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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孤狼:难以忘却的记忆(一个石油工人生活大纪实)

 陕南野山菌文集 2021-06-28

     一O年仲夏,太阳像个倒扣的热油盆,炽烤着大地,零星的知了有气无力的叫唤着,在面包的诱惑逼迫下,我跟随X庆石油物探X队进入到了乌兰布和沙漠,进行地理物探施工。按常识,夏季在沙漠地带勘探作业,是行业一大忌,但在领导慷慨激昂的鼓动下,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挺进了坚强的身躯。

      乌兰布和沙漠是在内蒙古阿拉善盟的东北部,隔河与乌海、石嘴山遥遥相望。从地图上看,形状像个小几号的台湾岛,在我涉足的沙漠名录中,它只能算是个无名的小弟弟。但就这个“无名小弟”,却给我人生经历中留下了浓妆重抹的一笔,上了生动的一课。

      那是进沙漠施工近一月后的一天清晨。

      天刚麻亮,我们机组一行五人,匆忙收拾了晚上在钻车旁支撑的临时帐篷,棉絮等杂物,装上钻机车,准备赶向前面新一段任务区域。由于是“二维”工区(二维:通俗的解释,就是直线状探点),十几台钻车,像狗撵兔似的轮番滚动翻点,因此,每天转移的距离非常大,向前翻一个点至少二三十公里。有时一天还要翻几次。就在我们收拾妥当,准备出发时,钻机车却怎么也挂不上档位,经过检查,我们的师傅得出结论,一定是变速箱的“拔叉”出现了问题。可车上又无此不常用的配件,再说啦,既就是人为挂上一个挡位,这几十公里的起伏延绵沙漠临时路,是推土机临时推出的,遇风就埋,也是行不通的。

        就在我们踌躇满志的时候,我们的带班班长从后面赶了上来,在向其说明原委后,班长当即决定,现场修理,但配件他得去银川买回来。此去银川,单程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来回最快也要三天时间。经过商议,班长给我们放下了一壶25公升的自来水和简易工具,并带走了随车的井监(质量监工)扬尘而去。

       现场就剩下了我们机组四人。

       说干就干,首先得把处于斜坡的钻机车整隐定,要干的就是把前轮底下的沙子掏得和后轮差不多平整,以防滑车。沙漠中的沙砾长期干旱少雨,非常松散,掏一锨滑几锨,往往是先功尽弃,事倍功半。几个人轮番上,半个多小时后,这项准备工作终于告罄。接下来,凭着几样简易工具,我们对分动箱上的几十颗大小不一的螺丝进行了拆卸。

      这期间,后面的机组,水罐车陆续从我们旁边赶超了过去,路过时的工友,除了几句关切的询问,善意的调侃,也帮不上丁点的忙。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张劳动,凭几件简易的工具,终于卸下了变速箱上的边盖,挑出拔叉一看,确已严重磨损,无回天之力了。

     钻出车底盘,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升起老高了,地面上的沙砾又已经开始发烫了,空旷的沙漠开始了每天重复的烧烤模式。师傅看了看表,指针摆向了十点钟位置,按理说,送饭车该来了。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车后被狂风掩盖的临时路,只有那做标记的小竹棍还东倒西歪地耸立凹凸的沙源上。  

      整理了工具和拆卸的零件,每人从大水壶里倒了杯已发烫的自来水,车外面和驾驶室已经烫得无法呆人了,我们又躬身钻进了钻车底下,躺在沙窝里进行了慢长的等待……十二点过后,我们的肚子咕噜着发出抗议,实在等不住了,工友老黑咪着眼睛嘀咕,是不是送餐车从别的小路拐进去了,把我们这台遗弃的机组忽略了吧?大家也都这么寻思,还是前一天下午吃的饭,肚子这会确实都感觉到饿了。

     “昨天好像还剩的有馒头吧?”师傅一提醒,老黑一钴碌爬起来,攀上驾驶室,拎下一塑料袋,急切打开系口。一看,还真有五个半镘头,在密封的塑料袋内已捂得表面糯软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一人一个,有点发馊的馒头三下五除二就被嚼完了。剩下那一个半馒头,大家都眼巴巴地瞅着,师傅眼一瞪,说:“剩下那一个半馒头,先放着,谁也别动。”

      几个人谁也没有吭声,各自倦缩着钻进了钻车底下,沙漠中的太阳,似乎比沙漠外面更恶毒,烤得沙砾滚烫。天空像一团火在燃烧,出去小便,穿着牛皮工靴的脚,原地站不了一分钟以上,赤手更不敢触摸车身。太阳也像欺负人似的,转换着角度“照顾”我们,我们也在车下转着圈躲避太阳,浓郁的柴油味直充鼻孔。

