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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诗选刊||才旺瑙乳/旺秀才丹/扎西才让/王志国/嘎代才让/阿顿·华多太/索木东/德乾恒美/那萨/陈跃军/格桑玉珍/白玛央金

 新用户8807HQo8 2021-07-06

西藏诗人专辑

在天祝高原寂寥的天空下独自歌唱

 ◎才旺瑙乳

歌唱着满山遍野的樱桃

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

走遍天祝的流水和大地

走遍白天和黑夜

背着桦皮、青稞

手捧养育过祖先的泥土

攥紧游牧民族的血

我是一个激情的孩子

爱歌唱,爱流浪

但永不感伤

苦难或者燃烧

那通向天空的消失的路上

唯有我一个

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浪漫、质朴

怀念着人类美丽的家园

追索着生命的智慧和真理

神灵与造化

举起一片闪光的流水

一个因爱而孤独的

泪水打湿的孩子

这至爱着的

唯一的一个

喜欢在夜里

睡在高高的山上

大风也无法阻挡

星星:那缀满天空的光明的泉子

像我情人的眼睛

有我吮吸不完的

温暖和爱情

天涯海角,爱家乡

就像爱我的情人

爱我珍藏着的十三首诗

白云悠悠

在天祝高远寂寥的天空下

这唯一的、最后的

浪漫主义者

行囊空空,正独自歌唱

在积雪和流水的上面

星光灿灿的远方

你能看见他自信的脸

像月光下的一匹马

正翻过山冈

赤野千里,一个赤子

紧握泪水和泥土

用淳朴而沙哑的歌声

感谢着家乡

感谢着人类和生活

火中莲花

 ◎旺秀才丹

被火所烧的,会因用火而痊愈

              ——西藏谚语

在火中生活

在最热烈处安放自己的身心

在火中生活,从里向外

一遍遍熟悉烈焰

看她如何升起

光彩如何摇曳

红色的光芒照亮身心的边界

直到无法想像之处

把大千世界映红

这把火升起,从未熄灭

在火中生活

会逐渐适应炎热,接受她

滚烫的温度仿佛在悄然改变

燃烧的欲望、迷茫和焦虑

被渐渐灼成丝丝清凉

在火中生活

要有直视烈焰的勇气和智慧

熊熊大火威猛无比

但她并不会烧毁自己

燃烧的欲望如此美好

起舞、歌咏、尽情享受

你看到,火在火中洗浴

火苗相互追逐嬉戏

如同清水激起浪花

和另外的浪花交融相惜

在火中生活,烈烈火焰聚集

会烧化云层中的冰

那些滴答的雨水丝丝缕缕

绵绵不绝成为一条线

和燃烧的火苗相遇

一瞬间激起美妙的蜃景

如同巨大的莲花缓缓盛开

托起月亮和太阳的融汇

永恒的快乐和虚空

从此浑然一体

在火中生活

欲望的火,愤怒的火,野蛮的火

都会变成清凉的火

你从火中越过时空去看她们

她们如此盲目而痴迷

无边的火舌像镜面上的热气

将渐渐回收到幼苗的中心

你看她们,和她们一起

在莲花和一缕青烟中消失,解脱

死去的诗人

◎扎西才让

这个突遭横祸的青年躺在湖边,

头朝湖水,脚朝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验尸官喃喃地说:

“他的脑组织都溅到了草上。”

埋葬他时,我和其他五人抬着棺木,

朝挖好的墓穴一步一步地挪去。

天色阴沉,这个柏木棺材

比我们以前抬过的,要重得多。

当一堆湿土形成了山丘的样子,

那桑烟,和亡灵一起,升入了天幕。

我们回来,洗净了手,开始吃羊肉泡馍,

但他已经吃不了了。我们抽烟喝酒,

但他已经不是高声喧哗中的一个了。

我们熄了灯,搂着妻子睡觉,

但他,确确实实,已经和家人永远分离了。

他留在世上的,还有什么呢……

衣服?被烧了。书籍?也被烧了。

房子?成了别人的了。

他溅在草地上的脑组织?

那会被蚂蚁分食,成为人类忽视的粪便。

只他的诗歌,还被人们记着,

但在不久,若不进入历史,也会被一一忘掉。

那么,在这人世上,他什么也不会留下,除了

……那些化为腐土的他的尸骨。

寒风吹皱的诗篇

◎王志国

白雪覆盖的院落

一朵半开的寒梅越过积雪的边缘

把一张红扑扑的脸

侧給风看

寒风吹皱的诗篇

是袅袅炊烟提着生活的悲欢越走越远

是流水东去,依旧要转身呼喊

一行脚印在雪地里隐现

拐一个弯,转身已是经年

那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

翻越记忆的庭院,川剧变脸一般

依次向我展示着异乡的颠沛、亲人的衰老

兄妹的伤病、父母的旧疾

和成长路上那些含泪的坚持……

这一次,寒风突然翻脸

把母亲的墓碑

从荒草里翻给我看

轮 回

◎嘎代才让

“佛殿里受戒的梵音,支撑着传唱,

免不了中途被风吹袭——”

