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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自传连载】自叙人生路 | 第五章:穷孩子早熟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1-06-23




第五章  穷孩子早熟 




我14岁参加生产队劳动,生产队给我评了3分底分。为了多挣工分,父母亲向生产队长讲好话,让我当上生产队现金保管员,全年补贴工分200分。开始,队长和社员们都怕我人小,难以担当此任。最后,队长看到我家实在困难,就同意我当保管员,但再三强调:当现金保管员做错了账,缺了钱,要扣工分和赔偿经济损失。我们全家作了保证。这项工作,对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压力也是很大的。我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它不仅可以挣来工分,还可以锻炼自己打算盘、写字的能力。我向队长表示:自己一定能干好,如果干不好,就任你罚、任你处理。每天劳动回来,我一笔笔的记好账,一分一角的把钱管好。年底出纳账目清楚,账、票、钱相符。队长和社员们都满意。

 农闲季节,我跟着村里的大小伙子们上山砍柴。带上中饭,到几里路外的山坑、仰茶山一带砍柴。在深山老林里,把整片的柴禾先砍倒,等到柴禾干燥后再挑下山,挑到梅林街、冠庄大墙弄去卖。那时柴禾一分钱一斤,开始我一担柴,只能卖5、6角钱。人慢慢地长大了,力气也慢慢地大起来,柴担一担比一担重,卖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多。我从小在深山里爬滚,已是同龄人中砍柴快手,上山砍柴速度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人家带着中饭到山坑,一天只能砍一担柴,我一天能砍两担柴。第一担柴挑到山坑水库,吃过父亲带来的中饭,父亲把柴担挑回家,我再上山去砍第二担柴,这样就弥补了父亲不能上高山砍柴的不足。

父子俩农忙务农,农闲时砍柴卖,日子应该可以过得去了。但不幸的家庭,总是经常遇到不顺心的事。开始是妹妹生病住院,欠下一屁股的债。后来是小弟被火烧伤,使本来就困难的家庭又雪上加霜。再说母亲养猪、养鸡也十分不顺当。猪养到百来斤重,就会生病死亡。那时,食品站收猪120斤才合格。记得有一年,一头猪已养到一百多斤了,本打算在7月半杀了卖肉。可就是在离7月半还有20来天时,母亲中午去喂猪,猪躺着不吃食,摸摸猪的身体,滚烫滚烫的。母亲立即去邻村,请兽医给猪打针。打完针后,母亲问站在一旁的小弟(想讨句吉利话):“猪会不会好起来”?只有4岁的小弟弟哪里懂得母亲的心思,童言无忌地说:“等一会,酱油蘸蘸好吃了”。果然,不幸被弟弟言中,不到3个小时猪死了。母亲一边哭,一边打小弟弟,埋怨他讲话不吉利。小弟受到莫名其妙的打骂,被吓得抱头大哭。我和其他弟妹也跟着一起哭,那情、那景,让看到的邻居个个伤心。鸡养到能下蛋,又遇上发鸡瘟,天天屙白屎,母亲急的不得了。弟妹们不懂事,看到鸡窝里的鸡死了,还偷偷的乐,认为终于有鸡肉吃了。

贫困的家庭,迫使我过早的成熟,全家人企盼我能早日长大,为父母亲分挑起那份生活上的重担。艰苦的生活磨练着我的意志,夏天上山砍柴,刺划破了双脚和胳膊,伤口碰到早晨的露水就会化脓,再触碰到棘刺时,更是钻心的疼痛,往往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化脓的伤口一次次划破,再一次次溃烂,腿上和胳膊上的脓疱像玉米棒一样,至今仍可看到一连串的伤痕。冬天穿着单裤,高山顶上的阵阵寒风,刮得全身冰冷。脚上穿着草鞋,裸露的双脚,埋到厚厚的积雪里,冻得失去知觉。冻伤的脚后跟裂开口子,晚上洗脚时又痛又痒,让你十分难受。一天砍两担柴,累得晚上睡觉时,两条腿都伸不直。我知道家中的困境,从来没有叫过苦,第二天照样上山砍柴。长期挑着柴担走山路,把肩膀压的一边高,一边低。过重的担子压在正在成长的孩子身上,使得那个年代的农村青年身材普遍偏矮。

