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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长安有个穷酸秀才，叫做房德，长得方面大耳，身躯伟岸。他家里一贫如洗，生活十分艰难。房德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不为生计奔波，却每天窝在家里靠自己的娘子贝氏织布供养他。 贝氏是小家子出生，器量狭小，是个翻唇弄舌的娘们。她见房德没什么出息，还要靠她来养活，就整天地骂他，而房德因为事业不顺， 敢怒不敢言，渐渐就有点惧内了。 深秋的一天，天气渐寒，房德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成条条缕缕，跟蓑衣似的，一个读书人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他知道娘子还有两匹布没卖，于是想让她给做件新衣。 贝氏这天正在心里埋怨爹妈将她嫁错人了，心里正一肚子怨气，房德向她讨要布匹做衣衫，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老大一个爷们不去赚钱养家，还要靠一个女人来过日子，如今连衣服都要我一个女人出，说出来不害臊吗？” 房德被娘子骂得满脸羞愧，但仍然厚着脸皮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等我将来发迹了，一定大大报答娘子。” 贝氏嘲笑道：“你甜言蜜语骗了我多年，我信不过。这两匹布我自己要做衣服御寒，你别指望了。” 房德布没有要到反而被娘子一番嘲笑，想要和她争吵又争不过，又怕邻居听到丢人。一气之下便转身出了门，想找朋友借件衣服穿。结果出去半天没遇到一个朋友，偏偏老天爷和他作对，突然刮起狂风暴雨。 房德冒雨跑到一座古寺避雨，进殿一看，左门槛坐着一个大汉，殿中有个老和尚在念经，于是房德便坐在右门槛避雨。 雨停后，房德正打算要走，忽然看到墙上画着一直鸟，翅膀、羽毛、爪子样样俱全，单单没有画头。房德这个独自都没填饱的人却品起了画中的鸟来：“都说画鸟先画头，这是没画完还是画法不同？我何不将画补齐？”于是向殿中的和尚借了笔，将鸟头画了上去。 房德刚画完，坐在左门槛避雨的大汉便走了过来，将房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房德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大汉道：“别问那么多，跟我走自然有你的好处。” 房德正是穷困时，一听有好处喜不胜收，将笔还给和尚后，整整破衣裳就跟大汉走了。不一会房德便被带到了一处别院，开门的也是个大汉，两个人神神秘秘地交流后，又弯弯绕绕地将房德带到一处空地。这时突然走出十几个壮汉，个个面貌狰狞。房德暗自惊骇，以为碰到强盗了，没想到这些壮汉却笑容满面地将房德迎到一座凉亭中坐下。 原来这伙人正是强盗，但都有匹夫之勇，缺一个足智多谋的带头大哥，于是在古寺里画了个没头的鸟，谁补齐了鸟头谁就是他们的带头大哥。房德听后大惊失色，自己乃是读书人，还盼着将来有出头之日，怎么能干这种犯法的勾当呢？于是连连拒绝。 开门的壮汉劝他：“如今朝中奸逆当道，卖官鬻爵，有钱的当大官，没钱的任你一身学问也得名落孙山。看你这光景也不像有钱人，就别指望当官了，倒不如做我们大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论秤分金，落得个逍遥自在。” 房德听后陷入沉思。大汉们看房德闷不作声不耐烦了，纷纷从靴子里扒出刀来逼他做决定。房德吓得魂不附体，为保性命，只能答应了下来。大汉们见状大喜，拿出一套新衣服给房德穿上，之后摆上香案，连房德在内一共十八个人拜了天地。就这样，房德从一个穷秀才，当上了强盗头子。 当晚，强盗们摆上美酒佳肴，请房德坐在第一席。房德本是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秀才，如今穿上华服，又有美酒佳肴享用，更有强盗们轮流上来“大哥，大哥”地叫着敬酒，原本还在犹豫的心，变得心甘情愿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强盗决定趁夜出去抢劫，但不知道去哪家，让房德拿主意。