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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李海作品 | 旧事记

 梅雨墨香 2021-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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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旧事是心中一辈子的块垒,抹不去化不掉。我之所以以“旧事记”为题,是因为我所讲述的故事不算小说,也不为情节曲折而过度虚构,这其中有我自己真实的影子。童年的孤独、少年的迷茫、青年的轻狂,一幕一幕的旧事,在已经逝去的年华的波涛里翻滚浮沉,不得不说,不能不说。

小时候,他们都叫我K娃,其实,我叫凯凯。

这辈子,我心目中最大的城市便是Q镇,比省城都大。

Q镇南北两条街,东西也只三条街。向南,是海海漫漫高低起伏的原野,向北,有稀稀落落的村庄和草滩,一直延伸至光秃秃的老虎山。刚记事的时候,跟着父亲去镇上卖过一次羊绒,从人烟稀疏的牧区来到熙熙攘攘的集市,初始甚感无可适存,继而好奇,开始左顾右盼,渐渐感觉到繁华热闹真好,于是,便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住到Q镇来!

我所居住的地方其实称不上村落,周围只有四五户人家,数都数的过来:江家,王家,李家,郭家,潘家。村子属于半农半牧,每家都养几十只羊种几垄地,因此原野上除去海海漫漫草滩,还有一畦一畦的庄稼地。雨水丰足的年头,田地里的庄稼与田地外的青草沙蓬比赛着疯长,满世界就分成了两种鲜明的颜色,深绿的大地和浅蓝的天空。

五岁那年,父亲离了婚,独自带着我生活。一间小土屋孤零零的蜷缩在村子的最西头,再向西,便是草原和田地。

印象里,父亲很少说话也很少剃胡须,满脸毛毛杂杂,总是执拗扬着头颅。每天天未放亮,父亲就起来在土灶前燃起柴草,烙两个又大又厚的白面饼,先安顿我吃完,然后自己带上另一个饼,灌一壶开水,壶里放两三小块砖茶,吆喝着自家的几十只羊,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学校离家很远,父亲又没时间送我,所以九岁之前还一直没有上学。每天父亲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出门——这个家好冷清啊,我一刻也待不住。我如一个探险者,以家为中心逐渐向四围拓展,最东到达离村五六里的高压线铁塔。

夏天,只要不刮风,天空便一尘不染。站在自家的院子外,向东一眼能望见耸入云端的高压线塔。远处是长长的地堰,地堰之间满是沁绿的苜蓿草或者玉米苗子,稠密的碧色淹没了灰黄的土地,有风拂过时,就会有细碎的沙沙声水一样漫开。

独自的日子里总是沉浸在一个人世界。

我喜欢伏在地垄间,把庄稼想象成茂密的森林,嗅着植物淡淡的香味,看着七星瓢虫缘着茎叶爬上爬下。有时候风会忽然间会急促的左右飘忽,一会儿功夫,天空瞬间就刮来一片灰褐色的云彩。云彩像一团一团经年的旧棉絮,从远处翻滚着压过来,稀稀落落的大雨点随之就会没头没脑的砸下。每当此时,隔着几垄地就能远远看见江家的两朵姊妹花,她们头上顶着一模一样的粉色碎花格子上衣,像两只敏捷的羚羊,在绿野中飞快的奔跑,臂弯处挂着的柳筐一颠一颠,颠得筐里苦菜都掉了出来了。

姐妹俩是我的邻居,姐姐江红艳,妹妹江小艳,她俩相差一岁,长得一般高,大眼睛小嘴唇儿,耐看极了。江家离我家最近,村子里本来孩子就少,所以即便她们大我两三岁,却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玩伴。

每每看着父亲和羊群渐渐走远,远的只能看见一团灰尘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想哭。有时候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布,孤独和害怕就会从四面八方袭来。天色暗,土屋里更暗,小小的人儿一个人躲在里面,总觉得有什东西会挠破那扇老旧的木门闯进来。这种日子好漫长啊,像父亲捻好的羊毛线,长的没有尽头。

方圆四周的田畦和草滩都已走遍,对于“探险”了无兴趣的时候,就不得不去江家找江红艳江小艳玩儿。有时会赶上她家吃饭,我便也不好意思作声,在院子里捡一些最光滑的羊粪珠珠,来来回回的数,其实我只能勉强数到二十。江红艳江小艳听到动静就会端着饭碗从屋里出来。红艳往往很友好,大方地分给我半个馒头,并且还会用大拇指夹住筷子腾出四根手指摩挲我的头,每每这个时候,我就真切地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止不住的想哭。我抬头叫她红艳姐,她也会脆脆地应着。清晨的阳光温和的抚摸着我,抚摸着江红艳江小艳,抚摸着江家院里院外的草木。

吃完饭,姐妹俩就该挎着柳筐去田里挖猪草了,我自家不养猪,十分乐于做她们的向导。东坡的田埂上苦菜长得稠密,叶子又宽又长;西边的玉米地里团线苗长得嫩,一抓就是一把——这些都是我最熟悉的。由于我的提前侦查,挖猪草往往事半功倍,不到小半天的功夫,柳筐便满了。

