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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敦煌 · 那些人

 与照耀同行 2021-07-06

敦煌的白天太炎热了,四点钟我们就往回返了,不过后面的时间不会浪费,在敦煌这座艺术的城市,从莫高窟模仿出的艺术和商业化的运作,晚上的时间正好可以观看演出。小时候,正是舞剧《丝路花雨》热演时,还由西安电影厂拍摄了电影,故事和舞蹈都非常完美,现在作为敦煌的保留剧目,旅游季节里也每天上演。印象中民族舞的舞剧还有《宝莲灯》和《小刀会》,不过能连演三十多年的舞剧只有《丝路花雨》了。本来想重温儿时的回忆,亲眼在剧院现场看舞剧,但领队推荐“又见敦煌”,介绍说这是一部互动式的实景演出,不仅表演了敦煌的艺术,也表演了敦煌的历史和历史中的人物,一直没露面的白老板也着重推荐,而且一定要看,所以那就去看吧,还听说要站着看,还要边走边看,怎么听着像去逛庙会的感觉。

拿到票,原来是王潮歌导演的,难怪是新派的演出,不禁有了今夜星光灿烂的向往。晚上7半集合,乘座旅游车,跟随一辆又一辆的大巴驶出市区,来到“又见敦煌”的演出地,这是在沙地中根据“又见敦煌”演出而专门建造的剧场,占地非常大,看过演出才会明白确实需要这么大的一块地。顺便说一句,安检挺严的,排大队进去,水不让带,要么提前喝了要么送给安检人员吧,西北地区的安检员们都是很辛苦的啊。

进了剧场,是一个很高很大的表演厅,灯光晕暗,观众人影摇晃,这种感觉既像小时候去爸爸工作的兵工厂里大到难以想象的跑来跑去的拱顶车间,又像在工体西门店铺里摸着黑找不知跟谁腻上了的同伴。演出开始前,在每个角落里都有文艺青年打扮的演员,用读书的形式介绍“又见敦煌”中也是敦煌的真实历史中的那些人物,后面的演出中他们都会出现。


虽然2017年的夏天那会儿还没有中美贸易战,我们也没同意修改专利法,但作为一个有知识产权意识的好公民,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能不能拍照,回答是不用闪光灯就行,于是在越来越密的人群里收起了单反,用手机拍上了。

随着演出开始,才发现演出大厅中间是一条长长的T台,上面铺满了细沙,灯光下显出白色,就像月光下的样子。

这座T台象征了敦煌所在的丝绸之路,也象征了敦煌经历过的历史长河。“又见敦煌”的第一场演出是讲述敦煌的历史和历史上的那些人物,扮演历史人物的演员们就会从T台上走过。

历史是人的历史,任何艺术也是人创造的艺术,没有历史上的敦煌的人,绚丽的壁画和精美的佛像也都不会是鲜活的,只有跟历史上真实的人们联系在一起,才能体会到完全的敦煌。

虽然这些历史上的人,有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历史记住的小人物,但他们经历的历史却是最传奇的故事。也许,这就是“又见敦煌”的创造意图和意义吧。演出开始了,这些历史人物要一个个地从面前走过,我们也来一个个地认识这些历史上的人物和他们的事吧。

这位有点像引领犹太人出埃及的摩西的,就是在丝绸之路上熟得不再熟的张骞,印象中可能也是第一个出场的,他曾两次出使西域,第一次堪称古代版的《深入敌后》和《敌营13年》,最终回到大汉,使中原王朝第一次详细掌握了西域的情况。第二次出行打通了中原西汉王朝通往西域的的南北道路,丝绸之路就此逐渐形成,并在两千年后被更西边的一个人正式命名。

演出中表现了张骞第一次出使回到汉界,不过历史上张骞逃回汉朝时应该是很狼狈的,演出为了突出他心怀祖国,把苏武牧羊时一直手持的符节给了他。

两位盛装丽人是来自汉代的解忧公主和相夫公主。公主在唐代是骄横的代名词,但在汉代却是和亲的同名词,武帝前和亲是为了换回暂时的和平,之后的和亲则是要把大汉的政治影响和外交连纵传到远方。因为匈奴的关系,一般都关注去北方的和亲,比如昭君出塞,但也有很多公主是向西,经敦煌前往西域,在1884年后被正式称为新疆的那片土地上为国家奉献自己的青春。