房德说：“京城附近王家最富有，而且是在城外，没有官兵巡逻，他们家附近我也熟，抢他们一家抵得上别处十几家。”于是强盗们带上家伙，连夜往王家而去。 可是没想到，王家前几日刚丢了东西，这几天正让三十多名家丁轮流巡夜，房德带着众强盗正好撞到网里。一番厮杀后，房德和一干强盗被活抓了，只有两三个强盗跑掉。第二天一早，王家人便将强盗们押送去衙门。 县尉姓李名勉，素来忠贞尚义，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志。只因奸逆当道，不能施展其才，所以只当了个县尉。堂上，李勉举目看去，十几个强盗跪着，只有房德人才雄伟，丰采非凡，当下起了怜悯之心。 李勉闻名案由后，不等用刑众强盗就都招了，李勉当即差人去缉捕逃犯。当问到房德时，房德匍匐到案前，羞愧难当，含泪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因为补画鸟头而被强盗威逼，无奈入伙的经过一一告诉了县尉。 李勉本来就对房德有好感，又见他说得可怜，便有意想释放他，但又怕单独释放房德一人难以服众，于是将房德和一众强盗先关入监牢。退堂后，李勉叫来狱卒王太，让他设法放房德出去，更给了他三两银子，叫他交给房德当盘缠。 王太以前得罪了官员被诬陷成死罪，多亏李勉将案子审明得以无罪释放，之后更是让王太当上了牢头，所以对于李勉所托，无不尽心尽力。 王太收了李勉的银两后便急忙去狱中，对狱卒道：“新到的囚犯不要都关在一起，不然容易惹出事来。”狱卒依言将强盗们分开关起来。王太单独将房德关进一处僻静的牢房，将李勉的好意一一向房德说出，并将银两交给他。房德自然感激不尽。 趁着狱卒们手忙脚乱之际，王太偷偷打开房德的枷锁，又将自己的一套旧衣服给他穿上，打开狱门，将房德放了出去。 房德出去后也不敢回家，连夜出了城，心里思量：“多亏县尉救了我的性命，可是如今该去投靠谁呢？听说安禄山最得皇帝宠任，现在正广收天下豪杰，我不如去投靠他好了。”于是直奔范阳投靠安禄山。 安禄山见房德人才出众，说话也很投机，便将房德留下。几日后，房德偷偷派人将妻子贝氏接了过去。 且说王太偷偷放了房德后，便回家收拾细软，悄悄带着妻儿连夜躲进李勉的衙中。第二天狱卒发现房德不见了，连着王太也失踪了，断定是王太私放了房德，于是连忙向李勉禀告。李勉佯装大惊，下令缉拿王太。 上司知道后大怒，以李勉失职为名将其罢官为民，再悬榜通缉房德和王太。 李勉家贫却又是个清官，被免职后依然是个寒士。免职回家两年后，家中更加贫困，于是告别夫人，带着王太出去寻故友谋出路。这日途经柏乡时，忽遇一个官员出行，走在前面的仪仗队对着他们呵斥道：“县令相公来了，你们还不下马？” 李勉连忙下马回避。王太远远望见那县令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仔细一辨认，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偷偷释放的房德。于是连忙向李勉道：“相公不用回避，这县令是房德。” 李勉大喜道：“我就说房德是个还没发迹的豪杰，今天果然应验了。”正打算上前相认，又突然想到：“我如果现在上去相认，只怕房德会以为他在此地做官了，我是来索求回报的，还是算了吧。”于是吩咐王太别声张，转过身子回避。 此时房德渐渐靠近，一眼就看到李勉背对着他站在路旁，王太也在旁边。当下又惊又喜，连忙跳下马，向李勉作揖道：“恩相见了房德怎么不叫一声，反而转过头去呢？险些错过了。”说完殷勤邀请李勉去衙门做客。 到了衙门后，房德吩咐仆从都退下，只留下两个心腹来服侍，一个叫陆信，一个叫支成。只因房德平日里冒称自己是宰相房玄龄的后人，经常在人前炫耀家世。同僚不知道房德的来历，都信以为真，对他十分敬重。今天碰到李勉，怕李勉提起他以前当强盗的事，被人听到传开后不仅会被耻笑，只怕官也做不成了。因此只留下两个心腹服侍。 房德将李勉带到书房，搬过一把椅子放在中间，请李勉坐下后跪下就拜：“我本来是等死的囚犯，得恩公相救，又赠我盘缠，我才有今日。恩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受我一拜。” 李勉本要扶起房德，见他说得有理，便受了房德一拜。房德起来后又向王太致谢。 三人闲聊时，房德得知李勉因为自己被罢了职深感愧疚。李勉安慰道：“古人以义气为上，区区卑职，何足为道。”随后问起房德是如何发迹的。 房德便将脱狱后投靠安禄山的经过说给李勉听。