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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事,我的泰山中学

 文侯读书 2021-07-05




20世纪初,西方曾流传过这样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辜鸿铭何许人也?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等9种语言,获13个博士学位,倒读英文报纸嘲笑英国人,说美国人没有文化,第一个将中国的《论语》、《中庸》用英文和德文翻译到西方。凭三寸不烂之舌,向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大讲孔学,与文学大师列夫·托尔斯泰书信来往,讨论世界文化和政坛局势,被印度圣雄甘地称为“最尊贵的中国人”。

当然,他不是我的同事。

在写完我的小学、中学和大学之后,按常理该写写工作了。迟迟未动笔的原因有二,一是我还没退休,身在其中搬弄口舌,说好说坏,都无裨益。按照中年人的健忘理论,不够久远的事,想不起来的总会很多。另一个原因是,高中教书这职业,表面清闲,实则忙乱,举国上下都这样,没什么特殊好玩之处可写。

说是迟迟,也动了笔。写工作必然想起工作之前的高考,也便想起了辜鸿铭。他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而我与他是有“共同”之处的——我是,学在二中,考在一中,工作在泰中。

泰安这座小山城里,过去就这三所市直高中,有人还戏称为“二姨太”。1994年7月6日,我走出泰安二中,去一中看考场。刚下过雨,梧桐蔽日的青年路北段,就是我第二天要来考试的泰安一中。从没来过这学校,和同学一起随着看考场的人流进了校门。东北角的楼,就是了。印象中,每个中学都栽种高大的雪松,让人心绪平和,不再紧张。所以,1998年,当我因工作踏进泰山中学的大门,看见两棵巨大的雪松矗立在操场东北和西北两个角落,我告诉自己,这个地方我曾来过。这无异于宝黛初会荣禧堂,而见到二中的孔鹏老师来这当了校长,更使我像回到了家,见到了亲人。




树是一所学校的灵魂,大树,便是更厚重更有智慧的灵魂。

学校门前那条路,是法桐的世界。这些树,从东向西,串联起山东省水利专科学校、山东农业大学、农大附中、农大附小、山东省财政学校、山东省泰山中学、泰安师专七所学校,“文化路”由此而来。

学校里也以法桐为主,还有七八棵国槐,两三架紫藤,四五棵白玉兰,二三十棵百日红。教学楼后,一大片空地,一棵杨树直插云霄。杨树的阴凉让整片空地和缓而悠闲。年轻教师就住在大杨树北面的筒子楼上。筒子楼东西走向,二层。楼道里满是液化气罐和炉灶。小杨树北面的二层小楼,是学生宿舍楼。两栋小楼的南面,一条柏油小径,夏日落满黄色的槐树花蕊,温柔寂静。小楼北面是排球场,那些年,在这个简陋的排球场上,邢绍发、白富泰、王宪如、王建忠、王军等老师,带着学生训练,保管着“省体育传统项目学校”的牌匾,这个匾在南大门上,挂过。后来,大杨树没了,小楼没了,排球场没了,它也没了。




李海岩老师,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泰中人。他当时是办公室主任,接待来应聘的大学生。我进屋,他特别客气,起身,笑脸相迎,让我写几个字看看。他的衣服和鞋子很干净很合身。之后,我知道,他也是教语文的。文质彬彬,温婉可亲,也和他爱人郁静老师的精致打理,分不开。

赵兴诗老师,当时已经不教课了,在保卫科。第一天上班,我骑着26的小洋车,潇洒地进校,一直骑到办公楼前。那里,有很多老师的车子停着。这时候,赵老师摇摇晃晃,迈着雍容的八字步,来了。不准停在那里——我根本不听,直接跑到二楼我的教学班。很快,他前面是年级主任张汝武,一起上楼来了。他不知道我是老师,我也不解释自己不是学生。这场误会,这时再想起,耳畔像有那一年年轻的风吹过。

昨天在院里,碰到谭宪峰老师家嫂子,给我一捆新鲜韭菜,今天吃着饺子就想起了谭老师。我工作第一年,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了。每个晚自习,谭老师都拿着一个厚厚的备课本和一本书进教室。讲桌旁铺开,密密麻麻写着工整的行楷。他当时看的是王阳明的一本书,之后还有尼采席勒黑格尔,地理老师,喜欢哲学著作,还做笔记,真特别。谭老师懂酒懂茶懂古董,十足老派人物,若加上一些英伦风情,就是一个香港的董桥了,但更一派天真。

