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蓝胡子：吉尔·德·莱斯案件

今天人们只要提起西方的童话故事，必然想到的是王子、公主、巫婆之类，英俊的王子，打倒巫婆，拯救公主，然后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可实际上我们今天看到的童话故事更像是原初故事的“脱敏版”，童话的最初来源——古老的传说故事包含了很多恐怖黑暗的元素，这就如同中国民间流传的鬼故事一样。

“蓝胡子”这一格林童话中的故事，就像其中其他的故事一样，都有渊源流传的历史，其源头已经不可能考证。就像很多童话故事一样，在不同的地区，或者在同一个地区，同样的故事流传着若干不同的版本。“蓝胡子”并不是格林童话里唯一血腥与恐怖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却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那就是它与法兰西13世纪的吉尔德莱斯案被联系在一起，更有人认为蓝胡子的原型就是当年的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而且，当时正值英法百年战争期间，吉尔德莱斯又曾经与圣女贞德并肩作战，所以这个故事又与圣女贞德案联系起来。

诚然，有历史学家认为，蓝胡子的原型绝对不可能是吉尔德莱斯，他认为蓝胡子与自己七位妻子的故事要更加历史悠久，这个论断也许更加可信，但毫无疑问的是，经过多种版本的考证发现，法国的布列塔尼人中间流传的蓝胡子故事，以及英国流传的蓝胡子故事，明显融汇了吉尔德莱斯事件的内容。传说故事必然在流传中不断的再创作，一个故事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被添加上这样那样的内容是很正常的事。何况吉尔德莱斯案件的惊悚、变态、血腥与恐怖，必在当时引起过轩然大波，这么一件极具话题性的案件，若说没有引发什么流言，反倒是不可信的。

1400年莱斯家族的后裔让娜拉萨热无儿无女，决定收养拉瓦尔家族的居伊作为法定继承人，谁知当居伊继承莱斯男爵以后，让娜拉萨热却又把继承权指定给了克拉翁家族的皮埃尔德遗孀科特琳。后来几经波折，拉瓦尔家族与克拉翁家族联姻，居伊迎娶了卡特琳德外孙女——让德克拉翁之女——玛丽德克拉翁，就此居伊极其后人继承了莱斯家族称号及兵权，而居伊就是吉尔德莱斯的父亲。

1415年吉尔德父母相续亡故，他的外祖父——让德克拉翁——成了他的监护人。同年，著名的阿金库尔战役中法兰西大败，众多法兰西贵族战死，其中就有让德克拉翁的儿子。于是，当年年仅11岁的吉尔成了法兰西最富有的继承人，他既拥有全部莱斯家族财产的继承权，又有外祖父让德克拉翁财产的继承权。

让德克拉翁是个犯事不眨眼的狠角色，他只关心利益。其时法兰西地界上众多领主普遍的无法无天、残暴贪婪，根本与强盗恶霸无异。1337年开始的英法百年战争已经打了七八十年，法兰西境内残破凋敝，匪兵游勇横行，王权衰落，封臣领主各自为政，视道德为为无物，视人命如草芥，那里有半点骑士荣耀。让德克拉翁就是其中的一员。这样的监护人自然不可能培养出“三好学生”来。

1428年英军发动新一轮攻势，目标直指奥尔良。尽管英军的进攻并不顺利，但看起来被团团围困的奥尔良陷落是迟早得事，这个时候一个叫贞德得农家女来到了奥尔良。贞德是受皇太子查理之命来解救奥尔良得，这个宣称蒙上帝召唤的农家女身先士卒，率众大败英军，而与贞德并肩作战的就有吉尔德莱斯。当时查理皇太子德宠臣拉特雷穆瓦耶颁发给吉尔的委任状上写道：指挥皇家军、辅佐贞德。三天后，贞德及一干法军将领，挺进图列尔——卢瓦尔河左岸的桥头堡——彻底把英军逐出奥尔良地区。在这场扭转乾坤的战役中，吉尔德莱斯表现出英勇无畏德战斗精神，一战成名。

1428年6月29日，查理皇太子和贞德启程前往兰斯，吉尔德莱斯也在队伍中。在兰斯查理皇太子加冕为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不到25岁的吉尔德莱斯获封法兰西元帅。9月贞德攻打巴黎，她精选以协助她的将领中就有吉尔德莱斯元帅，历史学家认为，贞德在这一关键时刻选择吉尔，至少意味着贞德赏识吉尔德军事才华。攻打巴黎差不多是贞德的最后一场重要战役，1430年贞德被勃艮第士兵俘虏（当时勃艮第公爵是英国人的盟友），贞德落入英国人手中，直至1431年被烧死在鲁昂。

查理七世事实上对这个圣女并不大感兴趣，他下诏书嘉奖吉尔德莱斯，表彰其丰功伟绩，但只字不提贞德。查理应该非常愿意将这个不满25岁的名门之后打造成全民英雄，但是对贞德则作以冷处理。这可能既符合国王的意愿，也符合国王宠臣拉特雷穆瓦耶的利益。

