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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林散文 | 古巴孩子

 zjshzq 2021-06-29

古巴人口1100万。

古巴识字率百分之一百。

古巴接受高等教育人数占人口百分之五十七。

古巴有科研院所220个,其中高校63个。

古巴教师共30万,一半具有5年以上高等教育,工资收入平均每月19美元。

古巴开展0至6岁孩子早教。

古巴有两个教育频道,每天播出10至12小时教育节目。

古巴小学教制6年,中学分为基础教育和大学预科。

古巴学校数学成绩拉美排名第一,世界上超过美国、日本。

古巴对无法上学的孩子派送家庭老师,费用国家出。

古巴从幼儿园到博士,全面实行免费教育,免学费、书费、饭费、校服费、住宿费。

古巴凭借教育成绩,评为全球唯一符合世界自然基金会可持续发展定义的国家。

……

古巴有两件好事,一件是医疗,一件是教育。

古巴穷,到处破破烂烂,但没穷掉医疗,没烂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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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小学

到了古巴,我有心观察古巴孩子。古巴教育如何,古巴人心态如何,孩子是一面镜子。

第一次见到古巴孩子,在哈瓦那郊外一个加油站。

人行道走来几个孩子,10岁左右,男孩白衣红裤,女孩白衣红裙,脚上是白长袜、白球鞋,脖子上戴红领巾。孩子们穿戴相同,长相各有千秋,有的白皮肤金头发,有的黑皮肤黑头发,有的麦色皮肤棕色头发,在正午的阳光下,像一群刚刚出炉的彩色泥娃娃。

孩子们走到加油站,观看摩托车,用英语向我们问好。

坦尼亚跑回自己的摩托车,取来铅笔、橡皮,分给每个孩子。

我没有铅笔,但我身上有糖果,赶紧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立正、敬礼、道谢,把糖果放进书包,没当场享受。他们的表现,与非洲孩子完全不同,非洲孩子拿到糖果,决不会让它们多活一秒。

他们的红领巾打成了死结,巾角向两边翻翘,像张开的鸟翅。

“我是中国人,我也戴过红领巾,但戴法不一样。”我说。

孩子们围过来,用中文说“你好”,一个男孩请我演示。

我把红领巾围在脖子上,交叉一下,绕一下,抽一下,巾角自然开放,像开放的花瓣。

孩子们学我样,重新戴红领巾,嘻嘻笑,然后呼啦一下跑了。

他们也许会告诉老师、父母、同学,他们会打中国式红领巾了。

“林,红领巾有意义吗?”队友问。“有咯,红旗的一角。”我说。

“为什么把红旗戴脖上?”

“戴红领巾的孩子,少先队员,共产主义接班人。”我说。

“My God……”队友喊。美国人、英国人,都怕共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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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日子,经过城市、乡镇,我们都会遇到古巴孩子。

清晨六七点,孩子们出门上学,三三两两,组成小分队。年纪小的,妈妈领着走,或坐爸爸的自行车。路远的孩子坐马车、三轮车,摩托车与他们交错时,孩子们同时转过脸,像一排灿灿的向日葵,笑容迷人。

中午时分,孩子们跑出校园,去加油站买零食,去合欢树下玩,男孩一堆,女孩一堆。

下午三四点,大街上重新热闹起来,充当校车的马车、三轮车,叮叮当当跑。我们一次次停车,避让过马路的孩子,趁机观看他们。孩子们都有书包,但样式五花八门,双肩包、斜挎包、小拎包、小布袋、塑料袋。他们戴红领巾,或戴蓝领巾。蓝领巾年纪较小。校服的款式一样,但颜色不同,幼儿园和小学上白下红,初中上白下黄,高中上白下蓝,大学生穿西装,学医的孩子穿白衣,胸前挂听诊器,像初出茅庐的小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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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男孩子开始运动,在公园练棒球,在街头踢足球,皮球滚到马车底下,射向过往行人,大人们并不呵斥,反而鼓掌叫好,甚至加入其中,来一场酣战。

顺便说一下,古巴棒球厉害,他们只有业余队,战绩显赫,9次世界杯冠军,3次奥运会金牌,2次奥运会银牌,人称“红色闪电”。古巴足球也不赖,拿过加勒比海杯冠军,打进过世界杯八强。

棒球也好,足球也好,从小热爱、人人普及,才有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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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女孩喜欢排球。当医生、当排球冠军,女孩的两大追求。