我班的另一位元老级别的老师,是李平凡老师,山大历史系5年本科毕业。1998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常年一顶假发。前些天,看见他孤独的身影,推着电动车,心底涌起一股凉意。他上课,很有激情,也许年龄大的缘故,总把课堂延伸得又形象,又遥远。比如,讲拿破仑征战,用蹩脚的普通话——“拿破仑一下船,啊,全都是果园啊……”“果”是平声。李老师退休之后,白庆红老师接了历史课。她常常被这群第一届初四毕业的学生,气得笑起来。

数学老师周庆松,高中也是泰安二中,山师毕业的。别人称呼我“小侯”,他总叫我“侯老师”。当时他也50多岁了,课堂上不苟言笑。有一堂课,因为同学表现不错,他笑了笑。同学们看到他笑,也笑了。而纪律委员王亮,大喊一声“安静”,把周老师的笑容吓回去了。听其他班干部埋怨过王亮,但周老师一点也没放在心上。那时,运动会的鼓乐队,周老师指挥排练,后来,李新月老师接了他的活儿——李老师教英语,剪纸全泰城有名。这位大师哥,七八年前,在学校后面一条街擂鼓石路上,遭遇过一场车祸。之后虽然有些瘸,但也算恢复。去年,周老师去世了。

99年周老师内退之后,数学课由老师梅向明接上,当时泰中除了体育组的“王家军团”之外,就属梅老师个子最高。梅老师待人温和,这使数学都蒙上一层温柔的面纱。

物理李静波老师,声音清脆,讲课很认真,她的女儿去年都上大学了。

政治老师孟一鸣,苦口婆心,很讲政治。在班里,生气的时候也多。但一直记得的调皮学生也不少,比如现在莫斯科的张五一。孟老师的头发,近几年,才有些白。

化学老师是于冰,当时是学校工会主席,也五十多岁,对学生很严。因为眼睛大,一严肃就像要凶人。但,课下对学生们特别和蔼,尤其对家在徐家楼一片住的课代表,尤其好。我有了孩子以后,路上见了,还有她家罗老师,都喜欢上前逗逗。这些年,去外地帮女儿带孩子,不常见了。有一回,带着小外孙女儿回来,让孩子叫我“舅舅”。

英语老师荣秀芝,荣成人,浓眉大眼,声若洪钟,她大学毕业后又援藏五年。前些天,不再教课的她,作为一次考试的工作人员,我在教学楼中厅遇见,说了几句在西藏时的事。印象最深的是,逢年过节,那个地方就发整只的羊给老师。荣老师性格直爽,雷厉风行,念起英语课文常带着海风吹过西藏的凌厉之腥。

我的语文教了两年,就被调离了岗位,下放到另一个年级。10个教学班的班主任,只有我被下放,至今原因不详。其他9位98级的班主任,现在全都不干了,只剩我一个。

彭秀珍老师,去了国际学校;徐福岱老师前年正式退休,去青岛给女儿带孩子;李丽萍老师调去了农大,她的儿子叫“亮亮”,聪明伶俐;康明申老师当了年级主任,现在仍然战斗在一线;韩慧芳老师,不教课了,她家也是胶东一片,是学校的资深美女;张仁峰老师,教物理,班主任不干也好多年;刘晓红和我一年来的泰中,当了一届班主任;魏玉洁老师去了北京,与部队上的老公团聚去了。

说起这些老师,新来泰中工作的年轻教师多半不认得了。岁月荏苒,后浪汹涌,这是自然规律。不过,看见段元静老师在家属院里,擦干净一根绳子,慢悠悠地晾衣服,或者把萝卜片一一串起来挂上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一些落寞。那时候,段老师教数学不是一般的好,她还让一个家远的女生住在自家配套房里,不要钱。

到了另一年级的时候,我爱人也来到泰中工作。这也扩大了我的社交范围,三个年级的老师基本都熟悉了。

爱人曾经给王新卿老师当副手,做过三年副班主任。那时,年龄大些的带一个年轻的,是常态。王老师不仅带着工作,还带我俩去她家吃饭。那顿饭有牛肉,还有一盆熬白菜。而在科协工作的她丈夫,对我们也很好。我们结婚的司仪,就是他,亓兆东老师。