      到了下午,太阳落下了山,沙漠中的气温骤然下降,此时是一天中最舒适的光景。我们剥了衣服,享受着一天最难得的凉爽。师傅提议说,看样子,送饭车真的把我们忘了,趁这时间,我们不如把坏了地方再装上,固定一个档位,慢慢追上大部队,先搞点吃的,别挨饿。

     “也行”,大家无异议,就在准备重装时,工友“猴子”失手把固定拔叉的螺丝掉在了沙埃里,立马俯身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们四个人一起跪地帮忙,挖地三尺,结果却是徒劳的,车上亦无同型号螺丝。大伙有点绝望地望着钻车,瘫倒在沙地上,彼此谁也不想说一句话,望着逐渐暗淡的天色,陷入了沉思。

      人常说,倒霉了喝凉水塞牙,这话看起来不假。车载电台前几天坏了,带去修理,还没送回来,几个人的“砖块”手机,由于区域内无信号,都已停机断电,静静地躺在携带的行李包。只有司机“猴子”的手机好像偶尔还在听歌,大家眼前一亮,像茫茫大海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抱着一线希望,准备爬上最高的沙梁去碰碰运气。

      谁去呢?望着那个最高的沙梁,几个人似乎都有点畏缩,师傅无奈地说:“大个,咱俩去吧,饿死猴子和老黑那俩个鳖孙……”我和师傅脱掉了工靴,工服,每人赤条条的仅剩一条裤头,向那充满希望的沙梁爬去。

       揣着咕咕抗议的肚皮,一走三滑地爬在风吹过的虚沙上,约四十分钟,我俩终于爬上沙梁制高点。顾不得已快瘫软虚脱的身体,喘着比老牛还粗的鼻息,顾上休息,迫切地打开了这能带来希望的手机,还好,荧屏上显示有两格信号,借着微弱的信号,把那个充满希翼的号码拔了出去,“对不起,你的手机已欠费,请你继交话费……”

      升腾的火焰瞬间被熄灭了,心情一下子冰到了极点,呼出嘴的气息比刚才爬山时的还大,师傅的手握得“叭叭”作响,眼晴里看到了平常看不见的凶光。见此,我提醒,咱再打服务台试试,电话接通了,说明了原委,让对方私下帮忙传递一下信息,“对不起,我们不受理这项业务,……”平时听起来甜美的声音,在此时怎么就变将如此刺耳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又建议,咱们再打“110”试试。

       师傅瞪了我一眼,“你傻吗,”警方知道了,找了队上,这工钱你还要不?活还干不?”我沉默了。

      空气就这么凝固了足足几分钟,我们俩人像雕塑一样凝望着远方火红的夜空,再也憋不出一句话。忽然,师傅高高地扬起了手,奋力一掷,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在远处的沙埃里,希望和手机一起没了影踪,我俩躺在余晖下的寂寥沙梁上,过了许久,不喘气了,也感到口渴了,才像个懒散的企鹅,一挄一摆地下了沙山。

      来到钻车旁,“老黑”和“猴子”像两条死蛇一样地爬在棉絮上,看见我们回来,一轱辘爬起来询问,得到结果后,又像一桩木头一样倒了下去,没了声息,夜晚,也悄然无息地降临了。

     随着月亮的接班,地面渐渐退却了白天的燥热,变得凉爽而柔情,时不时地送来丝丝微风,一昼夜最惬意的时光终于到来。肚子虽然抗议不断,但我们还得把睡觉前的准备工作做好,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帐篷都没人愿意搭了,各自的棉絮从钻车上解下来,找个车旁平缓的沙坡滩开,又拿来钻车上常备的蛇皮袋,装上沙子,系上口,压在每床棉絮的四角。然后沿着棉絮边划一条深沟,把棉絮边压进沟凹,再压上散沙,一切准备就绪,坐在小沙包上,点起香烟,就着自来水,开始腾云驾雾。

      “老黑,把那一个半馒头拿过来”,师傅喊了一声,老黑蔫不啦叽得向钻车前走去,拿过来的,却只有一个拴在铁丝上风干的馒头,“还有半个呢?”老黑嗫嚅了半天,像蚊子一样哼到:“我……吃……了……”师傅抓起一把沙子向老黑丟去,“叫你老黑,你真得和猪一样”,那亮吭的山东口音像响雷一样划过了夜空,“不给你个鳖孙吃啦。”但分馒头时,还是分了四份,只是那散落在纸上的馒头屑没了老黑的份。