当我步入人生社会,在生产队劳动或上山砍柴过程中,有一个人对我的人生影响极大,他就是我远房叔叔阿康。阿康叔是一个典型的农民,勤劳的一生,精明的一世,节俭的一辈子,创下一笔可观的家业,令我敬佩得五体投地。从我想写自传那时起,就打算一定要把阿康叔的故事写进去,激励自己,启迪后人。

 阿康叔能力过人。他读过初中,一身兼着3个生产队的会计。算盘打得快、打得准,生产队年终分配方案,做得小葱拌豆腐般一清二楚。社员们要查帐,他总是让你忧心而去,满意而回。村里哪家要办婚、丧事,写对联、当库房,请的都是阿康叔;谁家分家要写契约,买卖要签订合同,请得还是阿康叔。他把每件事情办得妥妥贴贴,让你一辈子放心。

 阿康叔精明过人,在那个买布用布票的年代,他把裤子做得不长不短,冬天当长裤、夏天当短裤穿。上山砍柴时,一双草鞋穿在脚上,一双草鞋挂在柴担上,为的是节省络麻。他打草鞋不用络麻,没有麻筋的草鞋容易磨破,上山一次要穿破两双草鞋。阿康叔家烧肉不用铁锅,用砂锅。他说:铁锅面积大,沾油多;铁锅火力旺,容易把肉油熬干。砂锅面积少、沾油少,砂锅用火煨,既节省柴火,又能减少肉油蒸发,一举多得。

阿康叔勤劳过人,只要生产队有活,出勤一天也不少,身兼3个生产队的会计,所有的会计活全部都是晚上干。农闲时,晴天上山砍柴,下雨天在家打草鞋、打麻绳,一年365天,日日有活干。他和哥哥卖柴回家,一个扛柴担,一个背石头,背回的石头堆着,造房子时用来砌墙。看到好石头和大的石头,兄弟俩总是不过夜,千方百计把石头弄回家。家里造房子所需的石头,全部都是平时顺便带回家的。

听说晚年的阿康叔,因劳累过度,营养不良,得了黄胖病,丢下可观的家产,与世长辞。

我懂得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能帮助父母减轻家庭负担,是全家人生存的需要。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阅历社会,学习知识、懂得做人之道。家境贫困,无法继续读书,这是铁的事实。但有6年的小学文化基础,可以选择自学。我当时自学的方法就是看小说,看的第一本小说是《岳传》。开始有的章节似懂非懂,但岳飞“沙滩写字”,“精忠保国”等情节,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尝到甜头后,就想尽办法去借书。借到书后,见缝插针挤时间看。中午和下雨天,独自躺在窗口边的房桌上看书;傍晚母亲做针线活、我看小说,母子俩合用一盏煤油灯。我先后看过《岳传》《水浒传》《七侠五义》《西游记》《封神榜》《济公传》《隋唐演义》《杨家将》等大量古典小说。开始把书中的故事,讲给家里人听,后来又把书里的故事,讲给一起砍柴和生产队劳动的小伙伴听。通过叙说书中的故事,不仅受到同伴们的欢迎,而且加深了对书中故事情节的理解,还锻炼了语言表达能力。我会说书,村里小伙伴们都知道,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一大群人围着我,天天都想听我说故事。

我看的第一本现代小说是《林海雪原》,后来又看了《敌后武工队》《苦菜花》《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一大批讴歌中国共产党、讴歌人民解放军、讴歌人民;鞭挞旧中国、鞭挞日本鬼子、鞭挞反动派的红色文学。使我更加热爱祖国,热爱共产党,热爱劳动人民。我从书中吸收到丰富的营养,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怎样做一个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人,明确了方向,奠定了基础。同时通过看书,也使我认得了更多的文字。