回家尚早,三个人就一起做游戏。那时候最常做的游戏是“摆家家”——就地画一个大方框算是房子,房子里画个小方框是炕,炕上铺一些青草算是被褥;再画一个更小的方框是灶台,抠几块死树皮算是盘碗,折几根柳棍算是筷子。

我们三个人开始想象着模仿一家人的平常的那种生活样子,我扮演爸爸,红艳姐扮演妈妈,小艳姐扮演孩子——我在大方格子外的农田里假装锄地,红艳姐在大方格子里的灶台上做饭,小艳姐在方格里外自由玩耍。好多时候,我在方格子外定定地看着红艳姐,她把上衣的两只袖子绑在腰间做围裙,把草叶一截一截揪碎了,小心地放在三片树皮上,那认真的样子真像是一个美丽主妇在为劳作归来的丈夫烹饪着可口的饭菜。看着看着就痴了,红艳姐猛一抬头看见我呆呆傻傻的眼神,小脸儿腾的一下就红了:看看看,看甚了!随之会抿嘴一笑,两只酒窝浅浅的,好看极了。

后来一天天长大了,红艳姐也像一朵向日葵一天天地散开花叶。我还是期望日日能到她家找她俩玩儿,其实是想找红艳姐玩儿,其实也不是找红艳姐玩儿,就是想看见她,不说话也行,只期望她还能张开五指摸一下我的头,或者拍拍我的肩。我希望父亲经常打发我去江家借东西,借簸箕,借筛子,借铁锹,借什么都行,因为每每我去借东西,红艳姐总是第一个从家里出来,然后回头绵绵的叫一声:妈---,K娃来了。红艳姐妈妈就会跟着声儿从屋里出来,把借的东西拿给我,有时也会摸摸我的脸,细细叹一口气。

我和父亲的小屋太冷清了,总觉得阳光绕开我家的院子洒到了别处。院子里平常没有声息,来回走动的只有我和父亲。圈里的羊开始不停声吼叫,那就是天要黑下来了,到了喂料的时候了。下雨天的时候没办法出去放羊,父亲就一声不吭赤着脚靠在连着炕的窗台上,卷一棒又粗又长的旱烟不停地抽,我则趴在炕上数羊粪珠珠,等到10岁上学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轻松的数到一百了。

玉米收了又种,青草黄了又绿,看过了好多次春夏秋冬反复更替,我们都长大了。

红艳姐要去省城读医专了,我自告奋勇开着自家的四轮拖拉机送她到Q镇长途汽车站。一切收拾停当,红艳姐的父亲母亲和妹妹站在车斗旁不停地说话,拖拉机嗒嗒嗒均匀的喘着粗气,我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我看见红艳姐似乎哭了,拽下衣袖,不停的擦拭眼睛泪,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眼眶也热热的,便把头扬起,把目光投进深邃的天空。

九月的天空格外清爽,蓝色的穹庐上,东一片西一片缀着奶白色的丝绵。嗒嗒嗒,拖拉机在原野间的土路上匀速奔跑着,苜蓿开着蓝花儿,玉米吐着红穗儿,葵花低垂着厚实的脸盘儿。红艳姐一句话也不说,斜着身子坐在车斗里的一捆干草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鼓鼓胀胀的帆布包。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Q镇灰色的楼房了,我放慢车速,路两边的田地和草原缓缓向后移去,偶尔会有一只野兔机敏地穿过路面,向着更深的原野遁去。我把四轮拖拉机停在车站的马路边,向红艳姐伸出手,红艳姐仍是红着眼睛,迟疑一下,握住我粗糙的手跳下车斗。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握着红艳姐的手,手掌软绵绵的,手指有些凉。

K娃,你回去吧。

嗯。

K娃,回去后要好好读书。

嗯。

那一刻,我集聚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和信心,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也要考到省城医专去,尽管我还不知道医专究竟是干什么的。

红艳姐走后,村子一下子就空荡荡的。村子四周所有的地方都遗下一段回忆,每一处都有过红艳姐的身影,就连空气中都隐约散发着红艳姐的味道,仿佛那是一抹永远无法消散的清香——像马兰花,像沙枣花,像散发着微微苦味的榆叶梅。

天边有一对双星,

那是我梦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雾,

那是你昨夜的柔情;

我要登上,

登上山顶,

去寻觅雾中的身影;

我要跨上,

跨上骏马,

去追逐遥远的星星……

这首《天边》是我关于那些年最深切的记忆,那么贴切地表达着我的心声,抒发着我的惆怅,它附着着我生命中一个难以泯灭的区间。


作者简介:李海,男,内蒙古鄂尔多斯人。文学爱好者,以文字作精神寄托,不以此谋生和逐利,闲暇时喜欢写诗及散文。有爱好,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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