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病柏》读记

杜甫五古《病柏》读记

（小河西）

病柏

有柏生崇冈，童童状车盖。偃蹙龙虎姿，主当风云会。

神明依正直，故老多再拜。岂知千年根，中路颜色坏。

出非不得地，蟠据亦高大。岁寒忽无凭，日夜柯叶改。

丹凤领九雏，哀鸣翔其外。鸱鸮志意满，养子穿穴内。

客从何乡来，伫立久吁怪。静求元精理，浩荡难倚赖。

此诗或作于上元二年（761）。这是一首咏物诗。病柏：一株高大挺拔茂盛，但却在某一天忽然枝枯叶黄容颜不再的柏树。病柏寓意为何？历来众说纷纭。

有柏生崇冈，童童状车盖。偃蹙龙虎姿，主当风云会。

神明依正直，故老多再拜。

童童：茂盛貌。《三国志-蜀志-先主传》：“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楠树为风雨所拔叹》（唐-杜甫）：“沧波老树性所爱，浦上童童一青盖。”

偃（yǎn）：偃蹇（jiǎn）。高耸貌；高傲貌。《离骚》（屈原）：“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王逸注：“偃蹇，高貌。”《后汉书-赵壹》：“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李贤注：“偃蹇，骄慠也。”《青苔赋》（唐-杨炯）：“借如灵山偃蹇，巨壁崔巍，画千峰而锦照，图万壑而霞开。”

蹙（cù）：聚拢；聚集交会。《春日行》（唐-李白）：“因出天池泛蓬瀛，楼船蹙沓波浪惊。”

主当：直接面对；正面抵挡。《寄致士欧阳少师》(宋-曾巩)：“主当西湖月，勾留颖水春。”

风云会：风云聚合；喻君臣际会。《汉书-叙传上》卷100：“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李斯奋时务而要始皇，彼皆蹑风云之会，履颠沛之势。”《杂诗》（汉-王粲）：“遭遇风云会，讬身鸾凤间。”《日出东南隅行》（晋-陆机）：“蔼蔼风云会，佳人一何繁。”《后汉-耿纯传》：“大王以龙虎之姿，遭风云之会。”

神明：天地间神灵。《易-系辞下》：“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变，以通神明之德。”孔颖达疏：“万物变化，或生或成，是神明之德。”《孝经-感应》：“天地明察，神明彰矣。”

故老：元老；年高而见识多者。《正月》（诗经）：“召彼故老，讯之占梦。”郑玄笺：“君臣在朝，侮慢元老，召之不问政事，但问占梦。”《咏二疏》（东晋-陶潜）：“促席延故老，挥觴道平素。”

大意：有棵柏树长在高高的山岗，枝繁叶茂状如车盖。高大密实有龙虎之姿，正面抵挡风云交会。神明总是依附正直，年高多识者一拜再拜。

岂知千年根，中路颜色坏。出非不得地，蟠据亦高大。

岁寒忽无凭，日夜柯叶改。

中路：半路。《咏怀》（魏-阮籍）：“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古剑篇》（唐-郭震）：“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

得地：得到适宜之地。《高松赋》（梁-沈约）：“郁彼高松，栖根得地。”《古意》（唐-王绩）：“松生北岩下，由来人径绝。布叶捎云烟，插根拥岩穴。自言生得地，独负凌云洁。”

蟠据：盘踞。《文本赋》（汉-刘胜）：“或如龙盘虎踞；复似鸾集凤翔。”

日夜：旦夕。《杂诗》(晋-左思)：“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柔条旦夕劲，绿叶日夜黄。”《李陵录别诗》（魏晋）：“寒凉应节至，蟠蟀夜悲鸣。晨风动乔木，枝叶日夜零。”

柯叶改：《礼记-礼器》:“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拟古》（东晋-陶潜）：“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

大意：哪知这千年之根，半途间容颜变坏。出生在适宜生长之地，盘踞之形也很高大。天冷了忽然无所依凭，旦夕之间枝易叶改。

丹凤领九雏，哀鸣翔其外。鸱鸮志意满，养子穿穴内。

九雏：《陇西行》（汉乐府）：“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晋书-穆帝纪》：“（升平四年）二月，凤凰将九雏，见于丰城。”后以“凤引九雏”为天下太平、社会繁荣的吉兆。《逸句》(唐-顾况)：“龙吟四泽欲兴雨，凤引九雏警宿乌。”

鸱鸮（chī-xiāo）：鸟名。鸱枭。恶鸟。常喻恶人。《鸱鸮》(诗经)：“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废居行》（唐-张籍）：“鸱枭养子庭树上，曲墙空屋多旋风。”（鸱鸮与鸱枭本异鸟，但常混用。）

穿穴：《论衡-辩祟（suì）》：“鸟有巢栖，兽有窟穴。”《说苑-敬慎》（汉-刘向）:“夫飞鸟以山为卑，而层巢其巅，鱼鳖以渊为浅，而穿穴其中。”（鸟养子在鸟巢，此处用“穴”，指树洞。）

大意：凤凰带着九枝小鸟，飞翔哀鸣在病柏之外。鸱枭好像志得意满，在柏树洞穴里来回穿梭养起子来。

客从何乡来，伫立久吁怪。静求元精理，浩荡难倚赖。

伫立：久立；站立。《燕燕》（诗经）：“瞻望弗及，佇立以泣。”《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唐-孟浩然）：“衡门犹未掩，佇立望夫君。”

精理：精深或精微的道理。《答颜延年》(南朝宋-王僧达)：“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赠特进汝阳王》（杜甫）：“精理通谈笑，忘形向友朋。”

浩荡：无常不定。《入西塞示南府同僚》（梁-何逊）：“年事以蹉跎，生平任浩荡。”

大意：有客人不知从何方来，在柏树前伫立良久惊叹奇怪。静心想想天地间原本的精深的道理，无常不定让人难以依赖。

这首诗首6句写盛时神柏。柏树生于崇冈，枝繁叶茂，如龙蟠虎踞，可“主当”风雨。不仅如此，人们认为因其“正直”而驻有神明，当地故老常在此祭拜。接着6句写病柏。这颗神树居然病了。生长之地是好地，盘踞的枝干也高大。却因“岁寒”，突然无所依凭，旦夕之间竟然枝枯叶凋容颜失色。“丹凤”4句侧写。一是凤鸟“领九雏”。绕着病树哀鸣。二是恶鸟很得意，在病树上飞来飞去还在树洞里生养孩子。末4句借客人之口感慨作结。静静地想想，这天地间最元本的最精深的道理是啥？是世事无常是难以确知难以依赖。这首诗有寓意。这棵病树或指安史乱后的大唐王朝。唐王朝生于“崇冈”如龙蟠虎踞。唐王朝枝繁叶茂也有神明。但是安史之乱爆发，旦夕之间“柯叶改”。大唐走到今天，吉祥的“丹凤”不胜悲哀，但也有小人“鸱鸮”十分得意。丹凤和鸱鸮具体不必确指。此诗的落脚点是后二句。枝繁叶茂的神柏，一夜之间可以“颜色坏”。繁华强大的帝国，一夜之间可以容颜改。这世界上最元本最精深的道理，其实只有一句话：“浩荡难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