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治先生：國家興亡，盡在人格教育（本文敬錄於《同濟學校工科畢業禮訓詞》，演說時在戊午年，即民國七年，一九一八年，本文原題《工科行畢業禮錄<申報>附唐蔚芝先生訓詞》，原載《同濟》，一九一八年第一期，頁一至页二。現收錄於《唐文治文集》第二冊，頁一〇一六至頁一〇一九。鄧先生釋讀：時任同濟醫工專門學校（同濟大學前身）校長阮尚介，崇奉唐先生辦學精神，故禮邀唐先生在工學堂畢業禮上訓話。先生特別提出「人格教育」之觀念與實踐方式，提倡王陽明致良知之教，反躬實踐。並提出重視「國文」助成「普及教育」之意義。） 今日貴校工科諸同學行畢業禮，鄙人敬為貴校校長阮先生[1]賀，並為貴校諸同學賀。鄙人學術淺陋，無足以益諸君，惟因阮先生之請，聊貢數端：一曰事業，二曰德行，三曰國學。 何謂事業？《尚書》曰：「天工人其代之。」《周易》曰：「裁成天地之道。」凡人生世界之上，皆當為天地補其不足，彌其缺憾，諸君所學之科學，皆所以補天工之不足者也。欲補天工之不足，必須窮極萬物之理，擴充我之知識，發揮我之事業，而後可以對天地而無愧，對於世界而無愧。我國設立學校數十年，而奇材異能，出乎其間者寥寥，何也？立志不堅，則不能成事業也。今貴校之專門為醫工科，醫工二者，為人生最切近之學，窮其究境，豈有涯涘？惟望今日畢業諸君，勿以畢業為已足，孜孜矻矻，再求上進，始可成為奇材異能。至未畢業之諸君，亦必殫精竭力，以成奇材異能為目的。則他日貴校之興盛，與諸君個人事業之興盛，將有不可限量者矣！ 何謂德行？即諸君之品行是也。以建築法言之，品行猶基址也，科學猶堂屋也。基址不固，日後堂屋必須坍塌。學生品行不修，人格不講，縱使科學精粹，他日徒為國家之害，徒為社會之害，至於損失一身之名譽，猶其小焉者耳。或者謂今日教育急於實用，「人格教育」非所宜先，鄙人竊以為不然。試問今日世界，何等景象？今日人心，何等卑鄙？人心日壞一日，禮義廉恥，掃地無餘。《管子》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夫國之不亡，由於人心之堅固，未有人心不固，而國不亡者。故鄙人所望於諸君者，首在自省其本心。試仰觀於天，彼鴻雁何嘗無秩序乎？俯察於地，彼螻蟻何嘗無社會乎？然則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非良心而何？明王陽明先生有致良知之學，竊願諸君相與講求之也。且更有進者，近美國塞婁博士言我國今日所急，當造就領袖人才。此言極是。倘使任教育者，專造就為人所用之人，日後吾國將無用人之人，此為大危險之事。故鄙人所深望諸君，為第一等之人才；而欲成第一等之人才，必先為第一等之人格。勉之勉之。 何謂國學？我國之國文是也。曠觀中外大勢，縱橫數萬里，上下數千年，凡文化之盛者，其人類必強焉存焉。其文化之衰者，其人類必弱焉滅焉。未有提倡國學，而國不興者；未有自戕其國學，而國不亡者；此國學之關於國家者也。《尚書》之贊堯曰「文思」，贊舜曰「文明」，孔子贊堯曰：「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成功在文章之先，文章在成功之後。蓋古人所謂「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六府三事，天敘天秩，莫不宣之於文章。蓋自古有大事業者，乃能為大文章，此國學之關係於事業者也。《論語》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玆乎？」何以不言「道不在玆」？「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何以不言「道行忠信」？蓋道為虛而文為實，道無形而文有象，故道必因文以傳。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古人三不朽，立德立功之時，尤重立言。此「言」字非言語之謂，實即文字之謂。道德之原，載於文字，此國學之關於德行者也。深望諸君於國學切實研究，他日傳嬗四方，吾國之文化，日漸昌明，吾國之「普及教育」，而庶幾其有望乎？此事關係極重，尤望諸君勉之。 敬祝同濟學校萬歲。 [1] 阮尚介（一八九〇~一九六〇），字介藩，江蘇奉賢人。留德柏林大學習機械工程。年二十七，任同濟學校校長。其父阮子衡，誨其效法唐先生辦南洋大學之精神以主持校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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