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七古《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读记

杜甫七古《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读记

（小河西）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

床床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此诗可能作于上元二年（761）秋。大风破屋，大雨又接踵而至。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平息，杜甫由自身遭遇联想到战乱以来的“天下寒士”，长夜难眠，感慨万千，写下了这篇脍炙人口之作。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罥（juàn）：捕鸟兽之网；挂、缠绕。《琴操-思亲操》（汉-蔡邕）：“深谷鸟鸣兮嘤嘤，设置张罥兮，思我父母力耕。”《戏题示萧氏甥》（唐-王维）：“芦笋穿荷叶，菱花罥雁儿。”

长林：高大的树林；喻隐者居处。《诗》(汉-陈琳)：“投觞罢欢坐，逍遥步长林。”《琴赋》（魏-嵇康）：“背长林，翳华芝。”

塘坳（ào）：池塘或低洼积水处。《茅舍》（宋-严粲）：“村居远城市，独木渡塘坳。”

大意：八月本应秋高气爽却狂风怒号，狂风卷走俺屋顶三层茅草。茅草飞过大江散落江郊。高者缠绕在大树梢，低者飘落在水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忍能：何忍，何能，竟能。《柳枝词》（宋-司马光）：“欢似白花飘荡去，忍能弃掷博山炉。”《乞士歌》(宋-吕南公)：“天下大辱无过乞，忍能饿死不终日。”

唇焦口燥：口干舌燥。《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日夜焦唇干舌。”《善哉行》（汉乐府）：“来日大难，口燥唇干。”《苦热行》（唐-僧鸾）：“行人挥汗翻成雨，口燥喉干嗌（ài）尘土。”

大意：南村一群儿童欺负俺年老无力，竟忍心当面抢茅草。公然抱茅草跑进竹林去，俺口干舌燥也喝止不住，只好拄杖回来独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

床床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俄顷：顷刻间。《和阳纳言听鸣蝉篇》(南朝宋-颜之推)：“红颜宿昔同春花，素鬓俄顷变秋草。”

风定：《寓居寄友人》（唐-刘沧）：“今夜南原赏佳景，月高风定苦吟生。”《塞上曲》（唐-裴说）：“月生方见树，风定始无沙。”

漠漠：迷蒙貌。《侍筵西堂落日望乡》（齐-谢朓）：“漠漠轻云晚，飒飒高树秋。”《积雨辋川庄作》（唐-王维）：“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衾（qīn）：被子。《葛生》（诗经）：“角枕粲兮，锦衾烂兮。”《悼亡》（晋-潘岳）：“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

恶卧：憎卧。孩子厌卧冷被，蹬被子。《荀子-解蔽》:“有子恶卧而焠（cuì）掌，可谓能自忍矣。”唐杨倞注:“焠，灼也。恶其寝卧而焠其掌，若刺股然也。”

雨脚：密集落地的雨点。《齐民要术-种麻》（北魏-贾思勰）：“截雨脚即种者，地湿，麻生瘦。”《残暑招客》(唐-白居易)：“云截山腰断，风驱雨脚回。”

何由：怎能。《赠山涛》（晋-司马彪）：“焉得成琴瑟，何由扬妙曲。”《为人伤近而不见》（南北朝-王僧孺）：“脉脉如牛女，何由寄一语。”

彻：通，达。《说文》：“彻，通也”。《东观汉记》：“尹敏与班彪相厚，每相与谈，常晏暮不食，昼即至冥，夜彻旦。”《入龙丘岩精舍》（梁-江总）：“暗谷留征鸟，空林彻夜钟。”

大意：没多久风停云变浓，秋日的天空阴沉迷蒙渐昏黑。被子盖了多年冷又硬，孩子厌恶把被子里蹬裂。每张床都没一点儿干燥处，雨水像麻线不停往下漏。乱后俺睡眠本不好，长夜漫漫如何到天亮？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安得：如何能得到。《风赋》（宋玉）：“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大风》（汉-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庇（bì）：本义遮盖。《说文》：“庇，荫也。”《杂诗》（唐-李华）：“风霜摧枝干，不复庇本根。”《过司空曙村居》（唐-卢纶）：“南北与山邻，蓬庵庇一身。”

寒士：指贫困的读书人；泛指天下贫穷百姓。《秦中吟》（唐-白居易）：“陋巷孤寒士，出门苦栖栖。”《城南野居寄知己》（唐-曹邺）：“身为苦寒士，一笑亦感恩。”

突兀（wù）：高耸貌；突然。《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唐-高适）：“遥看魏公墓，突兀前山后。”《题慈恩寺塔》（唐-章八元）：“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

大意：如何得到高大房子千万间？使天下寒士俱得庇护俱欢颜。这些房子在风雨中安稳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然现此屋，即使俺茅屋独破自己冻死也心满足！

这首诗首5句写秋风破茅屋。八月仲秋，本该秋高气爽却突然狂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草被吹过江，高者挂林梢，低者沉塘坳。接着5句写群童强茅草。江对面的孩子“欺我老无力”，“公然抱茅入竹去”。我喝止不住，只好“归来倚杖自叹息”。（叹息啥？）接着8句写屋漏困境。“风定”后云黑了天也黑了。本来被子就破旧不堪，现在屋破又逢雨。“雨脚如麻未断绝”。战乱后我常夜不能寐，今天该如何度过这湿淋淋的漫漫长夜？末5句写愿望。自家屋破，只是一家人的灾难；孩童抢茅，说明贫人何止一家。杜甫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此时想的并非只是一家人苦难，而是想到了“天下寒士”。他希望能为“天下寒士”提供“广厦千万间”。这些大厦应该“风雨不动安如山”。如果能“眼前突兀见此屋”，他说既便“吾庐独破”吾被“冻死”吾“亦足”！此诗是杜诗名篇。精彩之处在收结。读到“归来倚杖自叹息”时，我们还以为他为茅屋之破茅草被抢叹息，读到末5句，才知他也在为战乱中的“天下寒士”夜不能寐。忧国忧民的情怀是本诗也是杜诗的生命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