     分食了馒头,喝了水,我们四人各自挖了条沟,躺下,把自已合拢在沙子里,头露在外面,舒服极了,只是肚子咕噜噜不时抗议,影响这本该和谐的氛围。

      吹着微风,裹着”沙被”,望着星空,前半夜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十二点以后,夜风变得越来越犀利,卷卷沙粒,吹着“哨声”,拍打的钻车外皮噼里啪啦作响。沙子下的温度聚然骤降,沙地里是睡不成了。我们抽出身子,又拱进了棉絮里,用工服包裹了脑袋,以抵御那肆虐的狂风。隔段时间,身体向上躬一下,以免沙子把棉絮压将太重,让人呼吸不畅。

      第二天,天亮了,谁也不愿意起“床”,直到太阳晒得实在招架不住了,才抽身躬出了棉被,转身一看,棉棉已被昨晚的沙子掩盖得只剩下中间一点凸出部分。

     太阳探出头一会功夫,沙地上已烫的个坐不住了,我们不得已又穿上了工服,皮靴,钻进了钻车底部。彼此没有了昔日的嬉戏打闹,四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然而,十点过了,无一点动静,十点半又过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来彻底把我们抛弃了。老黑开始像个病人般呻吟,继而小声干嚎;猴子把车驾驶室里外翻了遍,一切都是徒劳的,又焦燥不安的在车底打旋;师傅靠在轮胎旁,从口袋内掏出大把的钞票,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在手心甩得山响,嘴里嘟囔着,要它何用?然后奋力一扬,借着微风,那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四散飘落,随着风势,一下子在沙坡吹得到处飘零,无人劝也无人捡了;我强按着发烧痛疼的肚皮,劝他们冷静,冷静,此时的话语在他的耳畔起不到一丝的作用。

      我们四人就如那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在危难时,都有了各自的心思。猴子建议,此沙漠不大,离有人烟的地方最近处不过百十公里,我们带上水走出去。此建议很快被师傅打断,以我们的体力,已经走不出去了,既使有幸走出去,到队部驻地交通不方便,通讯不畅,况且已干了近一月了,工资你还要不要?还真是,霎时间,车底下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在饥饿中煎熬。

      忽然,我想起前天吃饭时,丢弃在前边沙埃里的馍皮还有吧,我一提醒,几人不约而同地爬出钻车底部,走到前天吃饭的地方,徒手在沙地抓了起来,功夫没有白费,多多少少都捡到了几片馍皮。来不及吹净上面的沙子,就囫囵填入口内。捡完了馍皮,又捡起了以前的西瓜皮,在沙地里干蒸了几天的西瓜皮,像牛皮筋一样韧性,放在嘴里嚼半天,还是不碎,和着唾液硬生生咽了下去,丝毫不吹牛,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食物。

      饿过之后,肚皮由痛到麻木,反而不觉得饿了,就着那壶自来水,第二天又坚持到了天黑,晚上重复着以前的情节。

      第三天,等来的依旧是失望,百无聊赖,我们谈起了家乡,四个来自不同省份的工友,畅谈了各自家乡的趣闻轶事,花边新闻,人生历程……时光就这么被打发了。

     第四天一早,我们还在睡梦中,恍惚间听到了由远而近的引擎声,大家兴奋地爬了起来,眼巴巴地叮着那个希望的方向,不一会儿,班长的值班车到了跟前,班长跳下了驾驶室,一起下来的还有饮事班长。饮事班长握着我们的手,一个劲地道歉,并搬下了一大堆的饮料,副食,卤菜,和当天的主食饭菜,乞求我们不要告知队领导,这次给我们的一切食物都是免费的。积压了几天的怨气就这么被诚恳的道歉消散了,想想送饭司机也不容易,单趟来回八.九个小时的车程,在沙漠里蜗行,追着我们的屁股跑,一丝疏漏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吃完了饭,体力暂短恢复,全身又有了劲,我们立即投入了安装,一切就绪。师傅看了一下表,时针已指过了十二点,立马发车追赶,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在晚上七点多,我们又追上了大部队。

      这次人生经历,在我生命长河中留下了深深的烙痕,久久不能抹去。有些事还想重复,有些,却终究成为记忆,夹在了老去的相册的一页。

西域孤狼:原名姚志锋,陕西丹凤人,70后,石油工人,爱好用文字记录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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