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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家书 从武汉到黄梅

 荆楚文史哲 2021-06-24


引子:

          “吸溜,呼溜”,爹单手端着碗,嘴唇从碗口这边倒转那边,一海碗稀粥见底了,和着点咸萝卜,余兴未尽,习惯性掏口袋,------

         “娃他娘,给点钱,买包烟卷儿”爹死乞白脸 “就这一次,绝对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哪句话算得了数?”娘唠唠叨叨地横了爹一眼,一边抠斜扣小袄“抽死你,抽死你,天天抽,这个家被你抽穷了。”

      娘气汹汹地把钱掼在爹面前,然后,爹耷拉着头,笑眯眯地捡起钱,急急忙忙往门外走,看得出爹憋得厉害,爹常说“人是铁,烟是钢,一会儿不抽闷得慌”!爹没别的嗜好,就爱喝一口,抽一口。

      其实爹与娘挺恩爱的,赢得四邻八舍好评。就为这烟啊,这酒,娘没少咒爹。爹呢每次像做错事的孩子,唯唯诺诺。每次男人堆里抽烟起哄,讨论谁最怕婆娘的时候,爹总是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爹吐着烟圈一边兴致勃勃看着娘,一边自言自语“怕婆娘怎么啦,挺好的。”

      娘一听,就马上沉下脸骂“抽烟也堵不住你的嘴,今天是不是又和那帮家伙讨论老娘去了?

       “没有,没有”爹一连串赔不是“今天,大伙说,稻子都收上岸了,准备去省城打零工呢。”

      一听说爹要出去打零工,娘就紧张。年轻时候,爹带着娘到九江买年货,结果走散了。娘安全回来,爹却走丢了。

-----这些笑话是后来娘讲的。

班车出发还有一个小时,爹趁着空闲,到学校看我。回忆我高中三年,爹是第一次来学校的。

     可惜,爹来的不是时候,正踩上我们上课的铃声。聪明的爹,给门卫留下一纸条,说是高三六班XXX的家长

纸条是一张废弃的香烟盒拆开的,不难猜出,临时在地上捡的,因为那不知名的脚印比爹的字还端正。总算看明白“儿,我去五汉了,12元一天”,可怜的爹,为了这几个字该杀伤好多脑细胞吧?这个武汉的“武”,擦了写,写了擦,最终还是被“五”代替了。

      就因为爹在武汉,突然间我就对我的省城“武汉”,莫名其妙地亲热。就连校门口新开张的“武汉热干面”几个字,都情有独钟。高考模拟志愿填写时候,第一志愿6个选择,我清一色以冠有“武汉”二字校名为选,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填上“武汉大学”。

武汉,离我们县城300公里,汽车要一日一夜山路的颠簸,方能到达。省城在我的眼里,甚至在爹的眼里都是高深莫测,神秘如纱。爹就在这个熙熙攘攘的省城,一个叫白沙洲的地方,转了N次手的建筑工地上,从事担砖扛水泥的工作。

       娘不识字,爹给娘的信,都存放在枕头下,像包裹很厚很厚,每封信文字很少,不外乎家里的猪,地里的苗如何如何,问得最多的就是我们几个孩子。

      爹很节约,写信是用水泥包装袋,拍干净后,又整整齐齐地压平,再认认真真,歪歪扭扭地写上他的心里话。也许时间紧张,也许是吝啬辛苦钱,每封信日期都不一样,字迹或者笔墨颜色也不一样,但最终却打包同一时间寄出来。我理解爹写这些信的时候,是何等幸福又何等精打细算!

       有封信大致是这样的:武汉的肥猪肉很便宜,块把钱一斤,每周工地上加大餐,海带或者萝卜汤里就会漂着很多肥肉,一点不腻,和着这些汤,呼啦呼啦,爹能吃四海碗饭,身体很棒,就是背着100来斤的东西上高楼,膝盖有点不听使唤。信上最后说,城里很热闹,城里人都穿着西装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每天8小时,很羡慕,希望他的后辈好好读书,做个城里人。

       冬天的武汉,一定很冷,水泥包装上尘土都冰冻了,以致爹长满老茧的手指纹都清晰可辩。爹说,好长时间没抽烟,老掉鼻涕,就把棉絮拆了个洞,用水泥包纸卷着棉絮当烟抽。希望回去,娘别责怪云云。

      我不知道,爹在这工地上背了多少砖,扛了多少水泥,但知道爹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每天工钱12元,这是1990年岁末,中国武汉劳工的薪酬。

       娘在村口盼望邮差的身影很久,快一个月没收到爹的家书,新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娘急了,这个死人,咋这么久也不捎个信啥的?短短的半年,娘的生活中已经习惯了邮差举着沉甸甸的类似包裹的家书,高声喊着”赵文住你签收”,然后,娘就哈着手指头,重重地按了个食指印模的生活。

      这个春节,爹与老家的叔叔伯伯们都没回家过年,家属们汇聚在一起,难免咿咿呀呀或者低声抽噎。我不知道这个春节,爹和伙伴们是怎么度过的,想必也一定十分想念我们。

      再见到关于爹的时候,是春节初五,在山下邻居家看电视获悉:武汉白沙洲建筑工地上,爹和叔伯们,干了整整半年,浙江的包工头夹着爹等五人近一万元的辛苦钱逃跑了。爹与叔叔伯伯们在举目无亲的武汉,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但,老实的爹与叔伯们,一致相信见人就笑的包工头,一定是家里突发事件,耽误回来结算工资了,相信工头的BB机是离开服务区关机的。窝在工地上,任冰冷的寒风侵蚀,每日一顿稀饭度日。 

      大年三十,除夕,我的爹与叔伯们实在饥饿难耐,把建筑工地上100多公斤的脚手架卡,蒙上泥土推出工地,试图卖给废品站,被执勤的保安们现场抓住,扭送到派出所,被判7天拘留。

       也是这7天,我的爹与叔伯们才没挨饿受冻。

       也是这次“盗窃 ”,政府才将爹几个“犯罪分子”,免费遣送回家。

      后来,他们长辈们谈及此事,除了丢脸没面子外,最多就是嘻嘻哈哈地夸爹聪明,这些都是后话。


【作者简介】

      巴山蜀雨,男,70后,黄梅濯港人,毕业于武汉工程大学,现定居广东东莞,从事高分子材料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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