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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娃娃(传奇小小说)

 陕南野山菌文集 2021-06-28

          89年正月十五的早饭后,小镇要来一场热闹的。当地人把这个热闹,用了一个动词“耍”来定位。这一天,玩花灯,舞狮子玩龙,踩高跷,花样百出。最驰名的,大概就是耍大头了。
       几个人戴着大头面具,穿着戏服,忘乎所以的蹦着,跳着,有时搂搂抱抱,有时笑态可掬,极尽风骚之能事。在大家捧腹大笑的同时,热闹如流行性感冒一样被传染,放大,扩散了。
       我之所以记住这一年,这一天,是因为家里人为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活动。19岁,我的青春有点小叛逆。她在来我家的路上,而我逃离了家的牢笼,融入了这个喜庆的人流。想象到她一脸落寞的坐在我家的木凳子上,喝着茶水,看着时钟的尾巴不停地摇摆,我的心里有了一点小得意。让你们不考虑我的内心感受,给我塞一个在河之洲的陌生女子!

       吵杂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正在抿嘴而笑。
       她有一张纯净的面孔,齐刘海的短发,俏皮的眼神。高挑的身材,红衫黑裤配着乳白色的高跟鞋。我一下子想起了辛弃疾《青玉案》词里写的那位“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古典女子。她的目光越过了人群,终于和我交汇在了一起!那一刹那,我是多么的希望拥有她。
        
她是谁,她来自哪个星球?为何我一见她 心跳就加速了,头有点晕?我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情感的漩涡,自己是有好多的话要对她诉说啊。我努力的向她身边挤去,人们仿佛看到了我赤裸裸的心思,不断地把我们分开,不让我们有互诉衷肠的机会!
        
太坏了,你们! 
        那一刻,我看到了大头娃娃。我心里暗暗的说,把你们的面具借我用用吧,我要给女孩表白。刚有了这个念头,就看到一个大头娃娃来到了我的身边,他把大头扣在了我的头上。

       真是神奇,我一下子成了大头娃娃,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和鼻子。当愿望达成时,我却有点害怕了,想卸下,但是无论如何使劲,也不能去掉。我放弃了挣扎,让我先热闹一阵子再说。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我蹦了起来。我时而单腿独立,时而昂首阔步,时而如村子怀了孩子的妇人那样,挺着肚子走路,或者发狂的嚎叫。人们被我的才艺惊呆了!他们的掌声如潮,赞誉连连。我就像是一个小品或者哑剧演员,正在把我的原创作品淋漓尽致的发挥。我又像是一枚喜剧烟花,在我的引爆下,开出了惊艳群芳的花朵!
      在面具的掩护下,我的胆子大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我单膝下跪,双手合拢,对着她,我心里说,嫁给我吧。我愿意做那个守护你一生的人。她先是惊讶不已,在大家的起哄下,红了脸,不停地用手搓着衣角,像是一只小鹿,张皇失措。我开始跳霹雳舞,仿照费翔的动作,擦玻璃,拉绳索。我的身子蛇一样扭着,袋鼠一样的跳着,鸭子一样的游动着,这一连串的高危怪动作,逗得她前俯后仰,也顾不得用手捂着嘴唇笑了,而是开怀大笑,腰肢完弯成了九十度,完全没了淑女的风范。
      我进一步前去,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好小,好柔软,完全没有骨头似的。大家起哄说,跳一个,跳一个。
      她仿佛气急了,一下子挣脱了,精灵一样溜走了。
      这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开心啊。能和这样的美女一起度过这个元宵,将是我人生一件最幸福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小镇就巴掌大,我不信以后找不到她。
      我甚至祈祷说,如果让我和她再见一次面,就是老天爷安排的一场因缘,那我就一定要珍惜了。要守护好我们的缘分。

       华灯初上,表演结束,我也累的出了一身臭汗。我才想起自己头上戴的东西。我想去掉大头娃娃,回归我的本来面目。可是无论如何旋转,推拿,它仿佛一个紧箍咒扣在我的头上,而唐僧忘记了经文的密码。我不敢大声地说话,也不敢骂出口来,害怕我的熟人分辩出了我的声音而耻笑我。我带着头套,一路小跑回家了。
      母亲大吃一惊,顾不得责怪我和姑娘的爽约,赶紧拉着我敲开了电焊师傅的门。师傅说,这应当是个石膏的东西。轻轻用锤子敲打一下就好了。母亲说,那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的手艺。
       当黑脸师傅抡起小锤时,我的头快要炸了。一个红脸小人在我的眼前直晃悠,我头疼欲裂,一下子晕倒在地。

       接着,去了商洛医院。医生开了个单子,透视了一下,说,真是奇怪呀,这个大头不是石膏做的,是一个肉蛋蛋,还有神经纤维。它具有再生功能。它是怎么和你的头皮连了起来,还必须住院,等待化验结果出来再说。冒然动手术的话,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急哭了,医生,求求你了,快些动手术吧,它套在我的头上,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等了一天后,我的脖子开始红肿了。吃了好多的消炎药,打了好多的抗生素药。我感觉难受极了。
      医生会诊的结果,是确实不能动手术,成功率只有42%。
      “你们转院吧。到西安的四医大去,那里有好多的专家,教授,或者能解决了这个大难题。"主治的老医生说。

