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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宁朝华 年逾八十的奶奶耳聋现象是越来越严重了，几乎完全丧失了听力。两年前，家人与奶奶说话时，只要尽可能地极高分贝，还可以完成一些比较简单的交流，但是，这对如今的奶奶而言，已永远成为了过去，她的世界，彻底地静默下来。 就算有时候，我们忍不住在奶奶眼门前大声地对她说话，企望她能够听见只言片语，然而，奶奶回应我们的，是一脸的茫然，甚至还有一些惶恐，像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般，渐渐地，没有人再和她说话了。尽管，依然有许多人陪伴在她的身边，但我认为，老迈的奶奶，内心一定是孤独的。 是的，当一个人走向衰老，他与整个人世的关联就会越来越少，真正的陪伴，绝不仅仅是呆在他的身边，最重要的是，还能够与他发生某些直达心灵的联系。 孤独的老人就像一棵老树，不管它曾经开枝散叶得多么繁盛，将根扎得多么深，当它日渐枯萎，它呈现给世人的只有它露在地表的一截槁木，在时光的风化中悲哀地走向死亡。如果有舒婷《致橡树》中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与它枝干相触，根系缠绕，一同老去，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做了几十年泥水匠的父亲，如今赋闲在家，像摆放在墙脚的那把锈迹斑斑的砌刀一样，被世人逐渐遗忘。想当年，父亲可是村里手艺精湛的带班师傅，俗称工头。年轻时，领着一班泥水匠奔波在乡村与城市，不知疲倦地为他人安家筑巢，在弟兄们的拥护与主顾们的恭维中，享受着一个普通匠人卑微而渺小的荣光。记忆中，他总是带着一班人风风火火地，牛皮哄哄地，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穿梭着，偶尔回一趟家，呆不了一两天就会匆匆忙忙地离开，在我看来，那时候的他绝对是不孤独的。 年轻时的父亲，脾气特别大，像一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而且，他的坏脾气好像专门针对我的母亲。说句实话，父亲给予我的童年是撕裂的记忆，是揪心的往事。气盛的父亲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对母亲大吼大叫，有时是因为一言不合，有时甚至是因为自己的一只袜子找不着了，也会大为光火。母亲忍受不住时，会毫不示弱地予以反击，双方在一番针尖对麦芒之后，接二连三地上演着难堪的戏码。于是，我的童年仿佛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充斥了刀光剑影般的惊险。 终于有一天，父亲再也不能手握砌刀，登上高高的脚手架去码砖砌墙了，曾经的那一班弟兄也作鸟兽散，各自老去。放下了砌刀的老父亲，似乎放下了他的高傲，脾气也从高处走了下来。 虽然偶尔也拌拌嘴，但现在的父亲与母亲，才真正地像一对夫妻了。每一次回老家，已很难得看见他们大声地吵架，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父亲会极力地克制自己，就算忍不住责怪母亲几句，语气较以前显得平和了很多，母亲也不会煞有介事地耿耿于怀。下地干活，他们总是一前一后，父亲挑水，母亲浇菜。有时母亲一个人到地里摘菜，稍微去久了一会儿，父亲就会急急忙忙地走过田埂，到菜地里去寻。尤其是，当母亲生病了，说身体哪里不舒服了，父亲就会紧张得不得了，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促我领母亲去看医生，他自己生病的时候，都没见这么着急过。 跟父亲聊天，他老是要教导我几句，常说的话竟然是：你呢，家庭要和睦一点，脾气要放缓一点，不要像我年轻时一样……每当父亲这样一说，我的心里就忍不住偷偷地笑。年近古稀的老父亲，大概终于明白了，能有这么一个人陪自己一起老，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 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就像一首歌所唱的一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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