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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心雅情:雨落荷叶珠难停(作者 李修运)

 文化佳园 2021-07-14

雨落荷叶

珠难停 

李修运

    俗语说:“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进入农历六月,雨水勤快得像幼儿的吵闹,说哭就哭,不需酝酿,更没有章法。我趁着歇雨的当儿,来到运河南岸大桥底下,对自己低语:赏荷吧。

   在新旧运河航道之间,展现着数百亩洼地,正好栽种莲藕。我头戴斗笠,赤脚走在荷塘之间的田埂上。荷箭都高过人头了,粉红的、洁白的荷花怒放着,三两只土蜜蜂围着橙黄的、纯白的花蕊,欲飞欲止,羽翅震颤。硕大无朋的伞盖一般碧绿的荷叶上滚动着水珠,微风吹来,荷叶飘飞,水珠儿一忽儿变大一忽儿变小,皆珠圆玉润,荷叶在小幅度地跳舞。我拿起手机,记录着荷叶舞的灵动细节,一阵阵似有似无的清香在鼻翼周围缠绵着;脑子里想着远古时代,天真无邪的采莲女泠泠的嬉笑和曼妙的歌声。眨眨眼,没有采莲女,只有我一人。

    一个身穿蓑衣的老农笑着走近,他告诉我:“别掐莲蓬哟,走时我会赠你数枝。”我是来看景的,不会偷掐你的莲蓬。看着雨后荷塘景色,我想起了一首古诗来,谁写的?记不清了。

   “铅华洗尽依丰盈,雨落荷叶珠难停。暗服阿胶不肯道,却说生来为君容。”

    诗大约说的是,杨贵妃服用阿胶养颜驻容,倍受恩宠,并将此法透露给自己的姐姐虢国夫人的故事。但我要表达的是:露珠滚动在荷叶上的美景——雨落荷叶珠难停,不沾铅华依丰盈。荷塘月色肯定是美妙的,美在朦胧;雨后的荷塘更是曼妙的,妙在清新一派、天作偶成、爽肌叠翠、淡雅相宜。我面对这一塘天然景色,古往今来的诗句们,顿时都黯然无光,悄然离去了。

    对荷,并不陌生,我的老家黄墩湖方圆百里,坑坑洼洼里都栽种着;满眼望去,雍容华贵,妙趣天然,那恣肆劲儿好像要一直铺陈到天涯似的。近年种植少了:还是进城务工来得划算。这时,穿蓑衣的老农指着荷塘告诉我,开粉红花者为洪湖香荷,开白色者呢,为印度芬陀利花(白莲花)。他骄傲地说:全国各地都来预定了荷花和莲蓬,莲花五元一朵,莲蓬三元一枝;算上深秋莲藕上市,亩产可达到四万元。我深为他的头脑灵活而赞扬不止。他感叹道:“兄弟啊,我摸索了十年落啦!”哦,十年,根据西方成功学的所谓一万次定律,蓑衣老农应得到大斩获了,天不负他。我说:“可否租我两亩,豆棚瓜架,荷塘边与你共话桑麻?”他坦诚一笑:“别拿哥哥的生活当作你的草稿了!”说完,扛着铁锨趔趄在田埂上,边走边随口吟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不是个纯粹的农民。只好,我赏我的景色,他忙他的农事好了。

    至今对孙犁先生的《荷花淀》不能忘情。他写得多么自然、多么美呀!“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我爱好文学,因为根器浅,终无所成;但心田里总留着一片净土。曾经几回,我暗暗地把孙犁的《荷花淀》、《嘱咐》、《芦花荡》和《山地回忆》等篇什,抄写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写出黄墩湖的一望无际的氤氲着荷花香的风土人情。我有意模仿他,试图写出我挚爱的家乡独特味道来。然终不能够。孙犁谈道:“凡是写文章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传世。能否传世,现在姑且不谈。如果我们能够,把自己六十年代写的东西,再看一看,或是隔上几年,就把自己过去写的东西,拿出来再看。看看是否有愧于天理良心,是否有愧于时间岁月,是否有愧于亲友乡里,能不能向山河发誓,山河能不能报以肯定赞许的回应。”我读完,满身大汗,羞愧难当,悄悄然把自己的习作,付之一炬了。

    追随“荷花淀派”已经不能够了,我还是要写自己心中的荷花。即便写不成,心里仍生长着一朵盛开不谢的荷花。印度以荷花为国花,观音以莲花为座,皆取其高洁之意。我心中矗立着一挺高洁的观音莲花。

   一日,与文兄葆亮君小醺。他谈起了周敦颐。“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哦,我恍然大悟:原来周兄老是说他的祖宗堂号叫“爱莲堂”,原来出处就在这里。又猛然间想起,数年前,与一帮党工建指导员们赴杭州学习,参观了荻浦的清廉文化教育,此处绿树掩映,曲折不尽的流水中多点缀着荷花;那也是取意“出淤泥而不染”啊。荻浦周氏的始祖也推崇周敦颐,都是莲的后代,大约和葆亮兄一脉相承吧。

   我不懂诗歌,但有一首诗不能忘怀,那就是洛夫先生的《众荷喧哗》:“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要看,就看荷去吧/我就喜欢看你撑起一把碧油伞/从水中升起。   我向池心/轻轻投过去一粒石子/你的脸/便哗然红了起来/惊起的/一只水鸟/如火焰般掠过对岸的柳枝/再靠近一些/只要再靠我近一点/便可听到/水珠在你掌心滴溜溜地转。   你是喧哗的众荷中/一朵最最安静的/夕阳/蝉鸣依旧/依旧如你独立众荷中时的寂寂。    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轻声唤我。”

    众荷安静,众荷也喧哗。下大雨了,我躲在蓑衣老农的茅棚下,看大雨如注,再看沥沥淅淅,三看歇雨时荷叶上滚动的水珠,复看风吹依依柳树梢头落在荷叶上的雨点儿,“噼噼啪啪”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我骨子里永远是农民,现在蜕变成城里人了,但我对于荷塘的无边亲近永远不会变。

   蓑衣老农脱鞋下了池塘,淤泥陷到膝盖。他热情地采来了盛开的红莲三朵,白莲五朵;又挑拣了硕大碧绿的莲蓬九对,用麦草捆扎,小心翼翼放在一只柳条篮子里,递给了我。我感谢再三。他约我,深秋再来,将挖几条完整的九孔鲜藕供我尝鲜。我请求:到时再奉外要几枝老荷吧,我要做清供自用。蓑衣老农响亮地回答:没问题!

    小时,我也偷偷梦想着当个画家。那是因为老家的堂屋里贴着一张工笔画《荷香鸭肥》,作者叫喻继高。那幅画真是毫纤毕现呀:几只肥硕的麻鸭在荷叶荷花间一边凫水一边觅食,“嘎嘎嘎”、“叽叽叽”撞得荷叶荷花东倒西歪的。后来,去南京,见过喻继高先生一回,因为人多,加之先生年高,想索要一幅画荷鸭图的愿望,终于没有实现。但我不遗憾,眼前数百亩莲花,欣赏者,只我一人哉。蓑衣老者得天独厚,我不敢相比;他心中一定有更多的感想吧?

    莲花会一直开到仲秋的。荷香怀远人,等着呀莲们,我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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