       去大医院,要花好几位数字的钱。家里人再怎样动员我,我都不想去折腾了。
       回家后,我四门不出,躲在家里喝酒,或者写日记。母亲把水河沟的那个驰名的念经神婆都请了,又寻到了好多的偏方,试遍了,不起作用。我只有躲到了深山老林去。我害怕熟人,像是一个得了癌症的人,已经知道了药石无效,还知道了老阎叫我商量事的日期。
       媒人还不知道我的故事,一直过来催促见面的日期。母亲不停的说谎,圆谎。说我去外地学绘画的手艺去了,让姑娘再等个十天半月,或者三五个月,我已经同意了呢,还回来了电话呢等等。
      媒人就拿着这个话去了女方家。

      一年过后,又到了元宵节。一个令人无限甜蜜又无限伤感的一天。往事历历,情已不再。
      我没有死。奇怪的是在深山的这一段日子里,我想开了。如果让我选择死亡,我一定要漂漂亮亮的离开。如果佛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见到她——那个给我一次烟火绽放美丽的女孩,我将不会抱憾终身了。
       她还会在元宵节上等我吗?我们还会再相遇吗?我决定了,只有再一次参加这个盛大的节日,我才知道答案。
       这次,我不用戴面具了。这个大头,已经和我形影不离了。我是真实的大头娃娃。
       我从一个小巷子钻了出去,然后趁大家不注意,融入了大头娃娃的耍闹中。我带着一朵塑料的蒲公英,跳着怪诞的舞步。蒲公英的花语是等待重逢。我希望在当年遇到她的那个地方,和她相遇。我甚至酝酿好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一小时后,庆典活动达到了高潮。我不停的搜索者,祈祷着。我这人不相信命运,唯独相信奇迹的诞生。
      突然,我扫描到她了。那个红衫子的姑娘!她依然那么美,那么高傲。只是,她的唇边没有了笑容。
      我蹦跳着过去,说,“还记得我吗?美女。”
      她摇了摇头。

       怎么会是这样?一刹那,我明白了。我戴着面具的。她怎么会认识面具中的人?
       我开始跳霹雳舞,开始学孕妇,学山里姑娘熬娘家骑在毛驴上的动作。我要用往昔的经典动作唤醒她的记忆。果然,她看得很认真,笑了,笑得很开心。她一定是记起了我是谁,记起了当年的一幕。
       我拿着蒲公英,跪到了她的面前。
      我心里说,请你接受我的祝福。你不可能爱我这个大头娃娃的怪物了,我还是祝福你。你要是以后记起我们的相遇,就可以了。我一边想,一边流了泪水。
       她弯下了腰,轻轻的扶起了我。
       然后,她用手要去揭下我的面具。在她的心里,我一定是戴着假的大头娃娃。也许,轻轻一下,她就可以知道我是谁了,是一个搞笑能手,还是一个农村艺人?
      我苦笑不已。真的,面对着这个纯洁的姑娘,我感到很自卑。如果是当初,我一定很想让她知道我是谁,我是一个怎样爱好文学的青年,怎样忠厚老实,怎样孝敬父母。现在不行了。我是一个丑八怪!癞蛤蟆是没有资格和白天鹅谈情说爱的。

      我躲闪着她的小手。我跳着离开。越是这样,越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一定忘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光天化日之下,她追赶着我,要揭开我的面具。这在古代是怎样的结果呢?我想起了《天龙八部》里的那个冰美人木婉清,她的面具要是被哪个男人看到,她就要嫁给这个男人,这是誓言。而现在我两个变换了一下角色。

       大家又一次的起哄了。有的人推搡着我,给我脚下使绊子。我跌倒了。她追上了我,手不由分说的向我头上揭去!我不停地摆手,甚至闭上了眼睛等待大家重量级的嘲讽。
      奇怪的是,没有刺耳的尖叫声。我等了六十秒,睁开眼睛后看到了她。她手上拿着面具——那个大头娃娃。
      当时我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秦始皇兵马俑的出土。我摸了一下头,没有大头娃娃了,我回归了自我。她是谁,她是仙女吗?怎么做到的?我的面具困扰了我一年,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想到了好多种自杀的办法呢。可是,在她的面前,大头娃娃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难道也是奇迹的一种?
     我听到了她低微的呼吸声,和说话声,“你是商孩?”
     “你认识我?”
     “认识。我是王芳,你家里一定给你介绍过我。那天,我还没走到你的家,就看到了一个好笑的大头娃娃,就停住了。”
     那一刻,我窘极了。真的。没想到我和她的第二次见面,在这样的玄幻剧情中开了头,然后像一朵桃花的绽放,春风轻轻的碰撞了一下,就催开了爱情的花朵。爱,来得如此突然和富有传奇力,是不是因为我当了一回大头娃娃的缘故?

丹凤晒晒:陕西商洛人,70后,网络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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