此生,恍如一夜:赤身走来,赤身走去

丢弃了诸多血肉的理想。爱和疼痛;将短暂的一生

看作高处的倦意,

祭献给漆黑无定的大地。如果恩怨远去,

如果心身抵达了空无的本质

我会攫取上下浮沉的生死流转,像一只疲惫的秃鹫

在来世的天空中徘徊。

三世因果:世上最纯洁的领域

怀揣机缘和善恶。

童年的歌

◎阿顿·华多太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石丛的蝈蝈吧

如果石头不愿意,就问黄蜂

如果黄蜂也不愿意,那就问泥捏的马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那一窝狗仔吧

如果大黑獒不愿意,就问小花猫

如果花猫也不愿意,就问枝头的喜鹊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墙头的柴火吧

如果高墙不愿意,就问旗幡

如果旗幡也不愿意,就问袅袅炊烟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佛龛里的油灯吧

如果火苗不愿意,就问香烛

如果香烛也不愿意,就问佛像的眼睛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吃草的奶牛吧

如果犊儿不愿意,就问小羊羔

如果羊羔也不愿意,就问红铜的茶壶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山坳的青稞吧

如果陡坡不愿意,就问麦子

如果小麦也不愿意,就问盛满糌粑的木碗

天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亮的时候

问谁呢,问村头的小河吧

如果青蛙不愿意,就问蝌蚪

如果蝌蚪也不愿意,就问金色的赛茜花             

所有的山,都是有筋骨的

——路过静宁兼致李满强兄

◎刚杰·索木东

在北方,那么多的山

都这么荒着,不声不响

那么多的人,都这么活着

不卑不亢。每一天的阳光

都会,按时落在头顶

天和地,就一起开阔了

这些年,也走了一些路

那么多的脚印,堆起来

足以,让我们记起回家

那么多的日子,荒废了

却足以,让我们想到未来

——之后,每一个冬夜

无比贪恋的那盘热炕

就成了,此生

无法治愈的疾病

其实,所有的山

都是有筋骨的

所有的山头,都会有

朝向村口的寺庙

所有的山坳里,也都藏着

不事张扬的祖坟

——当我们慢慢明白

这些道理的时候

一缕炊烟,就在午后

安静地升起

说 话

◎德乾恒美

偏执如你,如古老树叶和根,在幽暗处积蓄光芒

我不时虚掩耳际,生怕听到你燃烧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我也成为同样的发声者

而寂寞教你开口说话,和我折断的肋骨说话

和我压迫的内脏说话,和我孤立无援的双手说话

可我的话却卡在了肋骨的间隙,堵在血管——

它们像一群狂徒啸聚于我身体毛发的山林丘壑

砍伐树木,掘地三尺,剥食果实,并高声喧哗

我选择闭口,紧握双拳,身体右卧,保持警惕

你枯柴的手指在虚空比划,这曾是幻术

令光芒衰竭,漫过漆黑,漫过暗处的河滩

嘴唇被污水反复冲刷,思绪被赶走,散乱纷飞

我不曾虚掩身体的本意,让它们随意流露于风口

倾听水分的意见、时间的态度,昏暗或者刺目

刺入大地纵深,吐露肉身的寒苦,学会大声地说话

麦积山

◎那萨

爱上一面墙

树叶从树根奔流而下

想起高处的江流

想起太阳城里的某位信徒

一离家

念想就原路返回

天放远了

眼睛就犯困

情暂且浓缩在

麦积山

镂空的栈道

残缺的佛像

都是岁时中破损的铜镜

隐约

照见了历史的那一头

客留山脚下

只为在夜梦里

奢望能够引入

曾经石窟里

起伏的凿刻声

或佛与菩萨的那些细语

岗仁布齐,世界的中心

◎陈跃军

宇宙是一个圆规,你是圆心

狮泉河、象泉河、孔泉河、马泉河

都是你的半径,我们站在周长上

任凭怎么奔跑,也脱离不了你的离心力

于是我们用一生来回家

你是最大的金字塔,屹立在

青藏高原和我们的心中

周围的雪都化了,你依然圣洁庄严

我向玛旁雍措边一朵奔跑的雪花问路

它说请不要阻止它朝圣的脚步

香巴拉的门关着,听说里面

住满了神仙,他们正在开会

研究哲学与科学的区别

我们摇着信仰的大旗

把爱恨情仇丢在今生的路上

下山的鸽子

◎格桑玉珍

在色拉寺的山坡上,

我看到一只下山的鸽子。

压低身体,擒住泥土,

稳稳地一点一点从山坡上走下来。

在它的附近,麻雀一哄而散,

硕大的山石上,

一条白色的狗坐得笔直。

桑烟连绵,

风马旗招展,

一只朝佛的队伍蜿蜒,

这只鸽子,走下山来,

压低身体,阖上翅膀,

牢牢擒住泥土,

仿佛微服私访,

又像初来人间。

刻下一串冰凌的月影

◎白玛央金

不是爱上文字之后,

我才爱上这枚月亮

就在今夜,它隐匿于雪山背后,吟诵着冰的话题

没有花朵点缀,像长久失去激情的山峦

想起大雁南飞的弧度而刻下一串冰凌的影子

熟悉的音符,总在静夜折射多棱的歌声

静静敲打心的碎片,却总是甘之如饴

就在今夜,忘了月亮攲斜时孤独的艺术

如果挂在牛毛帐篷之上,被青色的烟幕抚摸

如果似剑气含进独行深谷的雪豹眼里

月的弯角还能挽住凝脂般的雪原

溶落一堆日子以外的韵律吗

谁在倚窗,让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

形如一堆严肃的石头,敲打盈盈烛火

让安静浮出水面,死寂而幽远

丝质的心脉,曾在阳光的脉络里歌唱

是否也能停留在月的青烟上敛翅喘息

(本期组稿:白玛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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