我不仅从社会和书本中吸取有益的营养,还利用文化大革命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机会,与小伙伴们一起赶场看戏,从戏曲中吸收营养。每年冬天,仇家京剧团请来上海、宁波京剧团的师傅教戏。我夜夜到场,一边听剧情,一边记台词,如《大名府》《战宛城》《狸猫换大子》《龙凤呈祥》《二进宫》等京戏台词、唱段都能熟记和背诵,一招一式也会模仿。我喜欢看京剧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第一次看宁波京剧团演出,是在10来岁的时候。那晚岙胡村祠堂里人山人海,我坐在娘舅的肩膀上,看完了《徐策跑城》《十八罗汉斗大鹏》《盘丝洞》等剧目,现在60年过去了,仍历历在目。后来到县城工作,只要有京剧团来演出,就会想办法去看一看。1985年去杭州开会,在杭州工作的陈明杰战友问我:你这次到杭州,有什么要求啊?我说:从报纸上看到上海京剧团在杭州演出,你能给我弄到戏票吗?战友满足了我的要求。这一夜在杭州剧院,观看了齐淑芳、孙正阳等名演员演的《铁弓缘》。现在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是我最喜爱的频道之一,智能手机里储存的都是京剧名段。

那时我不但喜欢看京剧,也喜欢看越剧和绍剧,尤其是连台本戏。一到正月,只要附近村庄演戏,我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去赶场,最多的一个正月,看了18场戏。母亲知道我喜欢看戏,也同意我去看戏。但有两个条件:一是每天砍柴不能耽误;二是看戏时,不能花钱。我一一答应,白天砍柴更卖力,速度也更快。晚上赶戏场,遇到小伙伴们买瓜子、买花生、买甘蔗、买油条时,我就会远远地避开,怕他们分给我吃,我没法还他们的人情。每次戏中看到当官的欺侮百姓、有钱人欺贫爱富,心中就会产生满腔怒火;看到穷人有骨气、努力争取翻身,心里就暗暗称赞,默默地祝他们成功;看到英雄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更会拍手称快。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国农村走出连续3年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的困境,国家为了让农民过上好日子,又调整了农村政策,允许农村办工厂。仇家、杏树、岙胡三村是宁海县办缸窑厂的鼻祖,停办的几家缸窑厂都恢复生产,还新办了2家新厂。村里很多年青人去缸窑厂当学徒。在缸窑厂当学徒不发工资,还要自带昼饭。我是很想去缸窑厂学手艺的,但家里承受不起这样的经济负担。这时,邻村杏树大队在黄泥塘新建了砖瓦厂。学做砖瓦技术相对简单,干的活又累又苦,厂里招不到学徒,开出为学徒提供中饭,还按月发工资的优惠条件。父母亲冲着这些条件,决定让我去当学徒。不满15岁的我,成了该厂唯一的学徒。

黄泥塘地处十字路口,向东走6里路是梅林街,向西走4里路是仇家村,向南翻过堤树岭是回浦公社杨柳峰村,向北走2里路是凤潭公社方前村。制作砖瓦的泥土可以就地取材,烧窑的柴禾,几里路外就有深山。不便之处是,黄泥塘没有通公路,运输主要靠手拉车。

砖瓦厂有两位师傅:一位姓葛应家山人,他吃我奶奶的奶水长大,是我小阿叔。他以前在宁波砖瓦厂工作,困难时期响应党的号召,下放回家种田。现在做砖瓦算是重操旧业。另一位师傅叫阿龙,不知道他姓舍,只知道是本县东路人。在砖瓦厂干了20多年,做砖瓦、烧窑在全县很有名气。