1432年8月，拉尼之战，法军打败摄政王贝尔德福德的军队，夺下了巴黎近郊的马恩河低地，这次战役也是吉尔德莱斯的得意之作。同年，让德克拉翁去世，吉尔德莱斯终于不再被监护人钳制，可以无限的放任欲望，为所欲为。后来在吉尔本人的供述中，他说自己第一次犯罪就是在拉苏斯领主去世的当年，地点在尚多塞堡。拉苏斯领主就是让德拉科翁。所犯罪孽是指诱拐、鸡奸、残杀幼童。

从1432年开始到1440年9月被捕，吉尔德莱斯基本不再涉足战场，有人认为这是由于吉尔与贞德的战友情，贞德遭到出卖以后吉尔心灰意冷所致。但是这种说法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吉尔曾对贞德有着深厚的感情。事实上，就当时封建领主的整体氛围来看，不可能有人真的对贞德怀有感情。在查理七世的阵营里，真正支持贞德的只有查理七世的岳母——安茹的约兰德达拉贡，而约兰德达拉贡是国王宠臣拉特雷穆瓦耶的政敌，而拉特雷穆瓦耶却是吉尔德莱斯在查理七世朝廷里的靠山。1928年攻打巴黎之所以失败，与查理七世朝廷命令停止攻击班师回朝有莫大关系，而这份命令就是拉特雷穆瓦耶下达的，当时的吉尔德莱斯坚决执行这一命令。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1433年7月，王后约兰德达拉贡授意劫持了拉特雷穆瓦耶。拉特雷穆瓦耶面对死亡威胁，选择交付赎金，并保证从此不再涉足朝政。拉特雷穆瓦耶的失势倒台也就同时断送了吉尔德莱斯的政治生涯。

政治上失势的吉尔德莱斯转而沉迷于空前绝后的奢华宗教圣典，他自封普瓦捷圣希莱尔天主堂议事司铎，极尽奢华之能事。出行皆有僧团相伴——主教、议事司铎、副本堂神父、导师、唱诗班——皆锦衣盛装，且每人良驹一匹。僧团配备仆人，并大量买入金线布、丝绸、蜡烛、香炉、十字架托盘、管风琴——要六人才能抬着。僧团外另设军团，两百骑兵垫后，武装先遣队及号手开道。此外还有术士、炼金术士、军械师、画师，浩浩荡荡。

痴迷于奢华排场的吉尔德莱斯从普瓦捷转战到奥尔良，仅仅他连同他那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队伍入住的旅馆就有金十字、小鲑鱼、圣乔治盾牌、剑牌、代德努瓦、大鲑鱼、圣玛丽—马德莱娜、杯、罗什布莱、抛光、爱神、白马、蛮人、奥尔良盾……据奥尔良当地文献记载，仅吉尔途径蒙吕松，仅法国盾旅馆一地，吉尔就签了810里亚尔金币的账单。

后来莱斯家族为了阻止吉尔的挥霍，上书查理七世，请求阻止吉尔变卖财产的《继承人陈情表》说吉尔留居奥尔良的一年间，花费总计在8万埃居至10万埃居金币，这个数字这算成今天的货币价值则超过10亿。如此花费，入不敷出是自然的。查理七世的禁令，吉尔变卖的大量家产，再加上吉尔自己的各种惊世骇俗之举，最终导致吉尔德莱斯的名声和财富都消耗殆尽。

走投无路的吉尔德莱斯开始痴迷于炼金术和召唤魔鬼，他信任过多名炼金术士和召唤师，深信能够炼出黄金，或者召唤出恶魔以帮助于他。吉尔曾经献给魔鬼一份契约，承诺除了灵魂与寿命他将服从和听从魔鬼的任何指令，而吉尔也明确自己的意图是求技能、权势、财富以及重回领主的权势巅峰。吉尔最宠信的召唤师是个俊美的意大利人，名叫普勒拉蒂，此人口才出众，相貌英俊，彻底征服了吉尔的心，莱斯男爵对这个意大利人至死未渝。然而魔鬼从未被真正召唤出来，金子也从没能炼出来。

这位看似家大业大，实则风雨飘摇的法兰西元帅除了迷信异端、痴迷排场之外还不可理喻的昏庸愚蠢。早前吉尔将仅剩的房产之一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城堡转让给了布列塔尼的财务官，后来吉尔因故有心毁约却遭到拒绝，而吉尔的处理方式完全是丧失理智式的，他率兵闯入负责城堡事宜的教士让勒费龙的天主堂，囚禁了让勒费龙，武力夺回了城堡。吉尔的肆意妄为严重侵犯了布列塔尼公爵、南特主教（让勒费龙是南特主教区的人，而教士其中一项最重要的特权就是豁免权）以及布列塔尼财务官的权威和利益。或许就是由于这一事件，直接敲开了吉尔德莱斯元帅最后丧钟的大门。

就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吉尔德莱斯最臭名昭著、最恶贯满盈、最令人发指、最无法饶恕的，乃是他长达十年里对无数幼童的残害。吉尔德莱斯无疑是个恋童癖者，并且好男色，不仅如此他还是个恋尸癖。在领兵打仗时，随身仆人一直由年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僮担任。而于十七岁上便成为吉尔的内廷总管的普瓦都，后来也承认自己曾是男爵的情人。许多受害者也遭到性侵。

