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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缮,到底有多美?

 蓝月亮_ 2021-06-29

文字 | 平川,图片 | 物合山房


在福州收藏界、文玩界,无人不知这个物合山房。

或者换句话说,在中国——乃至世界华人瓷器收藏的圈子里,很多资深收藏家,都知道福州有个物合山房,是专业从事古瓷修复的。

物合山房在圈子里名气大,却只有两个人:师傅陈晓凌、徒弟曹永强,师傅擅金缮,徒弟精锔瓷。

福建是漆艺大省,福州更是被业内誉为“漆都”。

陈晓凌的父亲陈健,是福建省久负盛名的漆艺大师。女承父业,陈晓凌也从事漆艺多年,主攻的是漆画。

陈晓凌与金缮的结缘,来自一场因缘际会。2013年的某一日,收藏家林继来上门,想找陈晓凌用金缮工艺,修复一个有残损的瓷器藏品。

那是一只被把玩得油光滑亮的宋代黑釉建盏,有几处黄豆大小的缺口。

那时候,陈晓凌对老器物还没有太深的认知,稚嫩地完成了这只宋盏的金缮修复。

也是因为这位林继来,陈晓凌后来又认识了漆艺家钟声,钟声给了她非常具体的建议。从此,陈晓凌与瓷器修复,从此结了良缘。

福州少了一位未来的漆画家,中国工艺界,却因此点亮了一颗后来在金缮领域大放异彩的新星。

“物合山房”,是与陈晓凌亦徒亦友的曹永强,为自己的小工作室起的名字。

曹永强是甘肃人,在福州一本杂志当记者,因为工作的需要,没少跟一些收藏家、以及他们的藏品打交道。

也是一个偶然的场合,曹永强遇到几件残缺的瓷器。因为喜欢,曹永强就把它们收了下来。

为了这些残器,他自学锔瓷工艺,尝试进行修复。朋友为曹永强提供了一块场地,这块场地,便是“物合山房”工作室最早的落脚处。

物合山房“物合”二字,来源于庄子的《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

后来,陈晓凌加入进来了,物合山房又有了新的含义:

陈晓凌做金缮与素髹,曹永强做锔瓷。对于破损瓷器修复而言,这两个人就像左手跟右手,左右手合在一起,对于“物合”,就更齐备了。

陈家是福州的漆艺世家。陈晓凌的父亲陈健,上世纪70年代,便应湖南省博物馆之邀,复制长沙马王堆出土漆器文物。

从小的耳濡目染,让陈晓凌喜欢上大漆的高贵气质,以及那种独有的温润的亲肤感。

而深厚的美术与审美功底,让她自然而然走上漆画家的道路,用漆作画,也作一些造型古雅、工艺复杂的赏器。

陈晓凌所擅长的金缮,其实也是一种古老的、用漆艺修复器物的艺术。

在中国古代,有一种行当,叫做“漆修”,像流传到今天的传世古琴,几乎都屡次用漆修缮过。

大漆很坚固、也很稳定,是一种黏性极强的物质,也有很好的可塑性。而瓷器非常光滑,一般物质,是很难在其表面附着的,但大漆可以。

“如胶似漆”四个字,正说明大漆有很强的粘合性,将它运用在陶瓷、紫砂、玉器、木器等材质上,粘合能力都很好。

林继来上门找陈晓凌修缮宋盏,是2013年。

那时候,陈晓凌虽然还是以创作漆画为主,但她已经认识到,大漆的本性,在平面绘画中无法全部表现,大漆的美感,应该用器物来体现。

她尝试着用大漆工艺与古陶瓷结合修缮,一上手,就特别感兴趣,且能驾驭自如,于是,便主攻缮物了。

后来,林继来成了她忠实“粉丝”,找她修缮古器物百余件。

单从工艺上讲,金缮工艺其实并不复杂。表面看来,它只是运用大漆这个天然黏合剂,让碎片与碎片黏合。

但实际上,金缮的过程,也是让器物与漆艺融为一体,让这些记载了一个人对生命的理解、对美学和文明的追求、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器物,得到延续和重生。