武帝时,为了拢络位于现在伊犁河流域的乌孙,封宗室之女刘解忧为解忧公主,和亲乌孙。解忧公主到乌孙后,根据乌孙习俗先后嫁于三任乌孙王,生有众多子女,在乌孙国内威望较高。解忧生性泼辣,当时乌孙王还有另一位匈奴妻子,而且迫于匈奴的威权,作为正妻在地位上高于解忧。于是解忧在乌孙的几十年间,成功上演了宫斗、言情、古装、谍战、谋略、战争等剧种,最终确立了自己至高无上的威望和地位,也离间了乌孙与匈奴的关系,稳固了乌孙与汉朝的联盟。到了汉宣帝时,在解忧的推动下,乌孙与汉朝联合发动了对匈奴的最后一击,使匈奴受到致命打击,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直至东汉时被彻底消灭。70岁时,解忧公主回到长安,在外奋斗了50年,终于落叶归根,红颜离家,皓首归来,长安繁荣依旧,而女儿青春不再。够传奇吧,可以说她是汉朝贡献最大的和亲公主,她的个人奋斗就像是中国版的叶卡捷琳娜更因为有了她,她的历史功绩不亚于上面的那位张骞。

这是两位文人,武将打扮的叫索靖,敦煌人,是西晋将领,也是著名书法家擅长草书,字迹险峻坚劲,书体自成一家,历来被书法家称为“草圣”,留下了《出师颂》、《月仪帖》、《急就章》等传世作品。可惜,他的才华与功名在八王之乱中结束,他的艺术成就与短暂的西晋王朝一起成为了历史。

相比索靖,这位文士装的就是一位从幼儿园起就认识的老熟人,王维,王右丞!因为“西出阳关无故人”而与敦煌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简直成了飞天之外的敦煌另一位形象大使。不过,相比“渭城朝雨浥轻尘”,我更喜欢“空山新雨后”和“此物最相思”啦。

这位被旁边孩子称为包公的威严大官,其实是张议潮,中唐时期河西地区的实际主人。唐代早期一般被称为盛唐,文治武功都达到前所未有的辉煌。不过太宗高宗武皇和玄宗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隐忧,就是雄踞青藏高原的吐蕃。吐蕃是藏族的祖先,最早与汉族同源,后进入青藏高原发展,在隋唐时期达到鼎盛,不仅控制了西藏和青海,还威胁甘肃,直接逼近唐朝的心脏关中地区。惮于吐蕃兵盛,更担心战火很容易就影响到长安,所以唐代对吐蕃一直采取温和政策,最有名的就是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入藏,当然,在汉族的史书中都是吐蕃主动前来求亲的。这种脆弱的和平随着安史之乱被彻底打破,吐蕃利用唐朝边军内调和实力大减,根本不顾及姻亲关系,武力占领了河西地区,对当地汉族进行奴役统治,此后河西广大地区沦陷于吐蕃长达近百年。

张议潮出生于吐蕃控制时期被称为沙州的敦煌。张家是当地豪强,虽也受吐蕃压制,但在当地汉民中有较大影响力,张议潮就像项梁一样广交朋友,训练子弟,并且终于等到了吐蕃发生内乱的好时机,乘机发动汉民族起义,组织起归义军,光复了沙州、瓜州等河西重镇,又经几十年征战,除了击败吐蕃外,还横扫周边的回鹘、党项、吐谷浑等势力,使包括现在甘肃、青海北部、新疆吐鲁番地区的广大河西地区回归唐朝,而且采取民族和睦政策,使当地多民族过上了安稳日子。张议潮的贡献还在于重新打通了被吐蕃阻断近百年的丝绸之路,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恢复了东西方的主要陆上交通线。

唐政府名义上收复了河西,但已经陷于蕃镇割据国力日下的中央政府无力维护和经营河西地区,因此就给张议潮很高的荣誉和名份,让他成为河西地区的土皇上,以此来换取对中央政府的忠诚。得到中央政府的承认和有限支持后,张议潮作为归义军节度使,全力经营河西,大力发展生产,加强军备,恢复汉族先进文化,使河西地区重现繁荣,张氏一族也由豪门变成了蕃镇,势力浩大。莫高窟156窟就是张议潮的侄子为他建的纪念窟,里面绘有《张议潮统军出行图》,描绘了张议潮统治河西时的盛景。“又见敦煌”中张议潮的服饰就来自于这幅珍贵的历史画卷。

