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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鞠部丛谈》和《鞠部丛谈校補》中关于梅兰芳的史实平议

 芸斋窗下 2021-06-24

从《鞠部丛谈》到《鞠部丛谈校補》一一关于梅兰芳的记载

《鞠部丛谈》,罗瘿公(1872一1924)作。关于《鞠部丛谈》撰著的起因及过程,李释戡(1888一1961)曾作说明:“民国七八年,张豂子主持《公言报》戏评。其时评剧捧角之风已甚炽,各报競载谈剧文字,相与矜炫,然而知音实难,百无一当。豂子之作,乃卓然成家,瘿庵雅重其人,为草此相助也。” [1]可知罗瘿公撰著《鞠部丛谈》的契机,是民国七年(1918)张豂子主持《公言报》的戏评专栏。罗瘿公与张豂子(张厚载(1895一1955)素有交情,且罗瘿公本就热爱戏曲,经常看戏,与戏曲艺人多有交往。出于对老友的支持,也确实与戏曲剧坛牵系多、观感多,遂写下系列评戏文字。积攒下来,成《鞠部丛谈》一书。

罗瘿公撰写《鞠部丛谈》,据李释戡说,是从民国八年始。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序》曰:“兹编作于民国已未,赅博典雅,为晚近谈剧有数文字。今瘿庵墓草宿矣。寒夜捡读,为之腹痛。” [2] “民国己未”,即民国八年(1919)。

《鞠部丛谈》记述清朝末年至民国初年剧坛戏曲演艺的往事,涉及清末民初剧坛的诸多戏曲艺人,记述他们的从艺经历、师承关系、所演剧目、个人品行、盛景衰况,还记载了一些重要戏曲演出的出场艺人、演出效果,甚至记载了当时艺人出场包银的数目,等等,信息涉及面广,十分丰富。同时,兼有评议,评议中包含著者的好恶褒贬以及艺术观念。当时人张雄评曰:“《丛谈》中大半有关掌故,非同寻常评戏之作也。” [3]的确,《鞠部丛谈》所记,为研究清末民初戏曲历史、尤其是京剧历史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

罗瘿公《鞠部丛谈》有1934年张次溪双肇楼校刊本,收入《清代燕都梨园史料》。张次溪本《鞠部丛谈》,没有李释戡的“校補”和樊增祥的批注。

罗瘿公于1924年病故。次年,即1925年,李释戡读罗氏《鞠部丛谈》,感伤之余,认为:“顾其所述,亦间有失实未尽者,辄摭所知附为按语,以付梓人。艺事虽细,期无失传信之意。” [4]主要针对其中“失实未尽者”,对罗氏《鞠部丛谈》作了批注,是为“校補”。“校補”逐条附于罗瘿公的相应记述之后。另外,又请樊增祥(1846—1931)对罗氏《鞠部丛谈》作了批注,遂有《鞠部丛谈校補》一书。

《鞠部丛谈校補》存1926年陶湘涉园刻本。扉页有郑孝胥题署“罗瘿公遗著,李释戡校補”,牌记为“丙寅二月下澣,樊山阅,涉园雕,无边华盦藏版。”此刻本刻工精湛,黄裳甚为赞赏,其曰:“'涉园’是陶湘的园,刻版之精,正可与他刻的宋元人词媲美。” [5]“实在是刻得颇精、流传甚罕的精本”。 [6]樊增祥(樊樊山)、黄裳在卷尾写有题跋。可知,《鞠部丛刊校補》刊刻问世比张次溪版《鞠部丛谈》早,但是流传不广。

关于《鞠部丛谈》原稿的归属,郑逸梅《民国笔记概观》记载,原在李释戡处,后被梅兰芳要去收藏。此说不知是否属实。

李释戡校補《鞠部丛谈》有其宗旨,他说道:“余既于瘿庵之作多所校補,则亦自信字字纪实,月旦至公,不以爱憎为扬抑。豂子昨損书誉为梨园信史,可谓知言。他日豂子若传伶官,兹编其史料也。” [7]表明所作“校補”,力求记录艺人演艺事迹“字字纪实”;评论戏,月旦艺人,力求客观公正,“不以爱憎为扬抑”。

