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打的春,正月还没过完,天已经暖得穿不住厚厚的棉衣。 虽说下了几场小雪,但雪化得真比坡岭上的兔子跑得还快,太阳刚刚露头,就不见了踪影。 站在村口望过去,老湾边那棵歪脖子柳树,似乎有了朦胧的绿色,雾似的。去年雨水多,老湾里积了水,原本冻得严严实实的水面,已经在微微的风里漾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几只灰的、白的鸭子有些慵懒地浮在水面上,偶尔使劲把脖子扎到水里,红红的鸭掌蹬得水哗哗地响。 大门口,蔷薇爬满了墙,没有怎么打理,长得有些恣肆,冬天落光了叶子,在北风里有些萧瑟。如果细细看,已经能够看到一个又一个紫红的芽孢,鼓鼓的。 梧桐树下的草垛,早就没有了厚厚的雪帽子,几个晴好的日头,就又晅腾腾的。垛根下,老母鸡刨的草一堆一窝,没草的地方,像是划拉出了一些神秘的符咒。屋顶上烟囱里的炊烟,带着陈年麦草的甜香味儿,呱嗒呱嗒的风箱声,舒缓有序,敲打得人心里也如胡同里飘来的风,暖暖的。 有人从地里回来,小筐里满满的。地里的荠菜可以拔了,别看叶子还黄乎乎,干巴巴,菜心处都已经发红发绿,放在清水里泡一会儿,就会伸展开了。 荠菜该是春天地里最早出现的野菜了,雪还没有化完,太阳一暖,就会忍不住地贴着地皮伸展开茎叶。初春的荠菜最是肥嫩,包饺子最为鲜美,生吃又是另一种风味,如果配上自家酿的大酱,那就是更加醇厚。等到春风再浓一些,白色的小花就会开得遍地,如同满地的星星。 再来一场小雨,坡岭上的苦菜也会起劲地长。锯齿状的叶子,绿油油的,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晃。苦菜也是极好的野菜,连根拔起,蘸甜面酱,苦苦的味道,能清除肝火,苦过之后,是回味悠长的清香。有时候,一顿饭吃下来,能让人悟出生活里的哲理。 如果你细心,还能找到石头缝里才有的“胖孩草”,长满了褶皱的叶子,芽心处带些紫红,刚鼓出的花苞,像蜷着的小孩的拳头,已经开了的花儿,黄灿灿的,点缀在灰色的石头之间,多出许多的灵动。 还有满地的蒲公英,宽大的叶片,长得有些张扬,同样是黄色的小花,开得一蓬蓬,一堆堆,显示出许多的富贵样。等到花落后,就会长成一个个白色的绒球,每个绒球都是无数个小伞组合在一起。那些挖野菜的孩子,采一枝蒲公英,放在嘴边使劲一吹,看那些小伞升起又飞向远方。就算落尽了繁华,生命也不会退场,随风的飘扬,是生命悠然的传递。 还有紫色的灯笼花,一串一串的,开得热烈。硕大的甜酒棵,花像一个仰着头的喇叭,用心地吹出彩色的旋律。早起的蜜蜂嗡嗡地围着飞,不时落在花心处,享受甜甜的蜜汁。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采一朵花,放在嘴里轻轻地咂,那份甜,带着露水的清爽。你也可以像小孩子那样,有模有样地吹一曲甜甜的歌,那些遥远的往事,就会从心底唤醒,说不定还会湿了眼睛,甜了心情。 要是有几天阳光好,朝阳坡地上的枯草里就会长出一丛叫菰荻的“美味”。菰荻也叫白茅,就是茅草的嫩穗。剥开绿色的外衣,穗白白嫩嫩,吃到嘴里,黏黏糊糊,还有一种清香。不过拔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用匀了劲,否则就会拔断。能吃菰荻的时间很短,用不了几天,穗子长开了,就会长成狗尾巴一样的白色的穗头,绿绿的叶子中间,像极了迎风招展的旗子。 这时候,院子里,篱笆边,三三两两的桃啊,杏啊,梨啊,李啊,迎春啊,梧桐啊,都会赶趟儿似的露出了俏模样,红的、白的、粉的、黄的、紫的,如锦如霞。村外坡上的桃林、梨园,就是成匹地彩缎披在那里了。 不甘落后的还有街上的榆树,金黄的榆钱一串一串地缀满枝头。“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吧,童年时我也采过他……”清新的曲调,如同清晨清爽的风。 槐花的香,是老远就能闻得到的。成串的花,淡纯洁净,晶莹剔透,在绿叶的掩映中有些脱尘岀俗的韵味。老辈人说,“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孩子们更喜欢槐花的香甜。 村里的花,同小村一样,有着自然的容貌、朴素的本性,不像那些刻意栽培的,多出许多的娇媚。 朋友圈里,有人晒出外出赏春的图片,美丽的景色,精致得让人心痛,可那份华丽的色彩,却遥远的不太真实。有人说,春天来了,去远方看看吧,那里有最美的色彩,还有最撩人的诗。 浪漫的语言,如同浪漫的风,撩拨着心里的躁动。谁不喜欢春天,谁不喜欢远方,谁又不喜欢诗呢? 可是,如果你真的有心,在这个春天,回乡里来看看吧,那满地不起眼的小花,还有那些稀稀拉拉的桃啊杏啊梨啊,遮不住的春色里,是最单纯最动人的美,这种美丽是满含着情感的,是有温度的。 其实,春天并不只在远方,诗也不只在远方。心里有爱,寻常巷陌就是诗的源头;心有远志,草屋檐下,一样有无限风景。春天在每一颗善感的心里,心里有爱,春意就会萌生,就会有花开,就会有诗意盎然。 只要你愿意,脚下的土地一样许你一场灿烂的花事。只要你不嫌弃,定会许你一场春暖花开。那些情意浓浓的烂漫,那些挤挤的热闹,就是一行行最动人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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