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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到了催泪弹的滋味

 狐眼碌碌 2021-07-19

开公众账号状如骑虎,把空闲时间赔上不算什么,难的是搜肠刮肚,“晕陀陀”不知写些什么好,担心对不起关注的朋友,颇有“杀君马者道旁儿”之感。好在当过二十年记者,有些存货,可备不时之需。

2004年12月10日——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是照片上记录的日期。刚上班接到报料,公安在铁山港区围住一个持枪歹徒。当时正值全国“收枪治爆”专项整治,你想象得到身为记者接到这种报料的心情。我拎起相机,一路联系驱车赶到现场。现场一位公安局副局长认得我,给了我一顶钢盔和一件防弹衣,放我进了警戒线。

围住歹徒的地方是南康镇通往合浦县十字路乡公路旁的一间平房,门头贴着“支农商店”几个字,实际是个打铁铺。我看到几个特警端着枪,贴着墙壁或墙柱,埋伏在屋子外。离商店约十来米的公路中间停着一辆喷着“警车”的“柳微”面包车,我想也没想就冲到车子后面,半蹲在车子后面的一名特警拨了我一下,让我伏下身子。我发现车子旁边的草丛还趴着一个特警,紧张兮兮地用枪瞄着门口。

现在想起来,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警媒关系真好。放我进警戒线就不容易,还冲到离最前面的特警只有10米之遥。也许他们也想我第一时间发个现场照片吧,想当年石家庄特大爆炸案的嫌疑人靳如超落网,我没在北海,也是好几个“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主动打电话告诉我。

我冲到那么前面,别人可能觉得很勇敢,其实只是冲动罢了,一心想着能拍到当场击毙或逮住持枪歹徒的照片。觉得自己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还有车子挡着,那么多特警在前面盯着,门关着,窗闭着,对方要是推窗开枪,估计立马被打成马蜂窝,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像一只鹅一样不时探着脑袋,被身旁的特警一次次捺回去。

警戒线外围了许多人,站在公路旁、田埂和坡地上,大都是周边的村民和交通管制后堵在路上的乘客,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看客。国人像蚂蚁一样爱扎堆看热闹,难得见到这样一场真枪实弹的大戏,男女老少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神采飞扬的神情,让我恍惚在做梦,觉得像是在拍电影。

打铁铺里一点声息也没有,我怀疑里头没有人。身边的特警说,天刚亮时有人看到这名被通缉的歹徒后报的警,派出所的人赶到时,打铁铺里还往外打了一枪,他们不敢贸然破门而入,守在门口等候特警赶来。“人应该还在里头!”他说。

躲在门外的特警不停地喊话:“把枪丢出来,宽大处理!”因为没用扩音器,他的声音既不洪亮,也不威严。里头依旧静得像坟墓一样。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虽然是12月了,加上紧张,我觉得防弹衣捂得浑身热烘烘的,握着相机的手掌全是汗浆。其实比太阳更让人难受是那些围观的群众,众目睽睽,这场围捕成了一台舞台剧,他们交头接耳,仿佛议论着每个人的演技。好在那时候网络不像现在发达,也没有智能手机,否则直播起来更加够呛。

我觉得一直拖下去,在“观众”眼里就成了笑话。终于,原来贴在门口墙边的一个特警猛地冲过去,一脚踢开木板门,人立马滚倒一边;另一个特警冲上前,朝里头丢了一个催泪弹,后来又有两人扔了两颗。

白烟从门里冒出来,几个特警嗷嗷叫着往里冲——我忘了他们喊什么了,大概是“放下枪、不许动”之类。我端着相机也跟着冲进去,眼睛像被迎面撒了一把辣椒,刺痛难受,眼泪像受了委屈的小孩见到母亲一样,不听话地冒出来。我努力睁开眼,卡嚓卡嚓乱拍一气。屋里连歹徒的影子也没有,地上丢着一堆没有安装的枪把和枪管。

屋子后面有个小窗口,我凑过去看到,外面是一大片荆棘,连着荆棘有一片树林,钻进那片荆棘肯定会挂得皮开肉绽,但对于一个要逃命的人来说,显然顾不得这些。

特警们怏怏地收兵,走出屋子,在走廊上噼里啪啦解下防弹衣,把弹匣卸下来,每个人像绷紧的橡皮筋一下子松弛下来。大清早如临大敌,重兵围困,本以为手到擒来,最后却变成“齐天大圣的法号——悟(捂)空”,感觉得到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气。我一方面眼睛难受,不停地抹着眼泪,“一脸哭相”,另一方面也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说什么,因为自己在场,气氛似乎格外尴尬。

(图片与本文无关)

这时候发生了意外的一幕,在山坡上围观的人群忽然有人叫起来:“打坏窗子了,屋顶也弄坏了,怎么说?要他们赔!”还有一个人对旁边的人大声说:“屋里有个小孩,到哪里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他们交出来!”有几个人跟着嚷起来:“是呀,小孩到哪里去了,要他们交出来!”

带队的头头脸色发黑,与旁边几个特警嘀咕几句,那几个特警一左一右,排开人群走过去,那个一直挥着拳头嚷嚷“小孩不见了”的家伙一下子没影了。

如果我没在现场,我根本不敢想象,在追捕持枪歹徒的现场,面对全副武装的特警,居然有人敢这样煽动,而且完全是无中生有。我几乎是与特警一起冲进去的,屋里除了打铁的炉子、铁砧、简易的车床和胡乱堆放的工具,加上几枝没拼装的土枪,鬼影也没有一个。我霎时间明白,难怪有些民警说,他们有时解救被拐卖的妇女或小孩,要是不带枪连村子也不敢进。

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经过多次“收枪治爆”和打击“车匪路霸”,民警不敢进村早已成了历史。这件事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催泪弹的滋味真不好受,一直到第二天,我的眼睛还有些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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