众所周知,罗瘿公、李释戡均为“梅党”重要成员。对梅兰芳早期新创剧的创作及编演,给予过实质性的帮助。《鞠部丛谈》所记为清末至民国初年戏曲界的人和事,其时梅兰芳风华正茂,崛起之势正劲。罗、李所记所议,自然少不了关于梅兰芳的事迹。李释戡关于“校補”的说明,强调客观公正的立场,也即向读者说明,自信《鞠部丛谈》、尤其“校補”中对梅兰芳的记载和评价,持客观态度。

本文重点关注李释戡“校補”中涉及梅兰芳的内容。将罗瘿公《鞠部丛谈》和李释戡“校補”中关于梅兰芳的记载辑出,分门别类,加以评述讨论。从中可以看到,李释戡的“校補”主要起到三方面作用:一是针对误记之处予以補正;二是对人或事提出不同看法;三是增加补充相关见闻。

李氏的“校補”和罗氏原著《鞠部丛谈》合在一起,记述当时剧坛状况以及梅兰芳早期演艺活动的史实,提高了准确度,也令事实更为充分。其评论文字所提出的问题、引出的讨论,值得关注。总之,李释戡的“校補”和樊增祥的“批注”,为罗氏《鞠部丛谈》补正,丰富了相关史实,纠正了若干偏差,更清楚地揭示了梅兰芳在民国初年脱颖而出所依凭的社会状态、人文环境、艺术氛围。其中关于梅兰芳学艺经历、舞台历练的记述,对梅兰芳早期追求的艺术风格和性格为人等,均有所揭示。这些,对研究梅兰芳早期演艺生涯以及艺术观念的形成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罗瘿公和李释戡对梅兰芳的看法和评价,的确以褒扬为多。李释戡对罗著的所“校”所“補”中,关于梅兰芳的评价,包括对与梅兰芳合作的艺人的评价,也大多从正面丰富和加强。不过不能否认,他们的观点,在当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下面将李释戡“校補”中涉及梅兰芳的内容,摘其要,分类予以说明评析。

李释戡“校補”中的不同看法

李释戡对罗瘿公所记的补正,值得注意的内容,首先在于指出罗瘿公所记事实不准确之处,对同一问题持不同观点。实际上又提出了问题,引起后来者的关注和讨论。

例如,1、《鞠部丛谈》里,罗瘿公记:“民国元、二年间,梅兰芳初露头角。其时朱幼芬每日出演,交游甚广,捧之者众。评戏捧角之风已渐开矣!于是朱、梅两派,互相攻击,兰芳名日益显,及赴上海归来,名乃成立矣。” [8]

并记:“民国三年,……其时梅兰芳仅定给三十圆,朱幼芬六元而已。” [9]可知在民国三年,梅兰芳的出场费已比朱幼芬高出数倍。

关于“朱、梅两派互相攻击”的说法,李释戡持不同看法。在“及赴上海归来,名乃成立矣”句后,李释戡批注曰:“幼芬盛时,艺远不如兰芳,所谓'朱梅之争’,盖一二小报所为,人亦默然视之,而为时亦至短也。” [10]

罗瘿公的记述显示,梅兰芳初露头角时,朱幼芬风头正盛,形成了朱、梅两派,并且相互之间有矛盾。

李释戡“校補”指出,梅兰芳崭露头角时,朱幼芬并不能与梅兰芳形成竞争,因为朱幼芬即使在“盛时”,艺术水平也远不如梅兰芳。并认为当时的所谓“朱梅之争”,只是少数小报的炒作,且持续时间很短。这说明在李释戡看来,梅兰芳初起时,因在演艺水平上占绝对优势,“朱梅之争”并未形成。这是从艺术优劣的角度,评判梅兰芳兴起、朱幼芬衰落这一历史现象。

本来,艺人在竞争中兴衰升沉,是正常的历史现象,《鞠部丛谈》中这类记载比比皆是。戏曲舞台上竞争的残酷性不言而喻。是盛是衰,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一一既不由艺人的个人意志决定,也不以某个观众群体的好恶决定一一戏曲舞台、演艺市场自有其运转走向。对于艺人来说,则有盛则必有衰,也非意志和人力所能把控。不过,一个艺人由盛而衰,大致有两种情形:一为新旧交替,人事代谢,这属于自然规律。由于年老力衰,力不从心,被年富力强、技艺精湛的后来者超越,不得不退出舞台;另一种情况,因更胜一筹的高手出现,未曾衰老就败下阵来。

朱幼芬和梅兰芳是同辈人,同时学戏,不属新旧交替之列。朱幼芬比梅兰芳大两岁,1892年生人,是梅兰芳的姐夫朱小芬的弟弟。梅兰芳9岁开始向吴菱仙学戏时,就在朱小芬家,朱幼芬与梅兰芳同学。 [11]那么,朱幼芬的演艺生涯过早衰落是何原因?罗瘿公和李释戡的不同观点,实际上提出了问题,朱幼芬的一蹶不振只是因为梅兰芳艺术上占优势吗?

