君不断与烈马周旋,一路鞍马劳顿的艰辛,以及从被迫入匈到面对现实,为求边境安定而和亲的心理变化,浓墨重彩地刻划了昭君的淡定从容和家国情怀。

看了畹芳塑造的昭君形象,总觉得意犹未尽。记得当年我和她分别时,我答应今后会经常去看她演戏,想不到一别二十余年,是看戏使我在后台遇见她丈夫沈晓明老师,才和她恢复了联系。回忆儿时柔弱少语的她,是个乖巧可爱的小不点,如今她学艺有成,身手不凡,把昭君的形象拿捏得恰到好处,真为她傲骄的艺术才华感到高兴。在上昆,昆大班和昆二班的演员都是璀璨的明星,个个都“身怀绝技”。每出戏只有一两位主角,故而演员难得轮到主演一次剧目。好不容易盼到1986年6月21日,我在兰心大戏院又一次观看了畹芳主演的《昭君出塞》。畹芳的基本功确实了得,表演精准到位,刚中有柔,柔中藏媚,同步施展“口中唱曲,盔上翎子,手执马鞭,身披斗篷,长袖善舞”的精湛演技,成功地演绎了一位美丽端庄顾全大局的昭君娘娘。尤其是畹芳表演昭君不畏艰险,骑着烈马一路颠簸的艰难行程,翎子摇曳起伏,水袖丰富多变,裙裾飘逸飞扬,舞蹈与武功完美呈现,仿佛羽色斑斓的凤凰振翮飞翼凌空翱翔,圣洁而高贵。畹芳既演了人,又演了马,人是绝色佳人,马是骠悍烈马,一个人同时演绎马悍人俏,神形俱佳……这马上昭君就是一幅动态的《佳人烈马图》。在为畹芳鼓掌喝彩之时,我也感悟到“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千真万确。那天我看戏很过瘾,还偷拍了几张剧照留念。

上昆演员富有互相协作的团队精神。畹芳演主角时博采众长,使出浑身解数,把人演活,让戏亮彩;她演配角时,从不抢戏,起着绿叶扶红花,烘云托月的作用,是一位德艺双馨的好演员。她热爱昆曲,每天清晨坚持去剧团练功,即使是三九严寒也会累得浑身冒汗。我问她为啥练功这样卖力?她的回答朴素实在:“已经习惯了。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那几年里,我和畹芳常来常往,我去她家小坐,她会向我说起她对演出的打祘。上昆的演员班底人才济济,但因为昆曲唱词典雅深奥,理解有一定难度,导致观众面狹窄,上座率低,演出机会也相应减少。有部分演员忍痛跳槽改了行。畹芳热爱昆曲事业,她想复排以前演过的《马上缘》,主演武艺高强的美少女樊梨花;她又想新排一出《杀狗劝夫》,演绎性格泼辣的女主角为劝夫而杀狗,为此她作了长时间的准备和努力。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两出戏最终不了了之,她的心血和汗水也都白白浪费。当时戏曲舞台不景气,国内又有一股出国热潮,也许因为这个原因,畹芳萌生了去美国读书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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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位蔡光天老师,创办了上海前进业余进修学校,专门为准备出国求学者补习英语。许多中青年下班后去那里上夜校,学英语,进步很大,听说在那些年里,该校培养的学生累计有几十万人,不知是真是假。畹芳也去蔡光天的前进学校报了名。

她读完小学五年级考入戏校,三十多岁从零开始学英语,困难重重。我记得有一个周日下午去她家,她刚入学不久,她对我说,学英语真的很难,她在课本的英语单词边上标注谐音的汉字,读记起来似觉方便一些。她当时有点小小的得意,给我看了她的英语课本,我瞥见“这是一本书”的英语单词上标着“西施亦是爱波克”,用中文谐音来强记英语单词,也真是难为了她。

畹芳要上班练功,要服从调遣排戏和外出教戏,要兼顾婆婆、丈夫和儿子的饮食起居,还要上夜校苦读英语,天天超负荷运转如何坚持得了?我和她重逢以来,共交往了六个春秋,彼此来往很勤,情谊也很融洽。为了让她挤时间掌握巩固英语,我违心地疏远了畹芳,不再去打扰她,不再占用她的宝贵时间。我觉得,好朋友的相处不一定合情合理,但一定贴心贴肺;不一定形影不离,但一定惺惺相惜;不一定常常联系,但一定知心知意。我和畹芳是老同学,好朋友,关键时刻我应该成全她,让她心无旁骛地学习,争取早日考试合格,争取早日出国读书,争取早日称心如意。

畹芳聪明好学,记忆力超群。昆曲剧本文字优美,深奥难懂,她进戏校学戏时仅有小学水平,靠着老师说戏答疑解惑,过目成诵,积少成多,熟记了许多剧本的唱念做打,成功塑造出一个又一个鲜活丰满的人物形象。人到中年又以坚强的毅力刻苦学习英语。至于她后来是否参加了托福和GRE考试,是否出国留学,我不得而知。但她终于实现了去美国发展的愿望,若干年后,她的丈夫沈晓明老师和儿子凯凯也去了美国,想必合家已在那里定居。

阔别卅载常忆中,几回梦里巧相逢。黄鹤一去无音讯,天涯何处见“芳踪”。畹芳去美国从事什么专业?生活是否如意?身体是否健康?作为曾经的小学同桌,我也常常牵挂,总想在有生之年知道她的一点消息。一个多月前,我在微信中见到有关海外昆曲社的介绍,也提到畹芳的近况。三十多年不见畹芳,如今又见“芳踪”,真是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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畹芳多年来活跃在纽约的海外昆曲社,教授当地华人昆曲表演艺术。不仅自己经常登台示范演出,还让昆曲社的学员们粉墨登场,诠释一出又一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並且彔制了珍贵的视频。视频里我见到畹芳在《断桥》中扮演的白娘娘白素贞、在《春草闯堂》中扮演的相府千金李半月(她丈夫沈晓明老师扮演父亲李相爷),在《牡丹亭·冥判》中和华文漪老师扮演的杜丽娘珠联璧合,配合黙契,音容笑貌和唱念做打依然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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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年已古稀,但凭着她对昆曲的满腔挚爱,一旦演出,仍如年轻时一样,戏服在身坚持抹彩勾脸,勒头贴片,插戴头面,穿衣扎靠(插翎子,戴头盔),妆扮好角色造型,一丝不苟,海外华人享受古老昆曲的唯美。她和海外昆曲社的朋友一样,研习、保存、传承发扬昆曲表演艺术,昆曲这棵古老的常青树枝繁叶茂,灼灼其华;昆曲这个充满文学、音乐、艺术的百宝箱里继续注入更为丰富的内涵,发扬光大,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如今我又见“芳踪”。畹芳啊,我的老同学,我的好朋友,童年时我和你同班同桌,你坐右边,我坐左边;当年在剧场看昆曲,你在台上,我在台下;眼下中间隔着辽阔汹涌的太平洋,你在西半球,我在东半球。遥隔逾万里,各在天一涯,路阻重洋深,相见安可期?我诚挚地祝福你,愿你擎着幸福,捧着平安,拥着健康,抱着吉祥,携着好运,愉悦快乐每一天,心想事成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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