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的天空阴霾尚未散尽，一场接一场的雨让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几分凉意，延伸至远方的路，泛着清冷发亮的水光，路上撑着雨伞缓慢移动的行人似浮萍一般，向着雾气迷蒙的尽头飘去。 我无法确认，这些路遇的过客最终要走向生命的哪一段，才会停下脚步，但是我知道，在未知的某一个时间和地点，我们有可能再一次邂逅，甚至还会给对方一个温暖善意的微笑，或许，那时阳光灿烂清风拂面，我们彼此寒暄握手相认，敞开心扉毫无芥蒂地说说各自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在这风雨如晦的日子，我陡然生出了一些悲凉。总有一些陌生的、熟悉的、亲近的人，在猝不及防的风雨中突然熄灭了生命的火光，脚步踏出的音符戛然而止，像手握着一张单程车票坐上了死亡的列车，再也无法返程，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恨，也带给生者长久不愈的伤痛。当然，我知道，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张单程车票，都要从母亲的子宫出发，一路风尘，最后抵达泥土中一个小小的巢穴，仿佛从一个归宿走到另一个归宿。 但是，那些突如其来的灾难与意外就像魔鬼从身后伸出来的一双手，陡然卡住一些不幸者的咽喉，让他来不及呼喊求救，来不及跟亲朋一声告别，就被拖拽上死亡的快车无可奈何地离开，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 我无法忘记那个29岁的年轻人留在我记忆中的那一张温暖笑脸，可是，仅仅过了两个月，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沉重得让人窒息的“死亡”一词，这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和接受的事实。他叫来春，是我表叔的儿子，两个孩子的父亲。 在我的印象中，我和来春之间，其实并没有过多的甚至较为清晰的交集，大约只是在小时候见过几次，如今已经没有太多可供回忆的往事。最近一次见面，是今春的大年初二，他和他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陪着表叔上我家拜年，他们来时我正要出门，所以，我们之间也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但，我清楚的记得，他来时，带着腼腆的微笑与憨厚的表情，在已然发福的身体的衬托下，显得特别的稳重与谦卑。他微笑地坐着，话不多，只是不停地掏出香烟来一次又一次地递给我们，我问他什么，他答什么，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的浮夸与粉饰。两个孩子依偎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的，想要吃桌子上的糖果，会怯生生地跟父亲打着耳语商量。表叔在一旁和我们高谈阔论，而来春，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打岔……这一切，都让我觉得眼前的这个29岁的年轻人是那么的朴实、那么的美好，在物欲充斥与扭曲人心的今天，他依然保留着昔日农村人那份淳朴，像田埂上一株清新的豆苗，让人放心，让人喜爱。除了寒暄几句，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我以为这只是一年一度礼节性的拜访，今年与明年，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仅仅过去两个月，就传来了他的死讯。在东莞，在两父子辛苦打拼而建立起来的一间小小工厂，来春竟然死于非命。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工厂的排烟管道出了故障，来春扛着一个新买的铝制烟囱，一个人，攀爬楼梯登上了车间的屋顶。在铁皮瓦覆盖的屋顶，他一步一步艰难而缓慢地行走着，硕大的烟囱挡住了视线，让他无法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线，就在快要接近故障点的时候，他踏上了一大块用来采光的玻璃瓦片，从屋顶坠落，胸部磕到堆放在车间的一堆钢铁材料，再重重地摔到地面，肺部当即碎裂。在医院的ICU病房，在呼吸机的帮助下，来春只维持了短短的两天呼吸，就告别了人世。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老家准备清明节祭扫的琐碎事务，来春的死讯就像一记重拳，突然击中我的胸口，让我说不话来。我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内心极度悲伤，那一瞬间，我环顾四周，在来春坐过的地方，似乎还可以依稀看见，他憨厚地笑着，拿出香烟，谦卑而真诚地，递给我……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有那么多意外与惨剧在发生，但是当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亲朋身上，我才真正觉出让内心不堪负荷的沉重与怅惘，才会不停地去感慨这命运的残酷，人生的无常。 此刻，我想无比严肃地告诫自己以及所有正在辛苦谋生的人：人生就是一张单程车票，一旦出发就不再返回，所以，我们一定要妥善地保管和使用这张票，不到人生自然而然的终点，万不可，因为一时疏忽，一时莽撞，一时糊涂，登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那一趟——死亡的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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