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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说《红楼梦》并不完全是最高成就?你看这本书都写了些什么

 泊木沐 2021-07-09

引言

女性人物是小说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被男性话语统治的古代社会,小说的创作者往往都是男性,这使得小说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发展经历了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以我国四大名著为例,《三国演义》中的女性人物多是陪衬,《西游记》中的女性人物则被神魔化,《水浒传》中的女性人物要么被男性化、要么沦为祸水;《红楼梦》则在《金瓶梅》所确立的女性人物主体地位的基础上,将狂乱的觉醒意识升华成为了一种理智的审美意识。

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虽展现了女性的觉醒、反抗及自救,但是小说中的众多女性人物依旧没能避免悲剧离场的命运。这一方面说明了曹雪芹清醒的创作意识及悲剧性的审美追求,另一方面却也说明了他并未为女性人物找到出路。《镜花缘》则在《红楼梦》的基础上,尝试为女性人物寻求社会意义上的出路。因此,胡适在《<镜花缘>的引论》中这样写道:李汝珍所见的是几千年来忽略了的妇女问题

《镜花缘》

下文笔者即以《镜花缘》前半部的“海外十二女”及主人公唐闺臣为主,从《红楼梦》女性人物悲剧性的根源、《镜花缘》对《红楼梦》女性人物描写的突破及《镜花缘》女性人物描写的局限性三个方面展开讨论。

一、《红楼梦》女性人物悲剧性的根源

王国维曾引入叔本华“第三种悲剧说”,在《<红楼梦>评论》中做出了一个著名的论断:《红楼梦》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且不论王国维对叔本华思想存在多少误读,不可否认的是“《红楼梦》悲剧说”确实把握住了《红楼梦》的本质。因此,许多人在解读《红楼梦》之时都会说明一点——《红楼梦》打破了才子佳人叙事作品的大团圆结局

王国维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虽打破了大团圆结局,但在主要女性人物描写方面却没有打破富贵佳人的人物形象。以生活在大观园中的“金陵十二钗”为例,大观园虽是曹雪芹为她们建造的理想乐园,可大观园毕竟不是太虚幻境,而是贾府的一个组成部分。也就是说,大观园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一个理想空间,但却未能改变“金陵十二钗”依靠男性生存的附庸地位。

因此,《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只有恋爱自由但却无婚姻自由,贾探春虽有兴利除弊之能但终究逃不过远嫁海外的命运,王熙凤虽有过人心计及狠辣手段但终究是脆弱的。当然,她们身上所展现的女性主体意识是不容忽视的,其中尤以至情至性的林黛玉为最。在《西厢记》中,崔莺莺的“自主”行为主要依靠红娘的帮助;在《牡丹亭》中,杜丽娘虽情生情死,但在重生之后却也被束缚;在《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身上,情则不再被理束缚,因而林黛玉展现出了完全的自主意识。

林黛玉影视形象

只是,林黛玉虽有自主意识,但却无自主能力。离开了贾府,林黛玉是没法独立生存的。因此,林黛玉的命运只能被贾府安排,而无独立选择的可能。《红楼梦》中的其他女性人物,亦是如此。她们虽然都具有一定的才能及自主意识,但这些并不能帮助她们寻找到新的谋生之道。《红楼梦》中的女性人物是脆弱的,她们一无出走的勇气、二无谋生的能力,这正是她们悲剧命运的根源。

当然,这恰好反映出了封建时代女性的生存状况,亦符合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但是就小说人物的描写来看,女性人物形象还有更近一步的可能。在比《红楼梦》晚面世半个世纪左右的《镜花缘》中,李汝珍即在女性人物塑造方面进行了新的尝试。

二、《镜花缘》对《红楼梦》女性人物描写的突破

整体而言,《镜花缘》的成就无法与《红楼梦》相提并论。从题材和结构的角度来看,《镜花缘》都像是《西游记》、《水浒传》和《红楼梦》的大杂烩。从描写内容的角度来看,《镜花缘》明显具有炫耀知识的倾向,因此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将之归于“清之以小说见才学者”之中。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不过,从女性人物塑造的角度来看,《镜花缘》相较于《红楼梦》却有明显突破,其主要体现在女性人物的独立能力及女性人物的独立意识两个方面。下文以唐闺臣及“海外十二女”为例进行分析。

