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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三十一，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十二章 谁的心不曾柔软过 66 在新世纪快来临之前，我们厅里风闻也要加入改革的行列，也就是说要进行机构精简。这个消息最早是从吴会计那里传出来的，吴会计说这些话时显得非常神秘，使得本来平静如水的办公室乱成了一锅粥。除了我们办公室，其它的几个局、处那些天都有人窜来窜去，询问一些确切或不确切的消息。由于张楠负责收集各种信息，于是大家都到信息处去问张楠。 张楠肯定地说，哪还用说？这是迟早的事！ 她这一说，大家更加惶惶。精简谁，谁被精简掉，一时成了办公室里最大的议题。 刘淑倩说，这样一个衙门厅，要会计干什么？完全为了私设小金库，乱用资金，有些人什么花票都敢报，有些人什么钱都敢花…… 老王平素不太爱论是非短长，此刻却也愤愤不平了：就是，一个小厅，根本不用设个办公室，我也不愿当这个副主任…… 几个年轻人也跟着说这说那。 这时厅长到我们办公室来了，他说，你们在讨论什么？ 刘淑倩说，我们随便聊聊。 厅长说，好啊，我也和你们聊聊天。 孙科员说，厅长太忙，难得与我们聊一次。 厅长又问大家说什么。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宋科员说，我们只是谈论台湾到底会走向何处，只是议议，大政方针还得中央才能定呢。我们听中央的，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性。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这话，除了我，都一阵笑。 厅长也笑。不过只笑了一下便停了，大家都变得有些尴尬。厅长说，我知道在这里听不到实话。 大家说怎么会呢，有民情一定会向厅长反映的。 厅长一笑，站了一会就走了。 孙科员说，厅长今年到年限了，也不知能否升个副部长…… 刘淑倩说，可能够呛。 其实大家都知道，厅长再过一个多月便要退休了。吴会计早就“代替”组织部门宣布了这个决定。他一走，副厅长就要接任，一切还是按部就班的走。一年四季不会有什么变化。吴会计之所以这么得意，就是由于副厅长一升，办公室陈主任可能就当副厅长了。 议了厅长的事，大家又接着谈起精简的问题。按编制，我们办公室一共有这么七个人：陈主任，王副主任，孙科员，宋科员，吴会计，刘淑倩，我。按照学历和其它背景情况，具体说是：陈主任是高小，不过当过某副部长的秘书，还在某学校读了个在职研究生，加上与现任副厅长是一条线的，占有很大优势，按他的话说是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王副主任是工农兵大学，已快到了年龄，退不退已不再在乎；孙科员是研究生，刚召来不久，在厅里呆的时间不到一年，整天想跳槽，看不惯这也看不惯那，听说要精简，一下子又不太愿意走了，因为他学的专业是考古，好像社会上并不热门；宋科员是学士，本科生，政治学院毕业，学马列的，善于写上报总结和经验交流之类，找了无数单位，企业不要，外资不要，后来刚好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教育，我们厅正好需要，便召来了；吴会计是中专，她老爸原是某局局长，把她安排好便光荣退休了，此时虽然打扮得像三十几岁，可毕竟已五十好几半老徐娘了，看不出真实年龄，最大的优势除了喜欢与陈主任握手拥抱，还有他爸栽培的那些部下做后台；刘淑倩像我一样，没有任何背景，嘴快心直，属招工转干，虽然文凭不高，不过吵起架来，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了的；最后说我吧，我是学中文专业的，靠运气分到了这个单位，基本上不占优势，因为中文专业分到国家机关工作，好像是一步登天，傻小子捡了个大便宜。说来说去，还是普通话学得好，善于运用语言文字写材料的缘故。 照这样的综合分析，我和刘淑倩下岗分流的可能性极大。 对此我是这样认识的，首先，托单位的福，我赶上了福利分房，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这就意味着我在北京能够站住脚；其次，我身体还算健康，到码头车站像过去上高中时勤工俭学那样扛包养活自己估计没问题；再次，我虽然长相一般，海拨也不逼人，家庭也无背景，但帮人打打字，抄抄写写还能挣个生活费。最后吧，认识王苑后我跟着她学过一段时间开车，再训练几天当个出租司机估计能应付得下来。如果这样还实在不行，我还能回乡下帮父亲种田去，故乡永远是最后的一站，也是最可靠的一站，我妈妈不会摔下我不管。 这样一想，我便睡的特别踏实。管它精简不精简，精简才好呢，精简说不定我还能挤下海去，成为百万富翁。后来我还做梦，梦见我成了齐天大圣，想怎样便怎样，想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最后我竟然还梦见了王苑，梦见了王苑在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她还是那样笑；不过一翻身，又变成了朱研，她无声地站在我的床前，非常哀怨地看着我不语。