李勉虽然不当官了，但也知道安禄山有不臣之心，当下劝房德上不要辜负朝廷，下不要害百姓，不要为了小利而失大节。房德一再向李勉道谢。 转眼到了晚上，故人相见分外高兴，房德吩咐心腹摆下筵席，当晚宾主欢洽，开怀畅饮，直到深夜才结束。饭后，房德送李勉去卧室，亲自为李勉铺床，送来夜壶。李勉见状连忙阻止了他，说这是下人做的事，不敢让房德做。 房德说道：“我受相公的大恩，即使生生世世执鞭随镫，尚不能报万一；今不过少尽其心，何足为劳。” 房德帮李勉铺好床后，又吩咐心腹另放一张床在旁，当晚两人挑灯夜谈，相见恨晚。 自从李勉到了之后，房德衙门的事不理，家里的老婆也不管了，终日宴请李勉饮酒聊天。李勉见了反而过意不去，住了十来天，李勉怕耽误了房德公事，便提出要去常山投靠故人。 房德哪里肯，一再挽留李勉。但李勉去意已绝，房德只好让李勉多留一日，好让他给李勉摆酒送行。 留下李勉后，房德叫上心腹回到家中，要给李勉收拾礼物当赠礼。 却说房德娘子贝氏，以前房德穷困时她做主惯了，如今房德当官了，她每件事也都要管。之前见房德带着两个心腹十几天都没回家，以为有什么事瞒着她，心里正气恼。今天见房德突然回家，便压下怒气，笑着问房德最近在忙什么。 房德将恩公李勉到来的事和妻子说后，表示打算和妻子商量收拾些礼物给李勉送行。贝氏是个吝啬的人，听说房德要送礼心里不高兴。当听房德执意要重重酬报李勉时，心里跟割了她身上的肉一样疼，顿时就起了歹念。 贝氏给房德出主意：“自古有言：'大恩不言报'，你不如找个机会结果了他，那就不用报答他的恩情了。” 这话气得房德耳根通红，呵斥道：“你这泼妇，当初就是和你讨要布匹做衣服你不肯，以至于我险些送了性命。要不是恩公舍弃官职相救，哪有我们夫妻今天的好日子。你不劝我做好事，还教我伤害恩公，于心何忍？” 贝氏见丈夫发怒，赔笑道：“你知道我当初不把布给你是为什么？我听说有个叫苏秦的，还没发达时他们全家假装对他无礼，激励他做到六国丞相。我就是学这个故事，希望激励你。哪知你时运不济，又没苏秦的志气，做出糊涂事来，这是你自作孽，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那李勉你以为当真是因为义气而放了你？” 房德听贝氏这么一说，不禁问道：“难道是假意？” 贝氏笑道：“你还说你聪明，这都看不穿？但凡做官的大多都是贪婪的人，自己的亲戚出事了都不肯帮，他和你素不相识，你又是实罪，他怎么舍得放弃自己的官位，轻易放走一个重犯？无非看你是强盗头子，肯定窝藏有赃款，指望放了你将来好暗暗去孝顺他，哪知你这个穷鬼竟然一溜烟跑了。现在知道你在这做官，这不寻上门来了么？” 房德本来就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被老婆这么一说也起了疑心，沉吟着不说话。 贝氏又道：“总之，这个恩报不得。” 房德问道：“怎么报不得了？” 贝氏答道：“如果报得薄了，他翻脸将旧事全盘托出，到时你不但官做不得，还会被当做越狱的强盗抓走，只怕连命都没了；如果报得厚了，他下回再来索取，如果照旧自不必说，如果给少了，他依然揭旧案，到时何时是个头？自古道：'先下手为强'，你今天不按我说的做，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房德听到这暗暗点头，心思已经开始变了，对贝氏说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不然几乎害了自己。但是他来了这么多天，衙门的人都知道，明天突然不见了，岂不让人生疑？” 贝氏道：“这有何难？一会儿你出去，只留几个心腹，其他人都遣走。先将他们主仆灌醉，夜深人静的时候派人刺死，然后放把火将房子烧了，明天找出残尸剩骨，假意哭一番，谁还能生疑？” 房德大喜道：“此计甚妙！” 两夫妻正在合谋害人，哪知隔墙有耳，他们的谈话全被房德的心腹路信听到了。路信大吃一惊，心里暗道：“原来主人曾做过强盗，多亏这恩人救了性命，今日他们恩将仇报，天理何在？对大恩人尚且这样，何况我这奴仆之辈。这样残薄的人，跟他何益？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如救了李勉之后也逃跑吧。” 于是路信取了些银两，悄悄出门，跑去找李勉。到李勉房间时，李勉正在看书，路信走过去低声将房德夫妻要谋害他的谈话告诉了李勉。 