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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江南的蔷薇园和散文诗和森林》

 山间溪流阅览室 2021-06-26

                作者/许淇

有一座蔷薇园。我瞥了一眼,不禁驻足,扃虚掩而入,院子很小,竹编的葡萄棚架攀满盛开的蔷薇,四周有班驳的院墙,被活泼的花叶覆盖了,只稀稀露出长了苔藓的剥落的小块,犹如髡残的历史疤痕。院内蜂蝶喧闹而阗无一人,如同充满效果空的静场的舞台。半晌。有人么?喂,有人么?从屋里出来一位老妇人,是这座蔷薇园的主人么?我想在这里看看花,没别的目的,只站那么一会儿,行吗?老妇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仅仅是站一会儿吗?怪!她点点头。她的眼白如死鱼的颜色。我不想去探究老妇人的故事。我小立花下,香瓣泼了一身,像北国的雪。蔷薇又名荼蘼,'开到荼蘼花事了'。已经盛夏,荼蘼的花时也快完了,不过现在还没有尽凋,能有一刻的快乐就享有一刻。她们娉娉婷婷,姐妹们肩勾着肩。老妇人不见了,我却听到姑娘的笑语,切切喳喳,是这些繁花发出的……日落空园影许长,在黄昏的梦荫里,群语诗屑。

'我喜欢……'

'嘘!说,爱……'

一阵快乐的骚扰。喘息。细婉的脉搏渐渐奋强。热情的雨。花瓣落了一身,像北国的雪,红的雪。

我是在雪山行走。雪涵盖着厚厚的被,百年的枯枝、落叶、鸟粪、兽毛和苔藓……在森林的雪地里可以埋葬往昔。我跟着鄂温克猎人和驯鹿。我听到雪压枯枝的微响,听到我自己粗鲁的呼吁,我的脸和手的皮肤被极地的寒气搓得通红。我是谁?壮健得像一头七叉犄角的公鹿!我帮猎人拣枯枝拢一堆篝火,连冰带鱼一块儿扔进锅里,冰雪化了,鱼泼跳起来。我祈望锅里的鱼会回归到额尔古纳河、耶日尼斯河去,在冷雾里,在冰层底下游泳。死亡之前,鳍划动圆转的曲线美,就是刹那间的永恒。且喝鱼汤吧!且磨砺我的牙床,像两盘磨臼,消化掉任何纤维韧硬的食物,啃犴肉的筋,将骨头扔入水里。熊油吱吱地如同燎焦的灰鼠。'火笑了!火笑了!'我也拍手笑唤着。

走出原始森林的时候,我累垮了。这时看见远方上空有一队早来的候鸟,也许是天鹅,也许是白鹤,我累得眼花看不清楚,但感觉到迢遥的春天,不知怎么我软弱地哭起来。靠着猎村木刻楞的砖砌的火墙,溶化了似的;我为鄂温克姑娘罗列用速写本撕下的白纸折叠一只鹤或天鹅。恐怕全世界的折法都差不多。有的说成鹤,有的说成鹳;有的说成白鸽,有的说成天鹅。

酒是必须的。六十五度打开了闸门,于是我忽然忆起江南一座竹篱编架的蔷薇园的花瀑。

于是我写散文诗,那就像白纸折叠的有翅的鸟,叫作天鹅或白鹤都无所谓,都不是真的,但散文诗会飞,比真的小、比真的美。

驾驭着窕窈的散文诗,我变成耶日尼斯河里哲罗鱼,游呀游,游到哪里去?目的似乎不重要,要紧的是游,划出一道道银弧的波痕。

我年过半百,还像一个初恋的年轻人。散文诗仿佛那红的雪、冰屋前的篝火!在篝火上烤肉,磨砺我坚实的牙床和我的消化承受能力。我如同一个激情的炼金术士,在密室里因不眠熬红了眼燃两炷火炭。我曾经困惑,失望地痛哭,有时又快乐地笑,竟完全是个顽少年而不同于一个中年人。梅妻鹤子的清高的林和靖尚且写出他的《长相思》,宛若一个山野村夫多情少年的口吻,因罗带同心结未成而心潮难平。我有无难平的潮汐呢!

风吹落了蔷薇花。也吹散了一些切切喳喳的私语以及冗长的独白,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剪下十五朵带露的红蔷薇送我,而我只能眼看他们在瓶中一天天萎顿。我的心也一寸寸地紧缩而绞痛。'开到荼蘼花事了',而今我已五十岁出头。蔷薇园并不是生命的起始,森林的雪也并不是终止的玉尘飞花。我失落了起点在寻找起点,始终在寻找起点,这起点也许就是终点。在生命的循环之中,没有起点也没有终极。

作者简介

许淇,上海人。中共党员。1953年肄业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绘画系。1956年赴内蒙古支边。历任工会干部、教员、编辑、创作员,包头市文联组联部副主任、文联主席,《鹿鸣》编辑部主编、党组书记。包头市文联名誉主席,内蒙古作协名誉副主席,文史馆馆员,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著有《许淇散文选集》、《许淇散文诗近作选》、《第一盏矿灯》、《呵,大地》、《北方森林曲》、《城市意识流》、《词牌散文诗》、《疯了的太阳》、《美的凝眸》、《在自己灯下》等16种。其作品曾获内蒙古文学、戏剧剧本及电影文学剧本创作一等奖,内蒙古索龙嘎奖,1981—1983年散文一等奖和两届索龙嘎奖二等奖,第九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其绘画作品入选数十种画册,部分作品被博物馆、纪念馆及国内外收藏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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