1. “海外十二女”具有的独立能力

第七回中,唐敖中探花之后因徐敬业当年之事而被武则天降为秀才,仕途既断遂生弃绝红尘之意。在和林之洋远赴海外之前,唐敖曾梦见一老者对其说“现闻百花获愆,俱降红尘,将来虽可团聚一方,内有名花十二,不幸飘零外洋”。在之后的旅途中,唐敖果然遇见了这十二名花化作的十二位女子,即“海外十二女”。

唐敖出海

“海外十二女”中多数为当年举事的忠良之后,如骆红蕖为骆宾王之女、魏紫樱为魏思温之女、徐丽蓉为徐敬业之女、尹红萸为尹元之女、薛衡香为薛仲璋之女……若是父辈未曾经历徐敬业举兵失败之事,她们应该都是盛世大唐中娇滴滴的富贵佳人。可是当她们流亡海外,面对生活的考验,便不得不学习谋生之道。

骆红蕖小小年纪却练就一身本领,具有见血封喉一箭杀虎之能。她不仅直接救了唐敖等人,更是帮村民平息了虎患。她曾如此自述道:

此山向无人烟,尽可藏身。不意去年大虫赶逐野兽,将住房压倒,母亲肢体折伤,疼痛而死。侄女立誓杀尽此山之虎,替母报仇。适用药箭射伤大虫,取了虎心,正要回去祭母……

魏紫樱则女承父业苦练家传连环枪,和骆红蕖一样不仅狩猎养家,更是保一方平安。徐丽蓉则练就了百发百中的弹弓本领,凭此能与海盗相斗。薛衡香则掌握了蚕织技术,不仅能够养活一家,甚至还对当地的地方产业造成了重大威胁。

魏紫樱解围插图

“海外十二女”中的其他女性亦大都是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如掌握潜水之能的廉锦枫,如将唐敖和多九公说得哑口无言的亭亭和红红,如女儿国储君阴若花。

2. 唐闺臣敢于走出家门的独立意识

第四十三回中,得知父亲唐敖留在小蓬莱之后,唐闺臣(原名唐小山)当即将功名抛在一边,立志要远赴海外寻父。面对母亲和舅舅的阻挠之时,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母亲倘竟寻见父亲,父亲因看破红尘,执意不肯回来,母亲又将如何?若女儿寻见父亲,如不肯来,女儿可以哭诉,可以跪求,还可谎说母亲焦愁患病……女儿此去,虽说抛头露面,不大稳便,究竟年纪还轻,就是这边寻寻,那边访访,行动也还容易;至于母亲,非我们幼女可比,何能抛头露面,各处寻访

唐闺臣寻父插图

不仅如此,在出门之前唐闺臣还“跳上跳下,四处乱跑”地做了积极准备,因为她知道“外面山路难行,今在家中,若不预先操练操练,将来到了小蓬莱如何上山呢”。由此不难看出,唐闺臣外出寻父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清晰地认识到了自身将会面临到的困难。

明知此行艰难,但却能乐观面对及积极准备,唐闺臣不仅具有走出家门的独立意识,更是具备走出家门的独立素质。而在往返途中,唐闺臣果然遇到了一系列困难,如四十五回中逢水怪、遇山精,如五十回中遇凶虎、逢强盗,但这些都没能使唐闺臣心生退怯之意。

途中遇山精插图

第四十七回中面对唐敖的劝告,阴若花不免感叹“既有如此严命,阿妹竟难再朝前进哩”,唐闺臣则展现出了极强的独立意识,她这样说道:

话虽如此,但我们迢迢数万里至此,岂有不见一面之理?况父亲既在此山,也未有寻不见的。且到前面,再作计较

由此不难看出,唐闺臣虽是一个至孝之人,但却并未被孝吞噬掉个人的主体性。她清楚的意识到:虽说父命难违,但既已不远万里来到此处,继续坚持初心亦非无理之举。

三、《镜花缘》女性人物描写的局限性

诚如上文所述,《镜花缘》在女性人物独立意识和独立能力两个方面较《红楼梦》有明显突破,但这并不意味着《镜花缘》是一部真正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事实上,李汝珍虽然有意识地在作品中为女性寻找出路,但是叙述时空一旦回到现实(国境内),却又向传统伦理道德妥协。而所谓的女儿国,其本质不过是男性话语的另一种体现形式。更有甚者,李汝珍还公开宣扬“女诫”中的思想。

李汝珍著书图

1. 裹脚问题的妥协

要解放妇女,先得解放双脚。《镜花缘》中曾多次以不同形式展现出了裹脚对女性的摧残,如第十二回中借君子国吴之和之口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吾闻尊处向有妇女缠足之说。始缠之时,其女百般痛苦,抚足哀号,甚至皮腐肉败,鲜血淋漓。当此之际,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种种疾病,由此而生。小子以为此女或有不肖,其母不忍置之于死,故以此法治之。谁知系为美观而设,若不如此,即不为美!试问鼻大者削之使小,额高者削之使平,人必谓为残废之人,何以两足残缺,步履艰难,却又为美

在第三十三回中,李汝珍更是令林之洋这位男性亲身经受裹脚之苦。当时李汝珍被女儿国国王看重,数个宫娥将林之洋“五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又将胸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数日之后便“脚面弯曲折作两段,十指俱已腐烂,日日鲜血淋漓”。这样的描写可谓触目惊心,以男性的身份来展现更是尤为发人深省。

林之洋女儿国受刑插图

可是,林之洋身受此苦之后却并未进一步谈及裹脚之弊,李汝珍也并未让书中的女性人物解放双脚。而那位原本身居海外并未裹脚的枝兰音,因跟随众人一同前往天朝竟然也开始裹脚。但李汝珍却有意忽略枝兰音的痛苦。由此不难看出李汝珍的矛盾之处,他虽然意识并展现了裹脚对女性的摧残,可是却又没有向封建制度发起挑战的勇气。

2. 对礼教思想的宣扬

在《镜花缘》的开头,李汝珍即对《女诫》中的四德进行了宣扬:《女诫》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然如大家所谓四行者,历历有人:不惟金玉其质,亦且冰雪为心

清刻本《女诫》

在第七十一回中,李汝珍又借师兰言之口之口将孔子的四句话称作“一生一世良规”,此四句话即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与书中所塑造的才女形象无疑形成一种矛盾,女子应科考背后是女子的学习、应试甚至参政权力,这本是对儒家传统思想的巨大挑战,但才女本人却又被圣人之言推崇备至。

第七回中唐闺臣的那番表面上看起来石破天惊话,亦透露出了李汝珍对礼教的推崇:当今既然是女皇帝,自然该有女秀才、女丞相,以做女君辅弼,庶男女不致混杂。而女儿国的本质,正是“男女有别”,它不过是将男女性别对换,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

《镜花缘传奇》武则天形象

而在唐敖海外游历的过程中,则多次出现了安排后辈婚事的行为,体现出了对“父母之命”婚姻观的推崇。如第十五回唐敖因廉锦枫与尹玉“不独年貌相当,而且门第相对”,便认为这“真是绝好良姻”。又如以孝行打动唐敖的骆红蕖被内定为唐小峰之妻,只见第十五回中唐敖托尹元说亲,完全不顾当事者的感受。

结语

总而言之,《镜花缘》中的女性人物相较于《红楼梦》中的女性人物具有明显突破,但同时又呈现出了一种倒退。之所以造成这种矛盾局面,一方面是因为李汝珍本人无法舍弃封建传统思想,二是因为那个时代还不具备女性独立生存的可能。事实上,直到1923年,鲁迅还在《挪拉走后怎样》中做出过“不是堕落,就是回来”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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