打排球的女孩,出现在露天球场,所谓球场,高低不平的泥地,拉上球网,就是战场。打球的女孩,6岁到15岁,黝黑挺拔,弹跳力好,哪怕场地粗糙,一样摸打滚爬,拼杀凶狠。观众野兽般吼,仿佛是在看世界杯。

看到打球的女孩,我会想到古巴老女排,路易斯、托雷斯……

古巴老女排,人称“黑色橡胶“,世界“八连冠”保持者。

今天的古巴女排,成绩不如从前,相信她们会卷土重来,这个结果,我在破烂的球场看到了,在打球女孩的汗水中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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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部分时间在山上跑。

古巴的山称不上巍峨,但山峰奇特,让你想到电影《阿凡达》。

另外,从山脚到山顶,一直会有小村庄、小学校,房屋矮小,长满青苔,但被鲜花果树包围,山雾朦胧,如同走进童话。

山道上,有赶马车的男人,有摆摊卖水果的女人。

孩子们出现在山坡或林间小道,像突然蹦出的小精灵。

山上孩子就像山下孩子,红校服,红领巾,白袜白球鞋。

高高山上,密林深处,也有如此打扮的孩子,我们惊讶。

孩子们看到我们,仿佛看到天外来客,发狂喊叫、跳跃。

我们从不冷落他们,跳下摩托车,和他们聊天,送他们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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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孩子

有一天,我们骑进马埃斯特腊山,山脉沿加勒比海延伸,开头是克鲁斯角,结尾是关塔那摩湾。

我们攀上了图尔基诺山峰,它是古巴最高峰,两千多米高。

山腰处遇到一所小学。

学校是白色的泥墙,三间教室,飘着古巴国旗,画着何塞.马蒂(注:古巴教育家),空地上有篮球架、乒乓桌、排球网。

校长接待了我们,她告诉我们,马埃斯特腊山是可可基地,孩子的父母都是山民,种可可、咖啡。这所小学17名学生,分成五个年级,配有班主任五名,体育老师、音乐教师各一名。学生们穿校服、升国旗、学规定课程、参加全国统考,毕业后出去读中学、大学,费用由国家负责。

“我们有排球队、足球队、捧球队,比赛不会输,山里的孩子体格好。“校长说,“我们还有小乐队,有吉他手、击鼓手、瓜乐手。”

“什么是瓜乐?”我问。

“椰子、葫芦、南瓜,晒成瓢,就是乐器。”校长解释。

我们聊天时,马车上来了,孩子们拿到了午餐,共两盒,一盒装鸡肉、黑豆、番薯、豇豆,一盒装炸香蕉片、番石榴片。还有一包牛奶,下午的点心。

我们离开前,留下了铅笔、本子、橡皮、画片、糖果。

为感谢我们,孩子们摘椰子给我们吃。他们灵敏得像小猴子。

你如果去古巴,想送孩子礼物,书和文具是最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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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孩子

我们到了古巴的巴拉科阿半岛,住进了海边民宿。

民宿男主人雷格拉,医学院教授;女主人依达密斯,曾经是医生,现在是民宿老板。辞职的原因,医生收入太低。

这对夫妻是法国人后裔,金发碧眼,有三个漂亮孩子。老大米尔卡,17岁的高中生,正在修大学预科,将去哈瓦那大学主攻哲学。老二梅莉娅,15岁的初中生,地区数学冠军。小女儿塔妮娅,今年9岁,读三年级,喜欢数学体育音乐,活泼可爱。

我们入住时,正逢周末,全家人都在,还有两个家庭教师,分头辅导梅莉娅、塔妮娅。

我没想到,古巴家长也给孩子请家教,而且一请就是两个。

我问依达密斯,中国孩子请家教,为了拼中考、高考,你家孩子为什么。

依达密斯说,小女儿拼数学竞赛,她要参加区域比赛了,大女儿拼竞赛,也拼高考,古巴大学免费,进好大学要有好分数。古巴前几年不许老师做家教,这几年可以了,但有规定,家教费一半归公。

“多少钱一小时?”我问。

“50个比索,我们不怕花钱,只要孩子好。”依达密斯说。(注:50比索相当2美元。)

“中国家长也一样,钱、心思,花在孩子身上。”我说。

“小时候苦读书,勤读书,多读书,长大不吃苦。”她说。

“中国家长也这么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说。

我们家就在海边,大孩子米尔卡带我们看海、玩潮水。潮水撤退时,我们嗷嗷叫着往上冲,仿佛不要命,潮水扑上岸了,我们掉头逃跑。几个回合,身子湿透,鱼一样有腥气,大人小孩乐疯。

