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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

 华州之家 2021-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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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
作者丨南沟村 李俊

又到了麦收时节,对于关中农民来说,不能回家收麦子,心中未免惆怅。自从十八岁出门上学,我已多年没能在麦忙时回家,更别说亲自收麦子了。每次回家,总要沿着那蜿蜒的坡道,爬上村后黄土高坡上的梯田,去看看那熟悉的塄塄坎坎,踩踩那绵绵软软的黄土。若哪年暑假有幸早回家,收割不久的麦茬地还未翻耕,总还能嗅出些麦子的气息。

我的家乡在秦岭北麓,渭河南岸的黄土塬区,两边高大的黄土塬夹持着一条川道和源自秦岭汇入渭水的小河。村子在半坡的一个台地上,背后几百米高的黄土塬和千百年来人工修整出来的黄土梯田。除了河边那少得可怜的水浇地能种些瓜果蔬菜,祖祖辈辈都是靠着坡上望天田里的冬小麦养家糊口。因了这特殊的地形,祖祖辈辈及至我这一辈,麦收都是既充满着收获的喜悦,又是最劳累而艰难的。

麦子一旦成熟,若不赶紧收割碾打,就会面临雨淋长芽的风险,大半年的辛苦就要付诸东流,所以麦收也叫抢收,熟一块收一块,前前后后要紧张一个多月。家乡的中小学到麦收时节都会放两周的忙假,老师们能回家抢收,孩子们也为这艰难的收获尽一份绵薄之力。

麦收之前,家家都要积极准备,因为夏收辛苦,全家老少都是要出大力气的。白糖、鸡蛋这些平时的奢侈品这时都成了必须品。身体较弱的人还会到乡村医生那里输上几支葡萄糖。

等麦子成熟,就该开镰了。女人们弯腰弓背嗖嗖地挥舞着镰刀,汗水滴到黄土里,身后便是排列整齐的割倒的麦子。男人们用麻绳打起一个个齐胸高的麦捆,然后用三米长的扁担挑着沉甸甸的麦捆,艰难地直起腰身。这一起身,中途是不能停下的,得一口气挑到村后的打麦场。因为蜿蜒曲折的坡道,往往一边是崖壁,一边就是崖坎,几乎没有歇脚的地方,即使有,一旦扁担下肩麦捆着地,这一揉搓,就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麦粒了。农人们什么苦都吃得,唯有这种损失是不能接受的。那么远的路一个肩膀当然是吃不消的,所以左肩累了,扁担从颈后一闪,换到了右肩,右肩累了,又换到左肩。一亩地的麦子,男人们要挑十七八趟,如果麦子长势好,还要多几趟。年幼的时候,这种重体力活我们是帮不上忙的。我曾多次钻到父亲的扁担下面,想看看能否挑起来,哪怕仅是一瞬间,但试了多年都是徒劳,麦捆最多轻晃两下,毫无离地的意思。所以那时的我是无法想象父辈们是怎么挑着这沉重的担子,一趟趟地走完那些天梯的。后来我渐渐明白了,父辈们肩上挑着的是全家的生计,全家的希望,虽然沉重,心里却满是喜悦。这沉甸甸的担子,是苦更是甜。

当然,我们也不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将奶奶炒好的菜,烧开的水,蒸软的馍送到田头自然成了我们的差事。当我长得比麦子高些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割麦子了。虽然我常给牛割草,但那跟割麦子是两回事。母亲一扫一片,而且码放的整整齐齐,我却要像割水稻一样,抓一把割一把,没一会儿,就被母亲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能像母亲那样娴熟地割麦子,已是上高中以后了。

后来,政府终于拨款拓宽那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羊肠小道。虽说依旧太陡,拖拉机依然上不去,但终究架子车可以派上用场了,一车能拉三担。下坡的时侯,装满麦子的架子车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下狂奔。为了减速,一个人得从前面用肩膀把车辕高高顶起,另一个人撅着屁股踩住车尾,让车尾死死地贴紧路面。坡道被磨得发黑,像冰面一样滑溜。所以尽管小心,依旧不时有人仰车翻的状况出现。上坡的时候,虽是空车,却要一人在前面拉,一人在后面推,都一步三歇地喘着粗气。

等我十岁的时候,爷爷找木匠给我做了一架小轮的独轮车,一次能推一担麦子。我感觉自己也有了力量,能帮父亲分担那份沉重了,心里无比高兴。到了第二年,小伙伴们也都人手一架独轮车,上上下下地穿梭。

村里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我们和父辈一起苦着、乐着。外出上学、工作对农村绝大多数孩子来说只是个传说,村里有人上大学的历史要追溯到七十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了。接过父辈肩上的担子,再把这副担子传给我们的后辈,这样艰难而又顽强地活着,似乎是我们的命数。所以爷爷对我在农活方面的培养很是精心,农活不精,成不了好后生。现在跟有些城里长大的朋友谈起我是会套牛犁地的,他们总是惊愕地张大嘴巴。

麦子一担担地运到了打麦场,离吃上还带着泥土芳香的新麦面条,仍需要一段艰辛而又幸福的劳作。

十多年没回家收麦子了。路又修了好几次,用上了联合收割机。一块地只需几十分钟,新麦就能装车运回家了。但我却时常怀念那一捆捆,一担担的麦收。就是那一捆捆,一担担的麦子养育了我们祖祖辈辈。

我是幸运的,可以走出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轮回,感受外面世界的精彩;我又是不幸的,逐渐远离了那苦难的幸福,被踩在脚下的苦难就是你终身的财富。

图文来源丨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丨李俊(南沟村李俊)

整理编辑丨华州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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