砖瓦的种类很多:砖头有砌墙砖、地面砖、饰面砖、城墙砖等。瓦片有桶瓦、花雕瓦、窗花瓦、琉璃瓦等。现在随着工业技术的突飞猛进,新型材料制成的砖瓦更是五花八门。黄泥塘砖瓦厂,只生产砌墙砖和桶瓦。技术难度不算大,可全是力气活。从挖土、和泥、到脱坯;从进窑到出窑,样样都要花很大的力气。挖土时用铁锹,手脚並用,还要腰、手、腿一起使劲。和泥时,单腿使劲踏泥,两腿轮换使用,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天下来,两条腿胀得硬梆梆的,晚上睡觉让你爬不上床。

做砖头用砖合(模),砖合用木头制成。三方是固定的,一方可以脱卸。砖合放在砖桌上,做砖头时把和好的泥,用铅弓切下一块,使劲甩进砖合,泥块填满砖合后,用铅弓割去砖合上面多余的泥土,砖坯就制成了。铅弓:把毛竹片或手指粗细的小杉树扼成半圆形,穿上铅丝成弓型。

砌墙砖分整砖和开砖。过去农村起的多数是2层楼房屋,底层用整砖实砌,叫实肚墙。上层用开砖砌。所谓开砖,是把一块砖头劈成2块。开砖合中间有一条缝,砖坯做成后,用铅弓从砖合缝中划过,使砖合里的砖头一分为二,再在两层砖中间打进一根泥钉,把两块砖头重新连起。砌墙时泥水老师只要用砖刀轻轻一劈,泥钉断裂砖头一分为二。开砖砌墙,砖块横着竖立,墙中间是空的,也叫空肚墙。把土块甩到砖合里,一定要使足劲,力道不够,砖合里的砖坯4只角是空的。甩泥块特别着力,一天下来,两条胳膊肿的像棒槌,吃饭时手拿筷子都在发抖。做好的砖坯码到户外凉晒,遇到下雨天、冰冻天,还要用草帘盖起来。

做瓦片算是精细活,它和制作陶器车货异曲同工。陶器车货是坐着车的,转轮用双脚带动。瓦片是站着做的,转轮用手推动。一根齐肩高的转轴,把蒸饭桶一样两头空空,上头小下头大的木桶套在转轴上,四根筷子大小的木棒,均匀地固定在木桶外壁,它的作用是瓦筒干燥后,一只瓦桶能拍成4块瓦片。

制作瓦片时,还要给木桶套上帆布套,防止泥土粘在桶身上。把和好的泥用铅弓切下一长片,围在木桶套外,转动转轮,用特制的抹布蘸水把泥片摸匀、摸滑、摸结实。取下木桶拿到凉晒场上,木桶向内卷起,把瓦桶留下。瓦桶在凉晒中,受强烈的阳光和大风影响,会出现小幅度的变型,要及时地用双手把它修正,行话叫捉小口。瓦桶凉晒燥后,横放在左手臂上,右手在瓦桶上轻轻一拍,一只瓦桶就裂成四块瓦坯,这时右手一定要快速接住瓦坯,否则就会摔碎。有一个谜语,“一掌拍下四瓜开”,指的就是拍瓦筒。

黄泥塘新建的砖瓦窑,样子很老式,外部用石头砌,内壁用砖块砌。底部开一扇1公尺多高,70--80公分宽的窑门,供烧火用。窑肚大,窑顶部小。

进窑时雇小工把砖、瓦坯挑到窑顶。由我负责把砖、瓦坯向窑内传递,俩位师傅在窑内叠。窑下部叠的是砖坯,上部叠的是瓦坯。窑内叠砖瓦大有讲究,叠的大密,烟火上不去,砖瓦烧不熟。叠的大宽松,烧出的砖瓦数量少,影响效益。我弯着腰传递砖瓦,一天下来,小小年纪成了老弓腰。

