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如果你爱我，请送我一套房

深圳是座现实的城市，但凡冲上热搜的，总与房子有关。或者说，与钱有关。至于爱情、友情、亲情，在金钱面前，竟不值一提。

昨晚下课归来，地铁站口的转弯处，一对年过古稀老夫妻面无表情地坐在路边，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张乞讨广告，甚至还贴心的附上了微信收款二维码。

我明明走过去了，却忍不住回头，甚至掏出手机，想为他们出点钱，出点力，至少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一下麻木的双腿，或者喝碗热粥，正当我想转身，一对中年夫妻从我身边走过，那位妻子一定是看到了我眼中的不忍，又或者她天天在此经过，知道这对老夫妻天天在此摆档，反正她的眼神告诉我，别回去。或者是提醒我回去也没用，帮急不帮困，你能有多少钱帮她们呢？如果不能帮她们摆脱穷困，那就走你的路去吧。

在我迟疑的当儿，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妇人，同时也看到我在凝视的方向，也发现了那对老夫妻，正在她即将前行的转弯处，她向前走了七八步，弯腰停下来，从手袋里掏出了十元钱，轻轻放在那对老夫妻面前的纸盒里。

那对仿佛沉睡的老人仿佛突然间醒来，就像吃了恶毒皇后毒苹果的白雪公主被经过此地的王子的一吻唤醒，王子是个好色的，如果不是白雪公主太美，他被她惊人的美貌迷住，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依旧抗拒不了那种冥冥之中的吸引，低头亲吻在那依旧鲜红的嘴唇上，如果是在道德隆重感强烈的法官面前，王子一定会被判亵渎尸体罪，或者流氓罪，发配边疆。

然而他却救了公主的命，不但不用受罚，公主还将嫁与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至于这是奖励还是惩罚，唯有此后的岁月知道。当年的菲利浦亲王因爱娶了英国女王，但在漫长的74年婚姻生活当中，背叛、争执时有发生，如果时光倒流，谁也不会想与对方结婚吧？

反正那对老夫妻像从魔法中抽离出来，突然间有了活力，不停要道谢、鞠躬，不论是肢体还是眼神，都充满了感激。

如果他们一直面无表情，或者只轻轻地道声谢，我就走过去了。可是看到他们激动感恩的样子，我突然有点怕，我怕自己不敢面对这样的盛情，脚步迟疑下来，而走过的那位妻子又转过头来看我，这更让我尴尬，我告诉自己，我没有能力帮她们解脱当下的困境，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算了，说不定是个骗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蹲在路边讨点同情，能赚一点是一点嘛。

这样安慰着自己，低头慢慢往前走，好心情一点一点地挥发，等到坐上车，仿佛病了一场般无情无绪没有力气。

但凡他们年轻的时候认真一点，努力一点，赚多一点，有一定的积蓄，哪里会在老年的时候沦落街头？又或者生多两个孩子，认真教育，培养出优秀的子女，哪怕只有一个有出息的，也不会老无所依。

一边恨恨地想，一边随着地铁混杂的噪音，消失了搭车前的放松。

可是，哪怕年轻的时候多么认真工作，甚至有所成就，就能有一个体面的老年吗？在我的家乡，刚才两位老人年轻的时候，正是国有经济最繁华兴盛时，所有的工人干部，都有着体面的收入，只要不出差错不犯法，一家老少都有着稳定可见到老年亦安稳的生活，可谁能想到，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一声春雷，无数昨天还欢笑的干部职工下岗，从此世界换了面孔。有的人过得更好，更多的人朝不保夕，尤其是那时就年过四旬的中年，很难再寻到稳定的收益，哪怕你前期买了几套房子，但东三省的房子就没涨起来，甚至每年冬天的取暖费都要借钱上交。日子好艰难。多少当年跑关东的家族又跑回了山东，或者干脆直接移民海南，换一个新天地。

转眼间，当年下岗的那批人年过七旬，如果有儿女，儿女又过得不错的，这批人还算幸运。但凡儿女亦艰难，或者不孝顺，或者儿女早夭甚至根本没有儿女的，晚景何止凄凉。

五一前与女友约饭，她是一个坚定的丁克，如今依旧过得如意潇洒。但那天她很消沉，说想去领养个孩子，可是她又不想真的天天带孩子，每天换尿布，或者接送幼儿园，或者辅导作业，她自己还忙不过来呢，何况也没有经验。可是她想要一个孩子，或者说，想要一个能够陪伴她老年的年轻人，至少这个人比她死得晚，比她老得晚。

因为她去了几家养老院，不论是公立还是私立，是月费一千还是两万，没有一家让她满意，尤其是送了母亲进了某内陆城市月缴费12000元的高档养老机构，当她去看望母亲，得知她在里面过得并不开心。哪怕是老年人，彼此之间也有着这样那样的计较攀比。但这些由儿女付费来入住的，至少还体面，因为护理机构知道那些子女有空会出现，这些老年人还是有依靠的。

