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橄榄绿》杂志 11 第二天,孙莉问我:“李左右,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说:“没干什么。” 她怀疑地看着我说:“李左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说:“开什么玩笑啊!” 孙莉说:“我昨天晚上看到你了,和班长一起……” 这次我一点也不像往日那样惊慌。 我说:“班长找我谈心呢。” 孙莉说:“不会只是如此吧?” 我突然有些生气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别冤枉了班长那样的好人就行。”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把我从头看到脚后说:“李左右,你怎么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似的?” 我说也许。 可能她是第一次见我有些生气,便摇头走了。 从那以后,我专心致志地工作,专心致志地看书。一切虽然平淡,但我觉得心里非常充实。 那之间,我还和班长一起去巡诊,和孙莉一起值夜班,和刘队长与张得宝医生一起学习业务。刘队长有天对张医生说:“嗬,这个李左右,来的时间不长,可好像成熟了许多。” 张医生说:“部队就是改造与锻炼人的地方。” 刘队长说:“别改造得像这样没脾气就行了,年轻人还要有一点个性才行。有个性才有创造力。“ 张医生说:“在部队讲个性?我觉得那些老兵的沉默便是个性,便是长大。“ 他们便在一起议论如何算得上是成熟的问题,然后商量着如何把心理教育引入医学领域,解决一些战士的实际问题。 他们说的问题,有些我不太懂,于是我便忙自己的去了。 有天夜里,孙莉值班时,我又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那个声音刚开口,我便说:“宋平顺,你不要再这样搞了。” 我刚说完,电话便断了线。 以后我见到老宋时,他特别不自然,有些尴尬。我装作没事的似的,开口不提。他也不提,好像根本没这事一样,不过他在我面前,从此似乎不再摆架子。 日子的流逝似乎是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飞快,边上的胡杨树,从绿到黄,再到叶子不停地落下来,我才一惊:转眼到卫生队就快一年了。 当北方的风越过了天山吹来时,戈壁滩上的树又赤条条的光着身子。我感到特别冷,但是不再像新兵时袖手走路了。 孙莉说:“还看不出,把农民的习气洗干静了啊。” 我说:“哪像你呀,市民气怎么也掉不了。” 孙莉有些生气:“李左右,当了一年兵就成老兵了不是?是不是想统治我啊?” 我说:“不敢,统治你?没有个三下两下的人恐怕不行!” 她笑了。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那还差不多。” 有一天,孙莉又来敲我的门。我问:“有事吗?” 她迟疑了半天说:“李左右,有件事想和你说说,不知行不行?” 我说:“你吩咐就行了,今天怎么这么谦虚!” 她进了门,塞了一袋可可豆给我说:“吃吧,吃吧,要注意身体。” 说完她坐我的桌子前,对我说:“李左右,你觉得我对你怎样?” 我说:“挺好的啊。” 她说:“有件事,我想探探你的口气,不知该不该说?” 我说:“你一向做事都挺利索的,今天咋啦?” 她脸红了。我发现,她脸红时也挺好看的。 她用手拿着的铅笔,在桌子上划了半天才说:“李左右,你看年底就快评功了,我想你能不能投我一票啊?” 我没想到她会为这个。 我说:“我不知道这事呢。” 她说:“我听队长说了。李左右,你想想,我这两年来工作也不错,今年如果立个功,明年复员回去也就好安排工作,等到明年如果立不上,回去连工作都不好找。” 我说啊,没有表态。 她又说:“李左右,你不是觉得我这样做,觉悟太低了?” 我摇摇头。 她不好意思了。她说:“李左右,我父亲说了,如果我在部队上立个功,以后我回去可以进公安局,这是我们那里的政策。” 我表态说:“反正我肯定不会争的。” 她说:“我知道你不要,可是……” 她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可能看到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说:“要是班长呢……” 我明白了。 我想了一下,也不知该怎样答应她。 她在我房子里又坐了一会,等着我的答复。 我想,怪不得这些天来,她总是抢着值夜班呢。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按说,她和班长两人的工作都不错,但从心里来说,我更愿意把票投给班长…… 孙莉说:“李左右,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我说:“要不,等我想想再说。即使我投了你的票,如果支部不同意的话,也是白搭。” 她说:“那倒是。” 她站起来,说:“李左右,你还可以考军校,我们是考不上的。你以后肯定会有个好前途,我们就惨啦。别看我们女兵当得风光,回去了也不好办啊。” 我说那是那是,活着都不容易。 她又说:“李左右,你复习的时间忙,队里有什么事,如果你忙不过来,就叫我一声,我肯定会帮忙的。” 我说谢谢。 她要走了。走到门口,她好像又不放心似的:“李左右,这事不要对人讲啊。” 我说当然。 她便跑开了。 这时班长进来了,她说:“有衣服要洗吗?” 我说没有。事实上,一大堆衣服在床下放着。 她说:“没有?没有才怪,你看你这几天的衣服,一件比一件脏。那件白大褂,都快成黑大褂了。” 她说完没等我同意,便掀开的床,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她哼了一声,把衣服卷走了。 