因此,修复每一件器物,不但要求修复者要有深厚的美学功底、审美眼光,还必须对器物的历史背景、窑囗工艺特征、使用功能等,都有所了解。

这样,才能在修复过程中与之契合,在提升器物本身的同时,兼顾到审美情趣和设计元素。

“美丽之花可寻,而花之美无影。”这是日本美学大家小林秀雄的一句话。

用陈晓凌的话来说,美是要人去体会,修复后的器物要有修复师的“气息”,那是他对器物的理解、对美的理解,通过金缮,在器物上体现出来。


中国人说“格物致知”。缮物,其实也是一个格物的过程。

对于缮物而言,对所缮之物,要有充分的了解,必须研究它的历史人文背景、窑口瓷器工艺,弄懂之后,才有渐悟后的顿悟,才能致知。

这个过程中,人与器是相互关照的过程。古人说,以器载道,道在器中,便是这个道理。

什么是漆?陈晓凌的理解漆就是器,器要用于生活,如果将漆器束之高阁,便失去大漆存在的意义。

金缮的最初目的,是因为“惜物”。

每个器物都有生命,从被制作出来,到被人使用,难免磕磕碰碰,就好像一个人的生命历程里,总会遇到一些事,难免伤害或者折损。

破碎,是瓷器难以避免的无常,也是生活上难以避免的无奈。

人生,常不由人设定,修复又是手艺人的日常,修复后,无常回归日常,直至下一个无常。

漆缮代表一种态度。

对于陈晓凌与曹永强来说,修复是手艺,又不单单是手艺,“物合”不仅仅是物合,它是对“残缺”的接受和不舍,对“重圆”的想象和抵达。

它是用世上最珍重的物质与精神,来面对缺陷,精心修缮,面对缺陷不去试图掩盖,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在无常的世界中恪守心中那份对美的向往。

2016年,陈晓凌挑选修复过的器物,在福州著名的三坊七巷核心区,举办了一场修复展,名字就叫“无常·日常”。

无常,是指人和器物命运的无常,日常说的是器物是生活的日常。有了修复,这些器物得以重返生活,重返生活,也就赋予残旧器物新的生命。

陈晓凌与曹永强各具功能与美感的手艺,让一个个破碎的器物焕发新生,和谐而美,这就是对“物合”精神的最好诠释,也是他们师徒,平凡而又简单的心愿。

日本人常将大漆工艺用于茶器。

日本著名古董收藏家白洲正子在《旧时之美》说,在茶道人士眼里,茶器有“千遍擦”一说,漆的层数越多,颜色越浅,越有透明感,会有悠闲醇厚的味道。

她说,日本漆艺家黑田辰秋的家里,有一幅书法挂轴,上书七个字:更觉良工心独苦。这是天下漆艺人内心的写照。

漆靠天吃饭。当气候、温度、湿度均适宜,修复就会快些。干燥的秋冬季,修复一件瓷器短则三两月,长则半年。而在常年干燥的北方,甚至需要人为去创造相应条件。

陈晓凌说,漆艺制作是艰苦的。一件漆艺作品,它需要时间去酝酿,需要不断打磨髹漆,不断的髹磨用漫长的时间去等待、忍耐和孕育。

做漆犹如做人,它需要匠人专注自己的技艺和内心。

从事了几年的金缮修复之后,陈晓凌现在开始再一次尝试制作器物。闽人嗜茶,而且就像白洲正子说的那样,大漆很适合于做茶器,这也符合陈晓凌器要用于生活的理念。

她选择做一个脱胎漆茶则。三层布胎,三道灰,十几道漆,历时75天,完成后,再用描金工艺,简单勾勒图案线条。

小小一个茶则,体现了漆艺人的耐心,执着,对美的理解与追求,一丝不苟,倾注全力。

细细把玩,非常亲肤润手,不同的光线变化,漆底下的金箔会有不同的反照。每一个细节,都有生命的光辉。

黑田辰秋说:“在漆道上一路前行,到达了木工。”

物合山房何止只是物合。幽人雅志,器物相喻,缮物、造物,都是他们内心精神世界对外的投影。

匠心执守,玩心余裕,与美为伴,颐养出最富意趣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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