就此问题,徐慕云提出不同观点。他认为:“朱幼芬昔年声誉实过梅兰芳,历时不久,人皆知之,以后兰艺日进,芬不自爱惜,日益堕落。兰名已成,初不必故谓当年芬即不如兰也。” [12]徐慕云不同意李释戡的看法,认为朱幼芬原本是个好演员,艺术水平不低,声誉曾超过梅兰芳,并非一开始就呈劣势。不必特意说朱幼芬初时演艺水平不如梅兰芳。徐慕云认为,朱幼芬的过早衰落,根本原因是他“不自爱惜,日益堕落”。当然,同时梅兰芳自律自强、演艺水平快速进步也是重要原因。

通过不同观点相互辩驳,提示出“朱幼芬现象”所说明的问题:一个艺人从成长到发达,天然条件、艺术天资固然重要,但并不能恃之为坚固持久的保障。保持艺术青春,除了艺术水平和艺术天赋,个人品德、意志、志向以及自律自励精神等都至关重要,事关演艺生涯的盛衰胜败。

2、罗瘿公《鞠部丛谈》记:“小生自徐小香、王楞仙以后无全才。……姜妙香以青衫改习,时有酸气,又无武工,然为兰芳必不可少之人。甚矣,才难也。” [13]此为对与梅兰芳配戏的小生姜妙香的评论,指出姜妙香的诸多弱点,以负面批评为主。言梅兰芳和他配戏实属无奈。

李释戡持不同看法,其“校補”曰:“妙香性情醇谨,好学深思,最善唱。近年嗓渐宽,腔调之美,夐绝一时,尤擅昆曲《金雀记》《风筝误》《偷诗》《惊梦》诸剧,侪辈莫与抗衡。又恣力武工,能演《雅观楼》矣。” [14]“校補”中更多的是对姜妙香的正面评价。其中有些观点与罗氏相反,例如关于姜妙香有无武工的问题。对艺人的褒贬与个人欣赏角度和艺术趣味相关,可以看出,李释戡更多的是从姜妙香的性格人品着眼,而且是用发展的眼光进行评说。例如说姜妙香“性情醇谨,好学深思”,并“恣力武工”等。一个艺人具有基本的艺术天资,加上勤奋好学、勤于思考,就有望获得良好的发展前景。言下之意,姜妙香与梅兰芳配戏,是会为戏增色的。

李释戡“校補”中针对罗氏所记正误

罗瘿公《鞠部丛谈》中的记述存在一些误记,李释戡给予纠正。与梅兰芳相关的有如下例证:

1、罗瘿公《鞠部丛谭》记:“王瑶卿盛时,老谭每与青衫配演,必瑶卿也。瑶卿之前则为孙怡云。及瑶卿日起,怡云已渐衰矣。老谭亦间受瑶卿所窘。兰芳初年,力摹瑶卿,及声誉渐起,而瑶卿大受其影响,以渐而愈衰。” [15]

李释戡在“校補”中指出:“老谭最初配演之青衫为张紫仙,次陈德霖,次德珺如,次郑二奎,次文荣福,次王瑶卿。怡云则在四喜,与孙菊仙配演,未尝与老谭同班。老谭先在同春,后与瑶卿合演于同庆,盖二人极盛时也。” [16]指出罗氏所记偏差在于,与谭鑫培配演的青衫艺人中,没有孙怡云。谭鑫培先后与多位青衫配戏,并非只有王瑶卿。依不同阶段时间先后,“校補”里列出了与“老谭”配戏的诸位青衫的名姓。