后来我便醒了，突然间产生了无尽的哀伤。 一切没有来由，胡思乱想便这样占据了我的青春生活。我还是像往常那样，在办公室里一天天地混日子。 67 与刘红谈恋爱期间，我基本上没有与外界联系，也没有坚持再写那些编了号的傻信。爱情好像救命草一样，让我抓到了希望的春天。 那是怎样一场投入的恋爱呀，如果说真有重色轻友，毫不谦虚地说，我肯定要算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表现，就是我们不停地在不同的地方没完没了地作爱，我没有想到一个人恋爱结果会成为这样的，我也没想到为什么世界有那么多的人，我单单会与刘红相遇，而且相遇后还会产生这样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让我越来越感到这就叫做爱情，这就叫做爱，因此我也便放纵了自己，让灵与肉与刘红那样揉合到了一起，不可分隔。与第一次作爱时不同，我一点也没有犯罪的感觉，更没有觉得自己在做傻事，我只是觉得与刘红的感情在作爱的过程中一点又一点地加深。那时我受了黄平阳和俞大为的影响，心想反正我与刘红迟早是要结婚的，只是合法与不合法而已。我们一边作爱一边讲着各种从酒桌上听来的笑话。其结果导致了我们往往刚从情欲中挣脱出来，刘红便说：我还想要。 刘红总是想要。在她的带领下我也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想要起来。只有在那时候，刘红才把我称为老公同志。她总是在最紧张的时候，不停地摆动身子说：老公，快快快，我要，我要，我要…… 我后来坚持不住了，便像缺堤的江河水一样奔流。由于没有经验，我总是不能让刘红得到满足。没有满足的结果是一切从头再来。这种情况接二连三的发生，便让我对刘红产生了怀疑。黄平阳说，一个女人总是非常主动地没完没了的要，而且一点也不害怕，肯定非常有性经验。而婚前性经验丰富的人，产生婚外恋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说过男人都是贼，没有几个好东西，在得到之后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怀疑。所以，每当一切工序完成之后，我便悲哀地想到了这一点。对于刘红的过去，我原来是不太在乎的，因为我们那时还没相遇，她有权爱自己想爱的人，但是，黄平阳的话总是使我害怕在以后的生活中会无端地被别的男人戴上一顶绿帽子。想起他说的“我们都是到城市里来捡破烂的”那句话时，我便非常伤心。 由于是初次经历，我那时对性这个方面的东西不敢随便向别人询问，只能与黄平阳探讨，因此黄平阳的观点时时成为我的心里障碍。我相信黄平阳，虽然他与我一般年纪，但有着相当的性经验，对女人一直轻车熟路。即使他狠心地与那些女人分手，那些女人除了哭之外，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相反还在寂寞的时候跑去找他。我们不少朋友对他这一点相当的佩服。 一边爱，一边又怀疑，男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当然也有时候，每当我对刘红产生了怀疑时，我便又产生深深的自责。我骂自己：人家刚把自己给了你，你还这样怀疑人家，你是人吗？ 我不是人。 但我想是人。 所以很快我便不这样想了。我抱着刘红，并对她产生了无穷无尽的依恋。我爱她，是的，我爱她。我爱着她的漂亮，爱着她的微笑，爱着她的孩子气，爱着她的乖，还爱着她的种种小缺点，因此，我并不在乎她有着怎样的过去。 因为有了性，我便对女人有了另一番感悟。我好好地回想了一下我生活中曾经出现过的女人，我回想了她们为什么没有与我达到那一种关系。我想起涵子，那是我少年情赎初开时的一个影子，我们不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影子只可想像或者可以看见，但触摸不到的；我想起朱研，比起与刘红的爱来，我觉得我与朱研更像兄妹，那是都经受过苦难的兄妹，我们之间的友情与同情远远大于爱情，因此我们也走不到一起；我想起丁小媛，我与她的相遇不过是一个大晴天突然下了点毛毛雨，仅仅因为她是女人而我是男人，仅仅因为我们不懂爱情而爱情却阴差阳错地想撞上我们，使我领悟了爱情的巨大不可测性；我想起王苑，觉得我与她是隔河两岸的灯火，彼此都能看见，但彼此却并不相融，好如一个是天上的星星，一个是地上的石头一样，银河星汉里我们只能停留在各自该有的位置，有可能相逢，但结果却只能是错过…… 而刘红呢？我为什么对刘红产生那样深情的依恋呢？每次我们见了面，我都想握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吻住她的嘴，叨住她的舌头，甚至想永远融为一体，达到她中有我我中有她而永不分开的地步。只要在一起有了三分钟，我的身体便有着一种异样的本能的反应…… 刘红每次都这样对我说：你真酽人…… 我说，如果我不酽你，那就坏了，因为那时候我肯定要酽别人。 