米尔卡还带我们去公园,公园里有座雕像,是个朱红色的巨人,胸口挂着十字架,面朝天穹,他就是哥伦布。1492年12月3日,哥伦布登上巴拉科阿半岛,发现了古巴。后来,殖民者在古巴建城市,第一批就有巴拉科阿。由于巴拉科阿偏僻,成了海盗据点,也成了走私者的通道。海地革命后,法国人逃到这里定居,米尔卡的祖先也在其中,从此再没回去,成了扎根古巴的法国人。

“1492年后,古巴改天换日,因为哥伦布。”米尔卡说。

“你们想回法国吗?”我问。

“不,古巴是我祖国。”他说。

“米尔卡,你为什么学哲学,而不是学医?”我又问。

“医学拯救人的生命,哲学拯救人的灵魂,后者重要。”他说。

“何以见得?哲学属于社会学科,拯救之说,属于宗教范畴吧。”我说。

米尔卡笑了,扬起青春的脸庞,说,宗教也是哲学。

米尔卡有抱负,能独立思考,还有批评精神,适合读哲学,但我宁愿他放弃哲学,学一门养家糊口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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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科阿的哥伦布雕塑

我喜欢米尔卡一家,他们文化素质高,家庭氛围好。

三个孩子也喜欢我,我是中国人,他们对中国有亲近感。

孩子们向我透露理想,米尔卡想当哲学家、社会学家,梅莉娅想当医生,小塔妮娅想当医生、音乐家、排球选手,还没最后决定。

有一次,孩子们请我看书橱,书橱有四排搁架,第一排属于米尔卡,放着西语小说、诗集、英文读物;第二排属于梅莉娅,放着竞赛书籍。第三排属于小塔妮娅,放着课本、卡通书、歌曲、画册。

第四排三兄妹共用,没有书,堆着玩具、装饰品、纪念品。

“古巴书少,书店里很多是二手书,我们毕业时,课本要留给后面的弟妹。”米尔卡说。“书是我们的一大财宝。”梅莉娅说。

我笑了,告诉他们,我小时候,书也是我的一大财宝。

我赞美了孩子们的藏书,送他们一本《The Great Gatsby》,我来古巴前买的,带在身边学英文。我向他们承诺,有机会再来古巴,给他们带一箱书,世界名著,还要送他们我写的书。

“你是作家!”孩子们惊呼。

“作家不稀奇呢,满地爬,像古巴红蟹!”我说,“作家的书卖不掉,人们很少看书了。”

孩子们越发惊讶了,不相信我的话,怎么会没人看书呢?

我不知如何解释,外面的世界奇怪,也不奇怪,就是这样。

离开海岛前一夜,队友们聚集我家,开告别晚会,我们喝鸡尾酒、吃龙虾,听米尔卡弹吉他,听小塔妮娅唱歌,她为我们唱了《鸽子》,家喻户晓的古巴民歌。

亲爱的小鸽子啊

请你来到我身旁

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

走向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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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巴孩子

我们到了古巴名城巴亚莫。

巴亚莫是格拉玛省省会,建于1513年,独立战争主战场。

我们入住ROYALTO宾馆,位于祖国广场。祖国广场,纪念独立战争的本地英雄,他们是:

本地人卡洛斯·曼努埃尔·德塞斯佩德斯,独立战争领袖,被古巴人尊为国父。

本地人托马斯·埃斯特拉达·帕尔玛,独立战争后第一任总统。

本地人巴勃罗·米拉内斯,创作了第一首反殖民统治的战歌。

本地人弗兰西斯科·维森特·阿吉莱拉,独立战争另一名领袖。

本地人佩鲁乔·菲格雷多,国歌《巴亚莫颂》作者,死在敌人刀下,留下了《巴亚莫颂》,唱遍古巴。歌词大意如下:

上战场,冲吧,巴亚莫人

祖国骄傲地注视着你们

不要害怕光荣的牺牲

为祖国而死虽死犹生

偷生在枷锁下是最大的耻辱

听吧,嘹亮的号角在召唤

武装吧,起来吧,勇士们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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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祖国广场参观的孩子

到巴亚莫的第二天,我走进了巴亚莫小学。

小学离宾馆一千多米,我跟着上学的孩子找到了它。

校门口站着几个教师,忙着迎接孩子,师生们拥抱、亲吻。师生的一天从亲吻开始,挺温馨。

我走了过去,教师们打量我,我身穿骑行服,脚上是笨重的靴子,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你好,我是琳达,英语老师,请问您有事吗?”一个老师问。