爱人的年级主任姚继柱,像黑脸的包公,事无巨细,全都抓着。每个体育生的名字,他都知道。经常忙得一头汗,停下来歇歇拿手在前额一抹,就是一把汗。当你看见一群高大的男生围一个圈儿,低头不动的时候,那是姚主任在中间,训话呢。众学生退去,姚主任就出来。这种水落石出的场景,经常发生。

2000年,我的年级主任是张连刚,穿西装的时候多,头发一丝不苟,抿着嘴,很严肃。教物理的他,字写得很漂亮,和两年后从新泰一中调来的化学老师殷培海的字,很像。我在这个年级带普通班,和赵洪国老师,孙继东老师,谭宪峰老师,杨红莉老师,张冬玲老师,带出了一个本科生(宋超),被奖励一万块。后来,奖金发了40%,剩余的杳如黄鹤。


树人

从学校上学出来,再进入学校,天天走文化路,身边围绕着学生,这样的日子,当然是充实的。要说教育的意义,我觉得就两个字——树人。要说高中教育的意义,就是树一群将来“或远或近”的人。

建校于1939年的泰山中学,像其他几所高中一样,吞吐着一届又一届学生。从济南迁到泰安以后,她的经历起起伏伏,生源的变化让她的社会声誉也起起伏伏。出过省文理双状元的巅峰早就过去,人大、山大、海大,顶不上别校一个清华。然而,正是这所将初中后进生源收容在此的学校,做的才是真正的教育。

学校主教学楼后的大杨树被伐倒后,引起不少老泰中人的叹息。生源质量的每况愈下,更使每一个泰中人扼腕。然而,作为教育工作者,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不是每个初中毕业生的功课都全优秀,更多的孩子是中等,还有三分之一的孩子在下游,还有一少部分上不了高中。教育不是只给精英的,而是面向大众,改善大众,创造精英的。

这样的呼喊,是无力的,也于事无补。家长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只要学习好,不是自己孩子都要去喜欢,并自惭形秽。学习不好的学生所在的学校,无论自己孩子在不在那,都嗤之以鼻。

泰安,过去三所高中,现在是五所,都是省规范化学校,硬件条件可能不一,但教学水平基本一样。每个学校年轻教师的加入,同时提高了教师学历层次。像我们学校,中国政法、苏州大学、浙江大学、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的硕士,都在教学一线,体育老师都是曲师大的硕士研究生。

但上级教育部门不会行政干预划片招生,让五所学校在生源差不多的情况下,竞赛教育成果。所以,泰山中学,教出来“或近”的学生多,“或远”的学生少。但我更喜欢“或近”的。王强,2003年毕业,没有考上学,自谋职业。每年都煮一大锅牛腱子,送上门来。常龙龙,属于由远而近的,南加州大学读完博士回国。去华为之前聚了聚,送我一瓶美国威士忌,还送师弟一支派克。

某些高中,只需要课堂上讲课就行了,而我们泰山中学,这些年来,还要教育那些初中没被教育好的学生。问一句某些初中学校,你们既然感慨过小学没教育好的学生给自己带来教育上的麻烦,为何还说高中的好坏?你们为什么不都教育好,省了高中的麻烦?教书育人,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反而被教育系统内部的某些人给分化开来。


尾声

当年,屈原正道直行,反遭诽谤,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我这番牢骚发出来,多少冲淡了此文的本意。但我相信,每一个泰中人,每一个真正的教育工作者,发完这些牢骚后,仍然故我,继续投入身心,努力工作。毕竟,每一个孩子被“树”起来,都会是社会的脊梁,不过有的粗壮,有的羸弱。孩儿不嫌娘丑,娘也不会嫌自己孩子弱小。

高考结束了,我班50人参加夏季高考,本科上线46人。另,苏永一老师的1班、滕波老师的19班、沈爱红老师的3班、张灿玲老师的10班、张娜老师的15班均达88%以上。体育生24人全部过线,综合成绩有4人620分以上、12人600分以上。杨建程667.8分(全省第8,全市第1)、刘浩然635.85分、朱敬一624.9分、陈善淼621分。单招2人,张帅、董厚健已在提前批录取。


这是我们学校三年一次的骄傲,也是2021级新高一的好开端。中考结束,又到了选择高中的时候。还是那句老话,打开地图,搜索附近,就近上学就是了。

愿每一个孩子都如意,愿每一位泰中人都准备好,伸开双臂,热情拥抱,九月入学的孩子,谱写泰山中学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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