刘红格格地笑，她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常常咬住下嘴唇，看上去特别坏，更加使我产生了爱她的感觉。那时候的刘红，也在这场爱中忘记了她有着怎样的过去。有一天她对我说，因为有了我，她真正地感受到了幸福。 我相信那的确是叫幸福。 我们便在幸福中，走过了春末夏初。恋爱，使我们忘记了身边悄悄变化的时节。幸福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它在过去了之后，永远让人怀念与留连不已。 后来，我与刘红分手后，本来我应该非常非常地恨她，可想到有过这么一段，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相反却记起了她的种种好处。 人啊，人啊，说不清…… 在失去了她的那一段日子里，我特别特别地想自杀。于是每次出去吃饭时，我不爱说话，而且还要喝上一点酒，抽上几支烟。朋友们说，你变了。 我没法不变。我一直认为这是刘红的杰作。女人们教会男人们长大。如果没有女人，世界上的男人全是孩子，全都长不大。 那时，我已彻底相信了黄平阳的话。他说：如果你不和一个女人作爱，你便永远不会了解这个女人；如果没有性，你对女人的理解永远只停留在事物的表面。 张秋燕来时，我也和她非常坦率地谈到过这个问题。她说，其实女人永远是可怜的，因为女人很容易相信男人的谎话和甜言蜜语，被男人所控制和摆布，最后迷失…… 她还说，女人在男人面前，很少能够占有主动，女人永远是被男人的巨大影子所笼罩，从而成了可怜的被统治者中的一部分。 张秋燕说，世界上吃亏的最终是女人，一个男人可以有好几次婚姻，谈好几次女朋友，与不同的女人的作爱，但是一个女人一旦失去了贞操，便要背上不洁的阴影，背上负疚的包袱，在歧视中生活。可是呢，男女之间的情爱扯出了问题后，男人们总是躲得远远的，倒是女人，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将一切痛苦独自承担…… 张秋燕骂道：你们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些贼，偷到手的东西便不值钱了…… 我与张秋燕谈起这个话题的那天她喝了一点酒，所以把男人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包括俞大为在内，她几乎骂了个遍。 提到俞大为，张秋燕说，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喜欢上他，我明明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地爱我，可我就是摆脱不了，我不愿让别的男人娶一个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别人的女人，而让他感到不安和痛苦…… 张秋燕说着说着便哭开了。 我说，那刘红呢？我觉得我绝对不会抛弃刘红，也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张秋燕说，可能你现在这样想，实际上刘红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女人，并不是她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单纯，你如果娶了她作老婆，以后也少不了麻烦。即使你再善良，你在不如意时肯定还会想起她的过去…… 我说，你瞎说。 她哼了一声说：我瞎说，到时你走着瞧吧，你现在不在乎这，不在乎那，以后你结婚了，肯定会在乎了；而且我敢肯定，刘红的男朋友绝不止你一个…… 我有些生气，我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把她送到了她们的寓所，俞大为在看影碟。他说，又喝酒了？ 我说，她可能喝多了点。 俞大为坐在那里没动。他说，她常常是这样，你把她扶到沙发上，不要管她。 我说，大为，你好好照顾她吧。 俞大为说，东东，你还是像学生时那样，喜欢多管闲事。 我见话不投机，把张秋燕扶在沙发上，便起身走了。 那天夜里，我在城市中走来走去，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到这个城市中来干什么来了。我只觉得城市像一个巨大的陷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吞没。它的灯红与它的酒绿，都离我非常遥远，即使我生活在它的怀里，却不知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漩涡，或许，城市里哪一天多了一个或者少了一个人，谁也不会关注，不会理解，不会知道…… 而我们年轻时全部的努力目标，便是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并且把奋斗到这里作为成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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