最惨的是那几个无儿无女的老年人，他们以为交了高额的养老费，就可以收获尊严体面，不，人是万恶之源。那些对着你微笑、不停点心的温柔有礼的工作人员，转头就可以是一付丑恶的嘴脸，她妈说自己小时候听村子里的人说起“吃绝户”，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她知道了，那就是没儿没女没依靠的老人，到哪都是受欺负的，你越是讨好别人，受的欺负越多。

除非你还有健康行动的能力，否则想走，都没那么容易。她以为妈妈是吓她，要挟她尽快生了孩子，没想到真的让她看到那惊人的场面。她妈说，那些瘫痪老人、痴呆老人很可怜，如果有一天她也失忆了，瘫痪了，请她一定每天去养老院看她，或者干脆帮她选择安乐死，她可不想被人当成玩具般折腾羞辱。

女儿听到背脊发凉，仿佛见到自己在20年后的光景。一向坚定的她突然起了犹豫，要不要领养个孩子，或者冒险生一个？哈哈哈，一想到自己年近半百居然要生孩子，自己都笑出声来。

当然不现实。

我说你放心，咱们不去养老院，不是说好一起老去的嘛。咱们到时把各自的房子卖出去，凑到一起买个四合院，当然不是北京。就是有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去北京，空气不好，城市太大，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天风太大，秋天太干燥，无一点好处，何况咱们在那也没朋友，更没熟人。

就在深圳，稍偏僻一点的街道，买个带院子的房子，请一个厨师，一个保姆，互相照顾，醒来种花、读书、聊天、画画，累了倒头就睡，不舒服了送对方去医院，如果病情较重就帮对方签安乐死的协议，不过度治疗，不化疗，不做大手术，活着的一天就开开心心的，尽情尽兴。遇到大麻烦就体面离开，绝不让肉体与精神受到双重打击。如果死后不剩钱，那就是最成功的一生。

如果还欠点，那就只能是朋友自认倒霉。如果剩的多，就留给活着的人，直到最后一个活着的，就请大家还留在世上的年轻人照顾，当然这个照顾不是让他出钱出力，而是前来监督保姆与护工，直到全部离开人世，那剩下的资产就留给最后照顾的年轻人，如此安排，多好！

然而说着说着，我们都流下了眼泪。

为着未知的以后，为着不安定的将来。

即使有儿有女，也不可能让他们来负责养老，能够活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怎么可以再压给他们那么沉重的负担，生下孩子，不是为了让他们为我们养老送终，而是希望养育一个孩子，给他创造一个幸福的开头，看着他像我一样，从婴儿、少年、青年、成年一路走过，仿佛见到自己从头走过一次，却能够避免我们成长过程中留下的遗憾、悔恨，希望他们活成我们向往的模样。如果不能，也没关系，只要孩子们自己喜欢，活成他们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就很满意。

如果不能，他们自己也不满意，作为父母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自己最大可能地去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刻。

至于麻烦，自己能解决的，身为父母，当然不能给子女找麻烦。

又一次被自己感动。

随着我的感动，地铁到站，刷了手机出了站，扑面而来的是热辣辣的红男绿女，前往夜生活的青年人将夜色装点，谁还会想到老年，老年在深圳这座青春的城市，那就是不存在的。

一边随着拥挤的人群往外涌，耳边传来吉他音乐，那是夜半街头卖唱的男人在低吟：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陈楚生当红的时候，城市里到处飘荡着他的歌声，可现在还肯唱他的歌的人，也是中年了。

那天女友并没有伤心，因为她听到我对晚年的勾画，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你不要这么悲观，以后肯定会有护理机器人出现，咱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咱们不进养老院，一起租两个机器人，为我们洗衣做饭，护理照顾。也许用不上三五年，就会有护理机器人、保洁机器人、做饭机器人的上市，只要有钱，我们一定会有一个体面的老年。

最近两天，深圳最热门的新闻就是：深圳一男子生前立遗嘱，将深圳南山大冲城市花园，3套合计300平方米，价值4千多万的房产赠予同居17年的保姆，结果法院认为同居“违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遗赠行为应属无效民事法律行为。也就是说，保姆被扫地出门，一平方房子也没有得到。

如果这是一个简单的小三上位的故事，又另当别论，可是原本出轨在先，沉迷赌博，五个子女无一照顾该男子，而请来的保姆在照顾他期间，二人产生感情，当然不排除保姆因对方财产起了贪恋，但男子两次离婚，均因原配不肯，法院不给判处离婚，这才出现了该男子在打离婚官司过程中死亡，从而引发法律纠纷的事件。

评论者纷纷，但谁也无法解决当事人心中的苦痛。

作为旁观者，只能提醒自己，要么自己努力工作，为自己赚取安身立命的财产，要么通过婚姻得到相关权利。如果你爱我，请送我一套房子，让我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有立足之地，万一老去却无其他财产，还可以靠这房子来售取活下去的尊严。

体面的老去，是所有人必将面对的难题。

期待科技进步，机器人早日进入日常生活，让我们有尊严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