“早上好,琳达,我是林,中国人,想参观一下学校。”我说。

“没问题,跟我来。”琳达说。

于是,我被请进了学校。

这是一所国际小学,400名学生,每天上8节课,课程有西语、历史、数学、科学、电脑、劳动、音乐、英语、体育。参观时,我们遇到了校长、教导主任,他们和我握手、问好,很客气。

我和琳达走进了画廊,这里挂着独立战争的英雄画像。

我们去了图书室,内有5只书架,10张桌椅,粉红色调。书架上放着西语教材、西语少儿读物,从彩色的封面,我认出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丑小鸭》、《绿野仙踪》、《王子与贫儿》。琳达说,古巴书少,很多书是外国人捐赠的,中国人、墨西哥人、美国人、加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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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进了教室,教室不怎么体面,黑板破旧,墙和地面有缝,课桌很小,只能放两三本书,所有书包上了墙,挂在一排钉子上。教室的装饰并不寒酸,有古巴国旗、古巴国徽、古巴地图,还有孩子们的画、作文、奖状,后墙贴着海明威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孩子们正在早自修,书声琅琅。

琳达隆重地向我引荐了电脑室,这是学校最阔绰的地方。

电脑室挂着红门帘,里面宽阔明干净,没看到破洞,电脑们正襟危坐,老当益壮的表情。它们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人。

琳达口气骄傲,对我说,孩子们用电脑,打字、画画、玩游戏。

“电脑是中国人捐的。”琳达感激地说,仿佛我是那个施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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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琳达带我走进她的地盘,英语教室。

教室里聚集着孩子,抢着和琳达拥抱、亲吻,用英语问好。

琳达把我介绍给大家,于是我也捞到了一堆温热的亲吻。

孩子们每周一节英语课,400个学生,琳达是唯一的英语老师。

我问了一个唐突的问题,每月收入多少。琳达没回避,她刚来时19块,现在22块了。“吃和用国家发票,够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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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达和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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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大作,孩子们跑动起来,去操场集合,要升国旗了。

操场有两个篮球场,有棕榈、椰树,前方是旗杆和演讲台。

第二遍铃声响过,几百个孩子站成了方块,齐刷刷安静下来。

三个女孩、三个男孩,站到了演讲台,你一句、我一句演讲。琳达为我翻译,大致内容如下:

早上好,亲爱的老师。早上好,亲爱的同学。

古巴的国旗——红、蓝、白,代表独立的古巴。

古巴的国徽——太阳和海,代表自由的古巴。

古巴的国歌——《巴亚莫颂》,代表勇敢的古巴。

古巴的国花——洁白的姜花,代表高贵的古巴。

古巴的国树——高大的王棕,代表坚强的古巴。

古巴的国鸟——彩色的咬鹃,代表美丽的古巴。

“这些你可记住?”台上的孩子看着台下,大声问。

“我记住!”台下的孩子回答,整齐得像一个人,表情庄严。

演讲结束,鼓乐声起,三位高个子女孩,从一头缓缓走来,中间的女孩怀抱国旗。

她们目视前方,步伐有力,走到旗杆下,把国旗系上长绳,双手一扬,开始升旗。

与此同时,所有孩子高举右臂,行少先队礼,凝视着国旗,高唱《巴亚莫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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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孩子们,听他们唱《巴亚莫颂》,我眼睛潮湿。

古巴是个苦难的国家,几百年没有祖国、没有自由、没有尊严。1525年,欧洲人把瘟疫带入古巴,杀死三分之二原住人,古巴 人几乎灭绝。古巴的独立运动持续了两百年,古巴人前赴后继,不放弃、不低头,以死相拼。

有一天,他们夺回了祖国。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海明威道出古巴精神。

祝愿古巴孩子,更强大更智慧,撑起自己,撑起祖国。

写于2019年秋 于沃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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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盛林,浙江杭州人,毕业于原杭州大学中文系。原杭州日报记者、编辑。现旅居美国德州休斯敦。浙江省作协会员,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纪实文学作家,出版了《嫁给美国》、《洋婆婆在中国》、《骑越阿尔卑斯山》、《生活本就是田园》、《奇怪的美国人》、《半寸农庄》等作品。其中《半寸农庄》获得第三届三毛散文奖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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