2、罗瘿公《鞠部丛谭》中对王蕙芳与梅兰芳之间从亲密合作到分道扬镳的关系,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其曰:“王蕙芳,嗓音极佳,兰芳自谓不如,以放荡不用功。初为张定武所赏,后为袁大太子所赏,武人争结纳馈赠之。终日坐汽车、请客、游颐和园,日费数十金或百金,曾以七百金买一鸟,数日而鸟死。今已不能自振矣,然嗓音尚极高亮,但不入听耳。当与兰芳在天乐时,每出演必偕兰芳。常语人曰:'兰芳某剧某剧皆学我者也。’天乐上座甚盛,蕙芳以为兰芳借其庇荫,常以此夸兰芳,兰芳颔之而已。一日,兰芳赴津演剧,天乐园主问蕙芳停演否,蕙芳怫然曰:'是何言也,岂少兰芳一人,天乐遂关门耶?’及演时,上座不及百人,蕙芳忿极。次日星期,蕙芳谓必满座,乃仍不及二百人。于是蕙芳乃大恨,与兰芳隙遂深也。及兰芳离天乐,而蕙芳不能自存。” [17]

李释戡的“校補”指出其中的误记。关于王蕙芳成名后的放纵懈怠,李释戡与罗瘿公看法一致:“蕙芳贪而豪奢,买一鸟费八百金。月余,鸟死,亦不甚惜。兰蕙少时最友善,合演甚久。民国二年,兰芳初次应聘赴上海,蕙芳以为挈以俱往也,而主者不重蕙芳,兰芳荐之弗获。蕙芳则大恨,谓不助己,自是二人遂不复合,而踪迹亦渐疏矣。所谓兰芳赴津,盖赴滬之误也。” [18]

王蕙芳比梅兰芳年长3岁,1891年生人,是梅兰芳的表兄,其母亲是梅兰芳的大姑。早年与梅兰芳、朱幼芬一起师从吴菱仙学戏。王蕙芳嗓子好,艺术天份高,初出道时风头很盛,与梅兰芳同台演戏甚久。民国三年(1914)四月十五日,二人还在田际云的翊文社合演《樊江关》,为那场戏中的大轴戏,王蕙芳饰樊梨花,梅兰芳饰薛金莲。众所周知,二人曾获得“兰蕙齐芳”的赞誉。

罗瘿公这条记载,通过王蕙芳的经历,也说明艺人自励自律的重要。李释戡指出其误记在于,王蕙芳与梅兰芳分道扬镳的转折点,并非梅兰芳赴天津演出,而是梅兰芳在民国二年赴上海演出,从此与王蕙芳分道扬镳。

实际上,李释戡的说法亦误。梅兰芳赴上海是在民国三年的秋天。其时梅兰芳在北京声名日盛,民国三年秋天,上海丹桂第一台的老板许少卿到北京邀请名角赴上海演出。邀请了梅兰芳和王凤卿二人。梅兰芳接受邀请,于民国三年10月31日赴上海,11月16日在上海丹桂第一台演《穆柯寨》,唱大轴戏。

3、罗瘿公《鞠部丛谈》记:“瑶卿、蕙芳、妙香、兰芳、玉芙,皆德霖弟子。名青衫无不出其门,盖梨园之河汾也。” [19]

李释戡认为此说不准确,“校補”曰:“瑶卿、妙香、兰芳、玉芙,皆未拜德霖门下,但因其齿高,群以老夫子尊之而已。德霖真正之弟子,惟王琴侬一人,唱做都肖,蕙芳及门而未学。……兰芳之艺自得为多,非受诸人,亦不善以授人,故艳秋亦自成一家。” [20]此是关于梅兰芳学艺师从经历的看法。民国时期许多记载都说梅兰芳曾拜陈德霖为师,如言1914年1月,梅兰芳在庆丰堂与王蕙芳同拜陈德霖为师。这种说法至今常见。李释戡“校補”指出罗氏言梅兰芳曾拜为陈德霖弟子的说法不准确。

4、罗瘿公《鞠部丛谈》记述贾璧云与庆王之子的一次冲突,说明其傲骨。后“色艺已渐落矣。又值兰芳极盛,来非其时也。……亦岂能争存?况其傲愈盛耶!” [21]

李释戡“校補”曰:“璧云,为梆子花旦,艺不惊人而貌则甚美。……庆邸之事,盖传闻之误也。” [22]

李释戡发现罗瘿公所记有误的还有,罗瘿公记述了光绪末年谭鑫培在中和园演《辕门斩子》,列出了那场演出艺人的阵容。李释戡亦看了那场戏,指出罗氏所记的几位配角有误。 [23]