我坐立不安。冬天戈壁滩上的风,吹得人脸上起了口,如果见水后不及时搽点油的话,人的手与脸,马上会裂开一道道的口。 我跑过去对班长说:“要不,我自己洗吧?“ 她说:“你去给炉子上添些煤,烧点水不就行了?我洗的比你干静啊。“ 我跑到外面的火炉里添了煤。那时团里卫生队还没有暖气,只靠火墙起暖。队长每天都嘱咐我,烧火墙时不要太热,门窗不要关得太死,如果煤气中毒的话,那可不得了。 于是,队长命令我每天晚上要检查她们的房子,看小窗开着没有。 有天,当我检查到班长与孙莉的房子时,推开门,我吓了一跳,孙莉竟然只穿着那么一点衣服。我马上退了出来。 孙莉在里面窃笑。 我不好意思地等了一会。孙莉把门重新打开说:“也不通报一声就进来了。” 我说:“以往我通报时,你说我话多。” 她说:“你没看到什么吧。” 我脸红了。但我挺了挺胸说:“我什么也没看到。” 孙莉笑了。我看到,她的脸也红了。 她们的屋子里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她穿着睡衣,露出了迷人的曲线,在灯下让人怦然心动。 我压抑住自己的心跳,没话找话地问班长到哪里去了。 她说班长在值班室。 我连忙看了一下小窗,小窗开着,于是我说我走了。 孙莉说:“坐一会吧。” 我说不坐了,太晚了。我还要看其他的几个房间,病人们的房间也不能马虎呢。 她好像挺失望的,站在门口看着我走了。 转了身,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来到值班室时,班长坐在那里看书。 我说:“今天没有大病人,你睡吧。” 她说:“我不想睡,房子里太热了。” 我说啊。然后我也坐了下来。我看到班长手上拿着的,原来是一本有关机械与工程方面的书。我说:“看的啥呀?” 班长笑了说:“说来让你笑话,我在看打井方面的书呢。你说,这戈壁滩下埋藏着成千上万吨的石油,我的家乡地下怎么会没有水呢?” 我说:“你想找水啊?” 她说:“我退伍了,一定要带着乡亲们找水。我相信地下有水。” 我说:“你,一个女兵,带着大家找水?” 她说:“那有什么怪事?我们陕北的女人,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我说:“那是,从你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她说:“李左右,还学会了拍马屁啊。” 接着,她仿佛找到了知音似的,对我又说了一大通有关打井的常识与参数。可以听出,她对打井方面的东西,已经研究好久了。于是,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那一刻,我觉得班长特别漂亮。 班长说:“李左右,听说你喜欢写小说?” 我说:“你听谁说的?我不过只是爱好而已。” 她说:“李左右,以后你写小说,可不要写我们啊。要写,也写好点,别坏我们女兵的形象。” 我说:“你有哪些不好呢?” 她笑着说:“当然有啊。比如吧,孙莉刚来时,穿得那么好,我总是想与她比;我没当班长的时候,为些小事,还与她吵过嘴;两个人做事时,爱较着劲,对着干。” 我说是吗,有这回事吗? 她说:“啊,你不知道啊。那时候,要多可笑有多可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们甚至为队长表扬了谁,张医生多看了谁一眼,都醋来醋去的。” 接着她话题一转说:“也不知这戈壁滩是咋的,就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好像我们的心胸变得开阔一些了,好像对许多问题,不再是原来的看法了。” 我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她笑了说:“李左右,你刚来时,我心里也暗笑过你。你看你那样子,蔫坏蔫坏的,黑参谋不知咋就看上了你呢?” 我说:“你看我坏吗?” 她说:“有时,……有那么一点吧。不过比前任班长好些,他没事时总是找我们,要不是与前任老兵谈恋爱,也许他现在转志愿兵了。” 我嘿嘿地笑。我想了自己刚刚来时,跟在班长后面巡诊,常常偷看她的事,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坏。 这样一想,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 班长说:“李左右,你听说没有?过几天我就复员了。” 我大吃一惊。这事我还真的没有听说。 我说:“你听谁说的?” 她说:“今年退伍提前了。团打字室的老乡告诉我的,退伍名单上有我。” 我说:“咋没听队长说呢?” 她说:“队长在为我争取转志愿兵呢。可是我要回去。” 我说:“转志愿兵也挺好啊。为什么非要回去呢?”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说:“李左右,有些事,你是不懂的。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是我弟弟。虽然我没有弟弟,但我觉得像。” 我有些感动,不知说什么好。 班长说:“我走后,李左右,你少写些小说,选考上学再说。以后写小说时,一定要写身边的事,莫胡编乱造。” 我说啊。 班长说:“你去睡吧,我再看一会。” 我不知该陪她还是去睡。但我怕孙莉说什么,还是站起来走了。 那一夜,我一点也没有睡着。 屋外的风,刮得整个屋顶都痒痒的,像要掀翻。戈壁滩上呜呜呜直叫,我觉得心底好像是大海,在掀起狂风巨浪,惊涛拍岸…… 第二天起床后我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透过窗户,我看到整个戈壁滩,一片银白,望不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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