张议潮虽有割据称王的能力,但仍一心向唐,晚年更主动到长安居住,74岁时病逝于长安,完成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顺便说一句,唐代时吐蕃达到鼎盛,不仅占据河西,还进兵西域,势力范围与阿拉伯帝国相连,南边还控制四川、云南等西南地区。但经过多次内乱,吐蕃势力大减,从西域、河西和西南地区全面收缩,基本维持在青藏高原之内。此后,中国中古时期的温暖期结束,气候转冷,青藏高原更加寒冷,人类宜居环境恶化,吐蕃的社会生产和人口数量不断衰落。更要命的是,佛教在青藏高原地区开始广泛传播,逐渐取得统治地位,这种推崇平和,修来世和出家的宗教,使本已势力大减的吐蕃更缺乏冲出青藏高原的动力,逐步被兴起的蒙古控制,元代后正式并入了中原王朝的版图。

这名外披灰袍一幅风尘模样的僧人,名叫悟真,对,是悟真不是悟空和悟能。他原是沙州的一名高僧,因吐蕃统治河西时,对百姓残暴,对佛教也很敌视,因此河西地区的佛门大多支持抵抗运动。张议潮起义成功后,希望与唐朝取得联系,更要与唐军联合打击吐蕃。当时敦煌沙州与长安之间的甘州凉州还被吐蕃控制,张议潮派出了十支信使队伍,从北中南三路穿越吐蕃的敌占区前往长安。悟真支持张议潮,又有僧人的身份掩护,成为了十路信史之一,从敦煌出发,先向北,穿过蒙古高原的沙漠地区,再向东南经现在的内蒙古进入陕西,历经自然艰险和吐蕃围堵,走了两年才来到长安,带来了沙州光复的消息,而另外九队信使都没能到达长安,消失于漫漫长途之中。

这位手拿佛铃的行脚僧让我有些恍惚,记不清他是哪位与敦煌有关的高僧了。

也许他是乐尊和尚,在低血糖加严重脱水的弥留之际,受到佛祖关爱而小宇宙爆发,看到了万道金光,由此开创了敦煌莫高窟的第一个石窟。

也许他是法显大师,在六十五岁的古稀之年,毅然从敦煌出关西行求法,从中亚内陆过沙漠爬雪山到了南亚次大陆,又渡过印度洋到了斯里兰卡,求法之后更神奇地乘船经孟加拉湾、马六甲、南海、东海、黄海,从山东登陆回到了祖国,在唐僧之前两百多年西行取经成功,更是绕着东亚大陆走过了整整一个大圈圈。

也许他是被誉为大乘天的玄奘唐僧,他的故事就不用细说了。

这些都是我们可以从史书中读到的历史人物,但不被史书而记住的历史过客更多,一般我们无法了解他们的名字和生平,但敦煌庞大的石窟壁画和独特的炎热干燥,保存下了史书中不曾留下的历史信息。

这位短打扮的唐人是莫高窟众多技艺精湛而又无名的画匠之一,他根据长安城的节日盛会,创作了220窟的巨幅佛国极乐世界精变画,创作出了著名的反弹琵琶舞女,成为了敦煌艺术的象征。舞剧《丝路花雨》就取材于220窟的壁画舞蹈,并为主角起了神笔张的名字。通过这位可能叫张画工也可能叫颜画匠的唐人在220窟留下的不朽画作,我们才能亲眼看到史书中记载的吴带当风,才能更接近真实地想象盛唐的社会生活和艺术高峰。

这位蓝衣女子的名字也不见于史书,而是来自1907年集探险考古学家与文物强盗称谓于一身的伯希和伯在敦煌的发掘,在一座烽墩里发现了8封1700年前的信,现存于大英博物馆。其中有一封是一个叫米薇的粟特女子也就是这位蓝衣女写的信。信的内容让人伤感和叹息,一定要看全文,信的原文是这样的:我的丈夫纳奈德……我感到自己生活得很糟糕,很凄惨,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死去了!我一次又一次的给你写信,但从来没收到过你哪怕一封回信,我对你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我遵从你的命令来到敦煌,我没有听从我母亲的话,也没有听从我兄弟们的意见,一定是我遵从你命令的那天惹恼了诸神,我宁愿嫁给猪狗,也不愿做你的妻子。我所有的不幸就是:为了你,我在敦煌等待了三年。

粟特人属于高加索人种,也就是高鼻深目的白种人,从东汉到宋代近千年间一直在丝绸之路经商。从信中可知,这位名叫米薇的粟特族女子被遗弃或是被遗忘在了一千七百年前的敦煌,孤单地生活了三年。不知道她给远在东方长安或是西方巴格达的丈夫写了多少信,但这封信他丈夫肯定没收到,因为不可知的原因,米薇的信与其他几封信件被埋入烽台的土里,也因此保存到了今天,使我们可知千百年前最繁盛时的敦煌,不仅是商业的中心和艺术的交汇之处,还是很多人命运的终点。

