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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心|一个出家人的美丽乡愁

 风舟微纪录 2021-07-06


法晗法师  祖籍河南桐柏,大学毕业后曾就职于某大型国企。2001年在韶关南华禅寺传正法师座下剃度出家。曾任武汉宝通禅寺《谈心》杂志编辑,获得湖北省第一、二届佛教讲经交流会一等奖。现为安徽省太湖县牛镇狮子山二祖禅堂住持。

2010年初秋,母亲被庸医误诊为喉癌,妹妹陪着母亲在兰州找专家复查后,确定是虚惊一场。放下心来的母亲想要回阔别多年的老家看看,我便赶到信阳火车站去接。

她们到站已是晚上,但母亲思乡心切,租了一辆小车就连夜赶往姥姥家。小车在乡村公路上奔驰了一个多小时,前边是断头路,司机说只能步行了。原来这里是湖北随州和河南信阳的交界处,一边修好了水泥路一边却仍然是泥巴小路。我们三人借着手机电筒的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村庄漆黑一片,偶尔有狗吠声。凭着记忆,母亲摸索到了一个破败的门洞,这就是姥姥家。

母亲还小的时候,姥姥抛下一双儿女改嫁外乡,又生了三个儿子。母亲一直跟随亲生父亲生活,他独自拉扯着她和弟弟一起长大。

多年以后,母亲似乎放下了这些恩怨。偶尔,我们三兄妹放寒暑假的时候,她会带上我们一起去探望姥姥。

姥姥见了母亲,除了惊喜,还有絮叨不完的苦。对那个木讷的老头,母亲让叫我们称呼他为姥爷,他每次都会默默的从房里捧出一把花生、板栗或是荸荠,然后静静地坐着听姥姥的牢骚指责。妹妹像小猫似的被姥姥一把搂在怀里,而我和哥哥抓一把花生板栗就撒丫子跑出去跟村里的小孩子们玩去了。

姥姥家所在的村庄很美。整个村庄被竹林环抱,阡陌纵横,河汊交错,山上长满了野果子。我记得,挨着竹林的是一大片稻田,还有一口深井,那井水与井口平齐四季不涸,冬暖夏凉,村里人在田里劳动,渴了就随手捧一口喝,还经常取井水冰西瓜、做凉面。村东头一条小河,两岸芦苇,河水清澈。孩子们在小河沟最窄的地方用石块树枝垒一个“河坝”,豁口处扎上网兜,然后从上游往下赶鱼。我不敢下水,他们就叫我看着网兜。一群一群的鱼儿过来了,我偷偷地用树枝把网兜口抬起来,于是,大部分鱼儿顺利地溜走了,也有几条鱼慌乱之中钻进了网兜。这样干了几次之后,他们终于发现是我在暗地捣鬼,就换了别的孩子看守,不准我靠近网兜。

几年不见,母亲陪着姥姥闲话家常,说到很晚才睡,我则简单洗漱一下就躺下了。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来,去寻找记忆中的美景。然而,竹林早已不翼而飞,就地竖起几栋新建的小楼。然而,楼里好像并没有人住。它们大门紧锁,在一片破旧的老房子中显得甚是刺眼,那片稻田还在,只是,地里长满了荒草。

村口堰塘边上的大槐树也老了,老得树干都枯死了一半,只有树梢上还顶着几枝绿叶。那个从城里退休回来的老公安去了哪里?那时候,一群小孩子最喜欢围坐在槐树下,听他给我们讲故事。

小河干了,堰塘变成一滩死水,铺满了绿苔,漂着各种颜色的塑料袋,散发着臭味。这还是那个村民用来洗菜淘米的堰塘吗?巨大的石磨倾倒在地上,伤痕累累,地上随处都是垃圾,苍蝇嘤嘤嗡嗡地飞。 

早饭的时候,二舅母训斥孩子的骂声清晰地传到了饭桌上。听姥姥絮叨,舅舅们对她并不好,她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姥爷去世后也没人帮她修补房屋。

大舅在山西煤矿打工得了矽肺病,在基督教会的资助下,病情有所好转,从此,他便加入了教会,除了养病就是与教会的兄弟姊妹四处传福音,门里门外都由大舅妈操持。姥爷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回来参加丧事,说是教规不允许。

二舅两口子在浙江打工,二舅妈只在孩子开学的时候回来,孩子由奶奶看着,说是每月给养老费和孩子的花销,但从来没按时给过,姥姥一直靠我母亲的接济过活。三舅全家都搬去了打工的城市,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姥姥说三舅还比较孝顺,但是他怕老婆,只敢偷偷地给她寄钱。

吃完早饭,二舅母打发孩子去上学,走到姥姥的院子里说话,不知不觉,叙旧成了诉苦,变成了争吵。

小村实在太老了,老得房顶上都长了草,空心村庄里只剩下老人留守。小时候一起下河捉鱼的伙伴早都星散他乡,连村里人都说不清他们在哪里漂泊。哪怕只是在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忙生计,年轻人也很少回来。他们大多在镇上盖了房子,由老人在家带孙子、下地干活。 

如果老人还能下地干活,境况还过得去,如果失去了劳动能力,或者老来得病,就会被看成是家里的包袱,境况悲惨。有些人即使家境富裕也不愿意赡养老人,哪怕每年几十元钱的医疗合作基金也不愿意给父母亲交。 

村里的农田大部分都已经撂荒,老人们为了一口吃食,才勉强地种下一点庄稼,一般都是望天收。干不动农活的老人经常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前晒太阳,呆滞的目光不知在哪个方向游走,一条狗蹲在身旁吐着舌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边佝偻着身子在菜地里忙,一边抬起头,跟斜对面在房顶上晒稻谷的儿媳妇对骂。老人被儿媳恶毒的骂声逼回身后一间低矮的土墙瓦房,这就是他的家。从他家经过的村民似乎对这样的情景已经熟视无睹,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只有那条狗为了维护主人,仰头对着楼上狂哮。儿媳妇恶狠狠地骂:“老狗你再叫,看我不把你宰了炖吃掉!” 泥径上,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在前边跑,他奶奶在后面边追边骂。据说,这孩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他经常偷了奶奶的钱和同样辍学的伙伴去镇上的网吧上网。

知了在树上聒噪,我倚靠在大石磨上,望着天空的云朵,不知道还能在哪里找到记忆中的村庄。或许,事实就是如此冰冷彻骨。伴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在当下的中国乡村,我们再也找不到朴素的家园情怀。文化传承不复再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迅速消弭,人际关系变得功利和冰冷,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孝道式微和老人处境问题。乡村寄托着离人的乡愁,然而乡愁不只是文人笔下的矫情,还有痛与哀愁。

其实,一千多年前,禅宗六祖惠能就说过:“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他告诉我们要尽孝道供养父母,敦伦尽分,知义守义,要扶助贫寒之人,恭敬礼让,能使大众尊卑和睦相处。更早的时候,在《佛说善生经》里,佛陀也为我们指出非常具有可行性的“人生六伦”的安立之法。只有心怀奉献和感恩,让子孙后代看得到山,见得到水,我们才真正收获了美满的人生,让乡愁在心中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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