点火烧窑要请土地、窑神,以求他们保佑。请土地、窑神要用“五性福礼”,即鸡、肉、鱼、豆腐、香干等。那些福礼是师徒们丰盛的晚餐,叫吃窑福。每次吃窑福,是最开心的时候,师傅和徒弟一起喝酒,吃鱼、吃肉。

窑要烧3天3夜,冬天烧窑烤着火,暖烘烘的挺舒服。夏天烧窑,汗流浃背奇热难忍。要把窑里的砖瓦,烧得像铁匠炉里的铁一样红,烧砖瓦的火候由阿龙师傅把关。火候不够,砖瓦会夹生;火候过度,砖瓦会变形。阿龙师傅凭着火眼金睛,烧到恰到好处时,就宣布“停火、封窑”。封窑有两个部位:一是窑门;二是窑顶。窑要封的一点都不漏气,7天后打开窑顶、窑门,看到窑内的砖头是青的,瓦片是白的,青砖白瓦才是上品。封窑后,如果发生漏气,会出现砖头不青,瓦片不白,那就不是好产品。

出窑时我是徒弟,爬到窑内向外递砖瓦。刚起封后的窑,内部温度相当高,热得连透气都困难,窑灰与汗水把我变得比戏曲里的包公还要黑。

仇家、杏树、岙胡三村有了陶器厂,卖缸甏的行业就应运而生。缸甏开始是挑着在县内卖,后来用手拉车拉到邻县卖,最后是用船运到宁波、舟山、台州一带去卖。二娘舅是卖缸甏好手,也是村里最早用船把缸甏运到外地卖的人之一。缸甏用船运到外地卖,需要一个帮手,他看我长的机灵又能吃苦,就让我跟去卖缸甏。卖缸甏期间吃他的饭,每天给我1元工资。父母亲觉得卖缸甏收入比砖瓦厂做学徒高,就辞去砖瓦厂学徒工作,跟着二娘舅卖缸甏。

第一船缸甏是在三门湾白峤埠头上船,运到三门县三角塘一带去卖。缸甏上了船,要等潮水大起来才能启锚开船。上半夜我们等在埠头,成群的蚊子围着人旋转,穿着长衣长裤睡觉,蚊子就咬你的头脸,把米袋套在头上,又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等到下半夜潮水涨,船浮起来了起锚开船。船驶出港湾,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很是舒畅。

 船驶出港口,小船经不住风浪折腾摇摇晃晃,舅舅晕船了。我一觉睡醒,走出船舱遥望,东方天际正在由白转红,不久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这时可以欣赏到:一群海鸥在洋面上自由飞翔;不知名的鱼儿跃出水面;比米筛还大的海蜇,从船的两旁匆匆漂过……。这种美妙的景观,是乘大船难以看到的,也是我第一次欣赏到海洋美景。

早饭后,我内急在船上寻找厕所。船主告知:小船上没有厕所,要想方便,只能脚踏在船的外沿,双手抓住船边,身体悬在船外方便。我按老大教我的方法,双脚踏在船外只有二寸多宽的船沿,双手死死地抓住船边,海浪拍打在屁股上,内急的我怎么也解不出来。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再来,第二次再失败,直到第三次才获得成功,便后一身轻松。

 三门县三角塘,其实不是很远,与我县长街隔海相望。下午船到目的地,把缸甏卸下来,寄存在老乡的道地里。第二天挑到各村去卖,开始在附近村庄卖,还不觉得累,后来越卖越远,肩挑着可以盛三百多斤水的大缸,觉得渐渐跟不上舅舅的脚步了,缸甏又是很容易碰碎的物品,得格外小心。累了我不敢跟舅舅说,怕舅舅说我没用,下次不再带我出来,咬着牙一天一天硬挺着。一星期后,缸甏卖完了,可以返家了。那时三角塘的交通很不方便,舅舅和我步行50里赶到健跳,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坐渡船过海,坐车到三门县城海游镇,再转车到宁海。舅舅按天数给我10多元工资,这是我第一次赚到10元大钞。