1432年吉尔德莱斯开始行凶，他名下任一所住宅都曾上演淫靡又血腥的杀人嬉戏。绝大多数幼童都是被布施骗来的，有时候是吉尔自己挑选的，更多的可能是他的跟班献上的礼物。据他的跟班的供词，吉尔喜欢横跨在幼童腹部，在幼童双腿间游走，每个幼童都要遭受一次或者两次猥亵才能满足他。一般他会勒紧孩子的脖子，有时命人勒住孩子的脖子吊起来，等到幼童被勒的气若游丝，他就松开绳子放孩子下来，爱抚哄骗，保证自己不是要弄疼他，只是想一起作乐，等到孩子温顺，他就实施猥亵，然后杀戮。

杀戮有时候是吉尔亲自动手，有时候命别人动手，他喜欢看到鲜血四溅，喜欢看幼童气绝而亡。据跟班供述，吉尔还喜欢看砍下的脑袋，他将最近几天砍下的脑袋摆在一起，与他的跟班一起欣赏端详，选出其中最美的一个，通常要亲一亲自己最爱的那个。杀人的手法五花八门，有时用尽酷刑、有时砍下脑袋、有时用棍棒等钝器暴打。跟班普瓦图供认吉尔最常用的凶器是一把双刃短刀。

嗜血狂欢就是莱斯男爵的纵情声色，狂欢结束后兴奋到极点的男爵一头倒下昏睡，仆人、跟班收拾房间，清理血迹，毁尸灭迹。

十年中，吉尔走过的地方，失踪幼童众多。暗中吉尔杀人的残暴恶行流传的沸沸扬扬，但贫苦百姓提及此事无不战战兢兢，不敢声张。有所耳闻的领主与教会同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无人理会。而在吉尔德莱斯看来，杀人虐童并不可怕，充其量是一个大领主杀了一群可怜的孩子罢了，平民与贵族根本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他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之所有后来有司法介入是因为牵涉到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城堡的纠纷丑闻，否则出于政治考量的司法也只会选择视而不见。

1440年7月，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袭击案发生后，南特主教紧接着公开了秘密侦查的结果，确定吉尔德莱斯猥亵和残杀多名幼童及召唤魔鬼并出卖灵魂，一时间吉尔德莱斯千夫所指。便是如此，当年的8月，吉尔德莱斯又犯下了一起命案，这也是他的最后一起命案。

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五世决意消灭吉尔德莱斯，他与查理七世的陆军统帅，同时的也是他的胞弟里什蒙密谋，以避免留下干涉朝政的口实。里什蒙愿意助兄长一臂之力，更何况还有两块封地的酬谢，这其中更是有吉尔德莱斯名下位于布列塔尼的封地——莱斯男爵尚未倒台各方已经在交易瓜分他的财产。

8月24日里什蒙出兵攻占吉尔德提弗日城堡，解救了让勒费龙，吉尔失去了人质。9月13日南特教会法庭传唤吉尔出庭，控告其残杀幼童、鸡奸、召唤魔鬼、亵渎神灵、异端。9月15日世俗法庭介入，最终决定正式批捕吉尔。布列塔尼公爵麾下将领率兵直抵马什库勒，莱斯元帅被捕。

10月13日教会法庭起诉书第27条表述：……几近14年间，被告吉尔德莱斯在昂热教区……南特圣母院教区……杀害140名幼童（男女皆有）甚至更多……。那么，吉尔德莱斯到底残害了多少幼童呢？确切数字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连吉尔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楚，但是所有人都相信，受害者绝对不止起诉书中提及的那140个孩子。关于这一点世俗法庭诉讼表述说：“莱斯老爷亲自或指使他人诱拐的幼童人数不是十个二十个的问题，而是30、40、50、60、100、200甚至更多，无法准确计数。”

10月21日在法庭决定刑讯以后，吉尔德莱斯全盘招供。庭长问及是何人引导犯罪、何人传授犯罪手段，吉尔表示完全出于自发的想象与意志，纯粹为了自己寻开心、满足自己的淫欲，绝无其他意图或目的，这让庭长非常惊讶和难以置信。庭长再次勒令吉尔据实阐述其残杀幼童及其他罪行的动机、意图和目的。吉尔用法语回答说：“大人，您把我弄糊涂了。”庭长也用法语说：“您方才所说着实惊人，恕我难以信服，还希望您亲口道出真相，”吉尔回答：“除我刚才所说，确确实实不存在什么动机、缘由和目的。”庭长这才停止发问。

10月26日，根据吉尔所请南特主教为吉尔安排了一场盛大游行，并应允火刑后将吉尔德尸体安葬在南特圣母隐修院。上午11时，吉尔被执行绞刑及火刑，随后及时从火堆中移出，由几位贵妇小姐装殓，送至南特圣母隐修院落葬。

三百五十年后，在法国大革命中，仇恨贵族的人们冲进墓地，捣毁他的坟茔，想将其遗骸拖出来示众，但据说墓坑里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棺材。今天南特圣母隐修院也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