真希望米薇最终和丈夫相见,并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最后这两位是敦煌的名人,他们可以说都是敦煌文化的发现者,可以说都是敦煌文化的保护者,但一位声名狼藉被认为是历史罪人,一位声名赫赫却人生起荡往事不忍回首,他们就是著名的王圆箓道士和常书鸿院长。

王道士其实是个好人,其实是个热爱敦煌的好人,他当过兵,出过家,一路游历到河西,当他第一眼看到被沙土掩埋了一半的莫高窟时,他就立誓要守护好这些石窟,要保护好这些佛像,要让自己的一生停留在这里。如果没有1900年6月22日那一天,如果没有清理第16窟的积沙,王道士将会在辛勤而寂寞的岁月中渡过无名的一生。

但他发现了藏经洞,发现了敦煌宝藏,更因为他是在1900年6月发现的,在之前的一个月,八个国家组成了进攻中国的联军,在之后的两个月,这支八国联军攻入了中国的首都。远在几千里外的王道士不知道这些事,也不关心这些事,但同年发生的这些事说明,在当时陷入动乱和衰败的中国,王道士根本无力保护这些宝藏。他曾经多次找过县里和省里的官员,却无人理会,反而从远方来的洋人却拼命显露出对中国文化的虔诚,被他视为知己。面对两眼冒光的伯希和,面对朝廷颁发的证件,面对白花花的银子,只知道保护莫高窟却不知道敦煌藏经文化价值的王道士的脑中只有一个纯朴的想法,把这些看不懂也没用的图画和纸片卖给洋人,换来银子,可以修缮洞窟和佛像。于是,他就成了出卖祖国文化的卖国贼,从新文化运动一直被骂到了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不过王道士来不及听到这些脑子里永远有阶级斗争观念的骂声,1931年他与心爱的莫高窟永远地连为了一体。

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叫常书鸿,他是敦煌研究院的第一任院长。被誉为“敦煌守护神”。他在少年和青年时期绝对是“别人家的孩子”,年轻时就留学法国,作品被艺术之都的巴黎的众多博物馆收藏,朋友圈集中于上层社会,他还有一段浪漫的爱情,与集美貌才智于一身的姑娘结成幸福的家庭,诞生了一位可爱的女儿,人生完美的没有一丝缺憾。如果他的人生轨迹继续这样发展,他将是又一位徐悲鸿式的大师,或是又一位徐志摩式的名人。

但在王道士圆寂后4年的1935年秋天,年轻的常书鸿在法国塞纳河畔的一个旧书摊上,偶然看到了由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编辑的画册《敦煌图录》,看见了被伯希和运到法国的敦煌画作。那一刻,常书鸿的心被莫高窟紧紧地抓住。出于对更高艺术境界的渴望,他要回国,去莫高窟,去看那些壁画。1943年3月,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他终于到达了敦煌,醉心于中国古代文化瑰宝的同时,他也被英高窟的破败震撼,从此立志要保护好莫高窟,保护好这些壁画佛像,保护好中国文化。从此,这位塞纳河边的艺术达人就成了中国西北风沙中的一名研究员,在敦煌一呆就是几十年。如果说西北的艰苦生活还能忍耐,国民政府越来越少的资助还能将就,但孤独的生活却煎熬着他的生命。他的夫人穿着大衣和高跟鞋,带着女儿也来敦煌,第一晚就住在寒冷的破屋中,第一顿饭是只有盐和醋的冷面条。保护艺术文化是常书鸿的责任,但不是他夫人的义务,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们无权议论他夫人的最终选择,只是常书鸿听到夫人不辞而别的消息后,为再见一面在漆黑的夜里追到风沙之中,跌倒在沙地上久久不起。从此,在大漠深处,他开始了孤独而坚定的生活,一下就是几十年。经过历代敦煌保护者的努力,莫高窟作为中国古代文化的圣地,也成为了世界人类文化遗产,人们怀着朝圣的心态前往莫高窟,既惊叹古代艺术的辉煌,也感叹敦煌保护者们的艰辛。

1994年,常书鸿与世长辞,他的坟墓与王圆箓的舍利塔一样,与莫高窟遥遥相望。2016年起,在“又见敦煌”中,王道士和常院长也与历史古人们站到一起,共同成为了与敦煌融为一体的历史,成为了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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