在三角塘卖缸甏时,看到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成群结队的青年人套着红袖套,走进庵堂庙宇,把菩萨敲掉;闯进民宅,把雕梁画栋砸了;抬着满筐的古书、古画,到操场上焚烧;私人家的金银珠宝,一律没收充公…。这种做法实在令人费解。回到宁海路过县城,看到很多人正在大街上填“义井”、拆“牌坊”。后来才知道,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运动开始了。

第二船缸甏,是在象山港的黄墩埠头上船。大概是16吨的船,比去三门县三角塘的船大了一半。这次是去舟山长涂列岛,这种小船要过这样大的洋面,对我们“旱地鸭”来说,无疑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货船途经沈家门,只见码头渔船林立,小船在船与船之间穿行。这时我才领悟:沈家门不愧为中国的渔都。船出了沈家门,才算真正进入大海。海面上白浪滔滔,一叶小舟在看不见山、看不见陆地的洋面上行驶,舅舅因晕船早已躺在仓底睡觉。二位水手认真地操作,我面对汪洋大海倍感孤单。没过多久,也开始晕船呕吐了。先前吐出来的是吃下去的食物,后来吐出来的是黄绿色的胆汁。只觉得天旋地转,痛苦无比,只得乖乖地爬进底仓,躺在铺上任凭老天爷斩割。苦难的一天一夜终于熬过去了,第二天下午到达目的地长涂岛。双脚一踏上陆地,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五脏六腑重新归位,头脑也一下子清醒了。

长涂岛上居民以捕鱼为生,当时的野生大黄鱼只有一角六分钱一斤。蔬菜奇缺,一篮洋芋就可以换回半篮咸鱼。我们顿顿吃大黄鱼、大海虾、乌贼包、淡鳗鲞及各种时令海鲜。舅舅用缸甏调换黄鱼鲞、黄鱼胶、乌贼鮝等,带回家又是抢手货。半个多月后,满载着喜悦和收获,从高亭乘坐轮船直达宁波码头,再转乘汽车回到家乡。

在卖缸甏生涯中,对我影响最深的一次,是把缸甏运到宁波近郊梅墟去卖。梅墟离宁波市区虽只有20多里路,但走水路运缸甏,也要飘洋过海。舅舅怕晕船坐车去梅墟,我押运缸甏走水路。船开出没多久,就遇上了台风,只好临时靠岸。船老大和我无事可干,他们邀我打扑克赌钱。我不肯参赌,推说身上无钱。船老大说:你可以把缸甏就近卖了换钱。我说:缸甏是舅舅的不能卖。由于我没有陪他们玩牌赌钱,船老大对我很不满意。

风台过境,小船开始启航,又碰到逆风。老大把帆船的蓬张大,采取S形前进,一会儿把船蓬拉到这边,一会儿又把船拉蓬拉向那边,这种把船蓬拉来拉去的做法称“调戗”。在“调戗”中,船体呈45度倾斜,船的笔壳上会灌进大量的海水。船体转平后,又把灌进来的海水送回海洋。我这个在山区里长大的人,哪里见过这阵势,一颗心早已提到胸口。做饭时间到了,老大叫我去烧饭。船身倾斜时,锅里的米水会溢到锅外,我赶快用柴爿把锅顶住,使锅面保持平衡,做熟这顿饭,已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米饭还是夹生的,遭到船老大不断的讥讽。

又过了半天,海面上出奇的平静,小船没有动力设备,难以前进,只得摇橹前行。摇橹是力气活,老大认为,我是可以替代的“动力”,要我帮他们摇橹。我说:我不会摇撸。老大说:不会摇撸没关系,由他们把着橹,你只要两手拉着橹纤,和着节凑,使劲的拉送就行了,这叫“大纤”。此情此景,真是天可怜见:我这个山里人,在茫茫大海中,只能任人摆布。心里想:千万不要“黑旋风遇上浪里白条,喝尽苦水无处倒”。小船终于驶进宁波港,舅舅在梅墟埠头迎接,历尽磨难的我,犹如绝处逢生,心里万分激动,强忍着泪水,踏上这久违的大地。

