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祝你幸福（下）

祝你幸福（发表于《解放军文艺》）

    上军校时，我曾去看过嫂子。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因为我当兵时她曾来过一次连队，但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来了。

　　我第一次上嫂子家里去时，嫂子很热情。

　　我说，嫂子，副连长让我采看看你。

　　她说，他?他心里还有我吗?

　　我那时不知道他们之间在闹别扭，我便开玩笑地说，副连长不想你想谁呀?

　　她说，他心中只有他的那个连队，只有他的兵，哪里还会有我呢?

　　我说副连长平时常念叨着你。我说这话时底气不足，因为其实呢，副连长从来没当着我们的面提过她。

　　她说，他也不过只是在口头上说说。

　　我说，大家都说副连长可听你的话呢。

　　嫂子说，听话?鬼才相信!我让他转业，他却从来没有答应过。

　　我说，我们连的人都说副连长是个模范丈夫

　　嫂子说，模范丈夫?他可能更热衷于当他的模范连长吧。

　　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想起来，那次嫂子的态度还算好的。因为我再次去看她时，她说，小李，你很忙，就不要再往这里跑了。

　　我说，再忙也得来看一看呀，如果你有事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她说，你好好读你的书吧，不要像你们副连长那样，木头人一个。

　　虽然嫂子不要我去，但连长嘱咐了要我去，我是连长的兵，得听连长的。

　　第三次再去时，我发现有一个男人在帮她换煤气。看见我来了，嫂子站在门口，脸上有些冰凉。她说，我表哥在帮我换煤气，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说着便把家里的门关上了。我站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有些难受，从此好长时间没有去过。可想起远在边疆的副连长时，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便打电话向他解释。电话转了好几道弯到连队时，连长的声音很急切，我逗他说，嫂子要你回来，你不回来，她便要与你拜拜啦。他在电话的那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又吓他说，你再不回来，嫂子可就和别人跑了啦。他说，我知道，我知道……

　　过了不久，我再往嫂子家打电话时，接电话的人说，你打错了，这里没这个人。我想怎么会呢，便又打了几次，可每次别人都这样说，我感到很奇怪。就专门跑去看了一次，敲门后发现，嫂子真的搬家了。

　　我便写信问副连长知道不知道嫂子搬家了。副连长回信时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那以后，我从连队战友们的来信中，知道了连队的任务一个接一个，副连长脱不开身回家。之后，我听说副连长送兵时中途也回来过一次，可我放寒假回老家去了，我们两个人没有见上面。等我回来时，才知道他到过我们学校，没找到我便给我留了一张便条：你好好读书吧，以后不用再去看你嫂子了。

　　我当时感到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那时学习太紧张，我也没有多想。毕业前，学校找我谈话有意留我在这个城市。那时，副连长已升为连长了。我打电话征求他对我毕业后去向的意见。他说，城市有城市的好处，主要看你适合在哪个位置，哪个位置更能发挥你的才能，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说，你不是想让我回来吗?他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的特点不一样，你自己的事只能自己决定；再说对手你而言，你还年轻，留在那里可能更好。

　　我说，你不是说要热烈地欢迎我回来吗?

　　他说，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这么想了。

　　我那时还以为连长这话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我明白了连长还遇到了别的问题。

　　第二天，我和连长一起到火车站送走了王二小。王二小上车时眼泪汪汪的，他紧握住连长的手不放。连长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女人哭哭啼啼的!

　　王二小说，连长，你有时间一定要到我家去，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来做客。

　　连长说，我肯定会去的，代我问你父母好。

　　王二小说，连长，我们村有好几个当兵的，可就你一个人给我家里写信了，我爸每次收到你的来信，总是要在村里转来转去的，让别的人都羡慕。

　　连长说，告诉你爸以后别这样了，别的连长也许都很忙，抽不出时间写信呢。

　　王二小转过身去擦眼泪了。火车开动时，他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拼命地向我们挥手。

　　连长站在那里，一直看着火车消失，嘴里不停地说，这孩子，这孩子，就是重感情……

　　回来的路上，连长对我说，住在你这里是不是不方便?

　　我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每天要写材料，领导照顾我，没让我住集体宿舍，而是破例让我住了个独单，有厨房有厕所，的确非常方便。

　　连长说，既然方便，我就不搬出去了。不过，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我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连长说，我想把你房子里的电话借用几天。

　　我说，是不是放心不下连队?你尽管用就是了。

　　他嘿嘿一笑说，那多谢了。你上班去吧，我不用你陪。我要办我的事。

　　我怕引起他的不快，便没有问是不是有关离婚的事。我把房子的钥匙给了他，两个人握了一下手，便在大街上分别了。

　　他站在那儿，脸上明显有些忧伤。在转过身的刹那，我忽然觉得连长有些孤独。

　　到单位上班后，我没想到领导要我和他一起出一趟差，可能得半个月才能回来，而且飞机票已经买好了，当天就走。我便赶紧给连长打电话，一再对他说对不起。

连长说，你走就走呗，当兵嘛，经常有这样的任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傻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说，那我不能陪你了。

　　他说，我要你陪干什么?你陪我我反倒不舒服了。

　　我问他准备呆多长时间。他说，把事办完就走。

　　我说，连长你多住一段时间，我很快就回来，我们还没有好好地谈谈心呢。

　　连长说，看到你便行了，你不把我们这些边疆人忘了就行了。我对你一直是很放心的。

　　我和连长多年不见以后就这样仓促地分别了。

　　半个月后，我回来时，连长已经走了。我首先发现房子的墙角有一大堆酒瓶，看来在我走的这些天里连长喝了不少酒；接着我发现桌子上有他写的一封信。我看了看信尾的日期，知道连长是在我走后一个星期走的。他的信不是太长，但还是那么简单和朴实。

　　小李，我走了。这次能看到你，看到我曾生活过的城市，还是非常高兴的。城市的变化这几年的确是太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无论人们怎么看我们，毕竟我们在守着边防，还是为城市尽了一分力的。有时候呢，一个人做什么事，并不一定要得到什么。你也在边疆呆了几年，我想也应该有所感受。在那里，人能在大自然中活下来，就觉得非常幸福了，还追求什么名利上的东西呢?你这些年来，干得不错，这是我们连的光荣，也是我这个连长的光荣。希望你保持这个劲头，不要松懈，要继续努力，争取更大的成绩。我早就说过，你是我带过的最有出息的也是最让我放心的一个兵。

　　小李，我知道你很长时间有些话想问但一直没有问。我就告诉你吧。我与你嫂子这次真的离婚了。我在协议上签了字。你可能会怪你嫂子。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别的女人应该有的东西，她也有权利拥有和得到。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是在心里祝她幸福。

　　小李，我走了。老实说，我走时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悲伤，好像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城市似的。其实呢，我是舍不得啊，舍不得你……也牵挂你嫂子，但天各有命，人各有志，只能是这样了……

　　我看着看着，鼻子有些发酸，坐在那里想了好半天。这时我的传呼响了，一看留言，正是连长的：不知你回来没有?我已安全回到连队，请放心。祝你事事顺利。

　　屋子里静极了。我想起连长此时也许正在漫天的风雪中大声地高喊着他的士兵们的名字，眼泪便禁不住蒙住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