李勉听完惊得直打颤，向着路信就跪下：“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恩之人。” 路信急得直摆手，让李勉赶紧脱身。于是李勉带着王太、路信，出门上马，一路向着常山飞奔而去。等房德发现李勉已经不在衙门时，方才知道走漏消息了，暗自叫苦不迭，转身又回家找老婆贝氏商议去了。 贝氏听说李勉逃走了也大吃一惊。房德埋怨道：“都怪你说长道短，本来没事，现在倒弄出事来。” 贝氏安慰道：“不要慌，我料他们还没走远，如今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找几个心腹扮作强盗，连夜追过去，一并解决干净。” 房德随即找来心腹陈颜商议，陈颜劝房德，他们不擅长这些勾当，事情泄露反而不好。并献出一计，说他家隔壁最近来了一个异人，他多番打听得知，这个异人是个剑侠，能飞剑取人头，又能飞行，顷刻百里。让房德备些礼物去找他，只说被李勉陷害，求他报仇。 房德和贝氏听后都觉得此计甚妙，于是房德带上重金，悄悄去找那个异人。 一见到异人，房德便哭着跪倒在地，捏造出一段假情，反说李勉昔年污蔑他为盗，百般毒刑拷打，陷于狱中，几次让狱卒王太谋害性命，皆被人知觉，不致于死。后来幸亏被审明释放，才到此地当了官。今又与王太来挟制，索诈千金，还不知足，又串通家奴，暗地行刺。事情败露后，带着家奴逃去常山，要挑唆太守来摆布他。 异人听完大怒道：“原来你受了如此大冤，我岂能坐视不理。你先回县，我今夜就往常山一路找寻此贼，为你报仇，夜半到衙中复命。”说完飘然出门，其去如风，须臾不见了。房德与众人惊得目睁口呆，连声道：“真异人也。” 且说，李勉带着王太和路信连夜逃命，二更天时，大概走了六十里路，一群人又饥又渴，正好来到一村镇，便决定找个地方投宿，明天接着赶路。 众人住下后，王太一路上只跟着埋头赶路，还不知道李勉为什么不顾房德的挽留要连夜赶路，于是趁机问李勉。正好这时店主人见他们几人深夜投宿，又没有行李，以为是歹人，就进屋盘问。 李勉正一肚子的恨没处说，刚好店主也来盘问，于是便将房德为盗犯罪，他怜其才貌，暗令王太释放，以致罢官。及客游遇见，留回厚款，今日午后，回衙听信老婆谗言，设计杀害，亏路信报知逃脱，前后之事，细说了一遍。 王太听了直骂“负心贼”，店主人也不胜嗟叹。 等店主人出去后，床底下忽然钻出一大汉，手持匕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吓得李勉等人魂不附体，一起跪下口呼“饶命”。那大汉一把扶起李勉道：“不必慌张，咱乃义士，平生专抱不平，要杀天下负心之人。刚才房德假捏虚情，反说你诬陷，要谋你性命，求我来行刺。那知这贼子如此狼心狗肺，负义忘恩。还好刚刚听你说出前情，不然，险些误杀了。” 李勉连忙叩头，道：“多感义士活命之恩。” 大汉拉住道：“莫谢莫谢，咱暂去便来。”即出庭中，耸身上屋，疾如飞鸟，顷刻不见。 再说贝氏，见房德回来知道大事已成，高兴的喜笑颜开。夫妻俩备了酒席，秉烛等待好消息。 三更时，一人突然跃入院内，房德一看，正是那异人，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正要询问，哪知大汉怒容满面，抽出匕首，指着房德大骂：“你这负心贼子！李县尉乃救命大恩人，你不思报效，反听妇人之言，背恩反噬。事既败露逃去，你便该悔过，却又假捏虚词，哄我去行刺。若非他道出真情，连我也陷于不义。剐你这负心贼一万刀，方出咱这点不平之气。” 房德还没来得及狡辩，头就已经落地了，吓得贝氏摊成一团。平时能言善辩的嘴，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 大汉指着贝氏骂道：“你这泼妇！不劝丈夫为善，反教他伤害恩人。”骂完一并割下首级，和房德的头包在一起，提着越墙而出。 五更时，大汉出现在李勉房里，从包里取出两颗首级道：“负心贼已被我刳腹屠肠，今携其首在此。” 李勉又惊又喜，倒身下拜。 半年后，李勉原来的上司犯事下台了，凡是被他弹劾罢官的都重新官复原职，李勉又重新做回县尉，不久就升为监察御史。后来李勉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封为汧国公。王太、路信也被扶持着做了个小小官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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