 我们把缸甏卸在临港人家道地里,晚上睡在楼梯口的过道上。累了数天的我,想寻找一个枕头睡个安稳觉,在昏暗的月光下,找到一个小木箱当枕头,一夜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起床,把小木箱放回原处,发现小木箱上有一张老人的照片,这才恍然大悟,我把骨灰箱当枕头了,幸亏这位长者可怜我这个外乡人,没有让我做噩梦。

那时宁波郊区物产丰富,居民手中有钱,对缸甏的需求量很大。舅舅决定抓住商机,在这批缸甏还没有卖完时,就提前返家进货,让我留下继续卖剩下的缸甏。我开始独立卖缸甏了,我把从舅舅处学到的经验全部用上。

房东阿婆满头白发,慈眉善目,既富态又不俗,儿女们都在市内工作。看到我一个小伙子,孤零零地出门在外,干着很辛苦的活,还吃不上热饭热菜,远离家乡实在不容易。她顿生恻隐之心,每餐有意多做一些好吃的菜肴,满满地盛给我一碗。她烧的河鲫鱼烤葱,是一道宁波名菜;她把大白菜烧熟,再浇上喷香的麻油,味道极佳。50多年过去了,我也有机会出入三星、四星,甚至五星级的大酒店,但我心中的佳肴,仍是房东阿婆那时烧的河鲫鱼烤葱、大白菜浇麻油。

一个星期后,缸甏卖完要回家了,我向房东阿婆打听返家的路线。她告知:从梅墟向南走10里路,到达宁波橡胶厂可乘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到宁波汽车东站,再换乘1路公交车到汽车南站,就可以乘去宁海的客车了。我想起身上带着几百元的货款,路上有那么多的周折,怕丢了钱。考虑再三,决定把钱放在衬衣口袋里,从阿婆处借来针线,把袋口缝合,外面再穿上外套。那时天气转热,我不敢脱去外衣。本想到宁波街上看看,领略一下城市的风光,但为了节省钱,更为了口袋里钱的安全,一分钟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的乘车回家。

为了让舅舅经常带我去卖缸甏,我不但在卖缸甏时多出力,回家后帮舅舅家干活也很卖力。舅舅家要造房子了,外公和我一起去抬砌墙的石头。我个子矮,抬在前头,外公抬后头。开始外公认为我年纪小、力气小,抬石头的扛,重心大部份放在他那边。我想外公年纪大,扛的重心,应该放在我这边。祖孙俩争来争去,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决定把重心放在中间。随着我个头长高,力气增大,我和外公换了个位置,外公在前我在后,杠子的重心,也一次一次地向我这边移动。外公称赞我勤快,舅舅夸奖我懂事,每次去卖缸甏都带上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未完待续)


公告


本文作者郑重申明:未经作者同意允许,任何个人和组织机构不得擅自使用.修改.改编。

作者简介

仇叶祥


仇叶祥 网名:金溪山人。1950年11月出生,宁海县梅林街道仇家村人,中共党员。1968年3月应征入伍、退役后在供销社工作。曾任县供销社秘书、秘书股副股长、干部职工学校副校长、秘书股股长、计划业务科科长。调入中国银行宁海支行后,任人事秘书科科长、党支部书记、工会主席、党组成员等职务。获得“政工师”“经济师”职称。近年来在《今日宁海》报上发表文章46篇,达12万多字,在《徐霞客在宁海》杂志上发表文章11篇。现为宁海县作协会员、宁海县徐霞客研究会会员、理事、学术委员。

□编辑:木子叶寒

□ 图片:仇叶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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