对罗氏所记史实的补充和丰富

1、罗瘿公《鞠部丛谈》记:“朱幼芬,小时端秀而又娇柔。” [24]

李释戡在此条后“校補”曰:“幼芬,曾两次起班,以兰芳、小楼为台柱,获利甚厚。民国八九年间,屡为堂会提调,所入益丰。” [25]丰富了关于朱幼芬的事迹。

2、罗瘿公《鞠部丛谈》记:“从前大轴戏,必武生、老生也。自梅兰芳崛起,几于每唱必大轴。若老谭在后,尚可支持。至于杨小楼,则屡受奇窘矣。老谭若不死,不知能长久支持否?” [26]以“每唱必大轴”,并与“老谭”和杨小楼比较,不仅描述了梅兰芳崛起时的强劲势头,还记录了京剧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现象:早先的大轴戏必定是武生和老生戏,显示老生、武生行当在京剧诸行当里的重要地位。而在梅兰芳崛起时,“每唱必大轴”,青衫行当地位得到提高。

李释戡“校補”,补充上述记载,增添事例,其曰:“民国二年,老谭与小楼、兰芳演义务戏于广德楼,戏报大书梅兰芳《虹霓关》、谭鑫培《击鼓骂曹》、杨小楼《长坂坡》,《长坂坡》盖大轴也。座客极盛,夜午《骂曹》上场,众忽大哗,纷纷退票,则以压轴已出,尚未见梅兰芳,为谎报也。执事者大窘,急足促兰芳。兰芳方在湖广馆堂会,亦演《虹霓关》。促者踵相接,乃草草终场,坌息而至台上,高张'梅兰芳准演’字样。群呶始息,而《骂曹》一剧乃全陷入叫嚣纷纭中矣。老谭恚极,留后台不去,辄于簾隙窥兰芳,既而叹曰:'真天才也,巧玲为有后矣。’及小楼出场,座客去其半,此兰芳初露头角时也。” [27]

此条“校補”以民国二年的一次演出为例,记述了当时观众对梅兰芳追捧的热烈程度。列出了那次演戏的具体戏目和出场阵容。在认同罗瘿公观点的基础上,补充、丰富了史实。

3、罗瘿公《鞠部丛谈》记:“梅巧玲、余紫云,皆青衫花衫兼演。巧玲且演《思志诚》,紫云演《打面缸》《贪欢报》《翠屏山》。今人有力诋梅兰芳兼演花衫者,非达论也。今人既奉紫云为青衫泰斗,如上列剧目,兰芳固未尝演也。时小福、乔蕙兰皆以《挑簾裁衣》得名。乔蕙兰、陈德霖皆善演《打花鼓》。德霖尝告兰芳,谓:'尔欲学花鼓,京师惟我能教,此外无第二人。’兰芳既从德霖学会此戏,终不敢演,恐攻击者之多也。去年,天乐园昆班悬牌,谓已排成《挑簾裁衣》,为小报攻击甚厉,终不敢演,亦可谓所见不广矣。程艳秋以青衫兼习刀马旦,有闻而惋惜者,谓从此不复为纯粹青衫矣。不知前辈名伶,必文武昆乱兼习,方能特出冠时。若拘守青衫老戏十余齣,则旦角之途太狭矣。” [28]

李释戡“校補”作补充,其曰:“从前青衫,但究唱工,不重做派,大抵板滞而无活气,至巧玲、小福、紫云辈始稍灵动。瑶卿盛时,力矫旧习,开唱做兼重之途,而于表情尤三致意,识者多之。及兰芳崛起,以协律世家,色艺倾群,精妍雄富,荟萃众长,古舞新声,制兼因创,遂以青衫执梨园牛耳。” [29]

