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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 | 楝花风,尔且慢到

 桃花源间 2021-07-05
@楝花风
尔且慢到


编辑:霞满天 组稿:下弦月



上一期:(↓)






@
蒲苇


春夜翻阅闲书,不期而遇宋人蒋捷的《解佩令》。
读了又读后,让我忍不住掩卷慨叹的,不是词人清俊疏淡的笔墨,而是词里那“楝花”二字氤氲出来的气息。
这气息,似有若无,像宗次郎的音乐,缭绕着一种淡淡的轻愁。


楝树,暮春开紫花,盛夏结青果,晚秋时节,果实转为深黄。
金黄的果实小巧可爱,也圆润也饱满,可是却苦,所以极少有人愿意在冷风中去驻足观赏,仿佛多看一眼,那苦,便会潜移默化了一样。
最终,这些好看的小果子,默默地在冬天的一场又一场清雪中悄然坠落。
开得美丽,黄得深沉,落得悲凉。这,便是楝树的一生,是隐隐的落寞,是深深的孤单。


所以,人们又称楝树为苦楝。


楝树的果实虽苦,可是它的花,却美得云蒸霞蔚,如薄雾似轻烟,迷离得让人沉沦。


曾经,我家的门前,长着一棵楝树。


暮春时节,楝树开着淡紫深紫的小花。
这些小花,细细碎碎得像我小时候那些层出不穷的又不可言说的遐想。随风摇摆时让人柔软,如母亲在树下哼唱的小调,咿咿呀呀的让我格外依恋。
楝花,又美得让人莫名忧伤。整整一棵花树,如一个缥缈的梦,梦里摇摇走来的,是湖水一样的黛玉,不必钗环满身,无需环珮叮铃,远远地,那满身散发出来的灵气已然让人震撼。


盛夏的时候,满树的小青枣被一根根细细的长梗挑在青枝翠叶间,随风一摇一摆,像少女的耳坠,玲珑娇俏。
大人们都说,这枣苦,碰不得,更吃不得的。于是我们小孩子便也远离了那些可爱的小枣子。


多年后,当我在他乡再回望树上的那些小青枣时,突然就想起了《红楼梦》中金钏的耳坠。
金钏的耳坠不一定是青绿色,可是金钏给王夫人捶腿时,那耳坠一晃一晃的,很具风情之美,惹得好奇的宝玉就轻轻的拨弄了一下,于是啊,正值豆蔻年华的金钏,在那个闷热的盛夏,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金钏的一生,是苦的。但是,若不去伤害她,于她自身而言,又何苦之有呢。


我家的楝树长得很秀美,褐色的树干无刺无虫,树身不是很粗壮,但足够左邻右舍那些调皮的小男生们放心去攀爬;不是很高大,让我和小丽站在小凳子上伸手就能够得着那满树紫格盈盈的小碎花。
经常,我坐在树下看书,坐在树下发呆,且把许多童年的秘密都藏在树根底下了。
在树下,我喜欢听母亲讲起那些遥远的故事,当一个故事收尾时,母亲便不说话了,然后,我就看着母亲穿针引线,也不说话,彼时,我很安静,楝花很安静,时光很安静。


我以为,这棵楝树,会和我一样不声不响地长大,春来暑往间清澈地爱着这个许多愿望实现不了却又让我有无限期待的人间。


可是,年少的期望总是一波三折,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那年,我上初三,是一名住校生了。
暮春时节,校园里的紫藤开花了,那紫藤花,施施然又熏熏然,使得我格外惦记着家中那些好看的楝花了。
于是在一个飘着雨丝的周日,我冒着细雨回家。


怎么也没想到,门前的楝树不见了,被父亲砍伐并连根刨去了,那些小紫花也踪影全无。
姐姐告诉我,有个算命的说了,楝树,太苦,不能留……


我忍不住痛哭。


自此,楝树那素净的小紫花,常常走进我的梦里,碎碎的,细细的,总是美得让人忧伤。


经年后,虽然我也经常在他乡的楝花中一年年感知时节的变换,感知生命的苍凉和人生的心酸,可是,我家门前的那一树披光盈香的小花,总会在每一个暮春时节,在我的心里开一遍,沉静清爽,婉转起伏。


古籍上说,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风最先,楝花风最后。
就是说,楝花开罢,花事已了,初夏就到了。
而我的人生,也在一场又一场楝花的开且落间,疼,痛,喜,乐,渐渐不够柔软,越发平庸,不再年轻了。


梅花风小,
杏花风小,
海棠风、蓦地寒峭,
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
楝花风、尔且慢到——
今又谷雨,当我经过别人的诗词,读着这些旧旧的句子,便想起那些旧旧的时光了。
我忍不住起身,临窗。
窗外,一眉弦月泊在天空,和当年照在楝花上的月色一样。


只是,静谧的窗外,再无欢悦的童年,再无幽紫的楝花,再无故人在我的生命里进进出出了。
我的心,禁不住簌簌的凉,像落了一地的楝花。


岁月匆促,展眼春尽。
那些我想念的人,那些我流连的事,也如楝花,盛开,散去。


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END






作者简介:蒲苇,原名李芳,连云港女子,爱生活,爱一切美好温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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