这段记载及“校補”,从京剧行当发展和戏曲艺术进步的角度,提出和讨论关于青衫行当的“纯粹”问题。在青衫行当问题上,罗瘿公和李释戡的观点一致。尤其是李释戡,肯定梅兰芳在行当上不拘泥、不板滞的创新追求。此处插入一点,笔者认为,梅兰芳不演《花鼓》和《挑簾裁衣》,大概不完全如罗瘿公所说,是怕被攻击而不敢演。梅兰芳曾自言,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和风格不适合演“玩笑戏”。他说:“我演戏的路子,还是继承祖父传统的方向。他是先从昆曲青衣入手,后学皮黄的青衣、花旦,在他的时代里学戏的范围要算宽的了。我是由皮黄青衣入手,然后陆续学会了昆曲里的正旦、闺门旦、贴旦,皮黄里的刀马旦、花旦,后来又演时装、古装戏。总括起来说,自从出台以后,就兼学旦角的各种部门。我跟祖父不同之点是我不演花旦的玩笑戏,我祖父不常演刀马旦的武工戏。这里面的原因,是他的体格太胖,不能在武工上发展;我的性格,自己感觉到不适宜于表演玩笑、泼辣一派的戏。” [30] 总之,梅兰芳不演《花鼓》一类的戏,自认为是自身性格及风格使然。但他仍学了《花鼓》《挑簾裁衣》等花旦戏,可见他学青衣行当,要拓宽路子,是有意为之。

李释戡认为,正是因为从梅巧玲、时小福、王瑶卿,再到梅兰芳,不断扩展青衫行当的技艺,他们主工青衫行当,又兼演其他行当的角色,所谓“唱做兼重”、“荟萃众长,古舞新声,制兼因创”。正因为敢于新变与创新,才使得青衫这一行当在京剧诸行当中的地位进一步得到凸显和提高。早在光绪初年,艺兰生《宣南杂俎》记:“自从乐籍挂芳衔,雏凤新声总不凡。为问教坊何所尚,部居第一是青衫。” [31]《宣南杂俎》有光绪元年“平阳酒徒”跋,知所记为清末剧坛事。当时的风尚,已重视青衫行当。惟其如此,青衫行当表演技艺的不断发展、丰富、新变,才显得必要和重要;不断丰富青衫行当的技艺,才成为梅巧玲、时小福、余紫云、王瑶卿、梅兰芳、程砚秋等几代青衫艺人的使命和追求。

最后要提到的是,李释戡的“校補”还提示了一个问题。清末民初各类报刊及书籍,关于梅兰芳的记载,包括其他有关戏曲演出及艺人的记载,林林总总,数量极大。与剧坛关系密切,与梅兰芳十分接近的罗瘿公的记载都有误差,甚至连李释戡精心而作的“校補”,也非百分之百准确。故而我们今天的研究者面对这些材料,细致分辨、比对分析、深入考察的工作,必不可少。

初稿完成于 2019年10月15日,修改于11月30日。

作者简况

李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二级研究员 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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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6页。

[2] 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5页。

[3] 张雄《李释堪将军宣倜见增鞠部丛谈校補一册、罗瘿公原著释堪校補感赋七律三首即题其后》。张雄《旧京诗存》卷七。引自《鞠部丛谈校補》“附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69页。

[4] 李宣倜《鞠部丛谈校補序》。《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5页。

[5] 黄裳《看书琐记》。钟敬文等主编《书话文丛·竹窗记趣》。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年版,第24页。

[6] 黄裳《关于<鞠部丛刊校補>》。黄裳《看书琐记》。《鞠部丛谈校補》“附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72、73页。)

[7] 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28页。

[8] 罗瘿公《鞠部丛谭》。张次溪编《清代京都梨园史料》,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781页。

[9] 罗瘿公《鞠部丛谭》。张次溪编《清代京都梨园史料》,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780、781页。

[10]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刊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9页。

[11] 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三章《幼年学艺的过程》记:“九岁那年,我到姐夫朱小芬(即朱斌仙之父)家里学戏。同学有表兄王蕙芳和小芬的弟弟幼芬。吴菱仙是我们开蒙的教师。”中国戏剧出版社1961年版,第22页。

[12] 徐慕云《六十年来故都名伶概述》。《鞠部丛谈校補》“附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84页。

[13]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26页。

[14]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27页。

[15] 罗瘿公《鞠部丛谭》。张次溪编《清代京都梨园史料》,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781页。

[16]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9页。

[17]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7、18页。

[18]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页。

[19]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页。

[20]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9页。

[21]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9、20页。

[22]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20页。

[23] 见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30 页。

[24]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34页。

[25]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35页。

[26]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45页。

[27]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45、46页。

[28]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58页。

[29]罗瘿公、李释戡《鞠部丛谈校補》,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58 、59页。

[30]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三章《幼年学艺的过程》。中国戏剧出版社1961年版,第33页。

[31] (清)艺兰生《宣南杂俎·梨园竹枝词·学戏》。张次溪《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5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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