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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上篇·3坠子 || 文:严苏 / 诵:谢志明

 一犁_书馆 2021-07-20

文:严苏/诵:谢志明



继续走进严苏老师的小孟庄。

一场又一场美丽的相逢。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浪漫。

新粉丝登台,用淮阴版普通话筋拽拽地朗诵严苏老师的《古槐》,别有一番味道。听听,是不是仿佛看到朗诵者摇头晃脑的模样?

上  篇 

3.坠 子

坠子在家排行第六,上面有五个姐,五个姐的名字分别为大弟、二弟、想弟、盼弟、来弟,他母亲生到第六胎,终于生出个带把的。儿子落地后,父亲让接生婆在儿子的耳垂上扎眼。耳眼扎好,父亲拿出早就备好的耳坠给儿子戴上。耳坠是蚀品,娇孩子才戴,意为坠住。父亲看坠子在儿子的小耳朵上晃悠,说:“就叫坠子吧。”坠子的名字由此而来。

时隔五年,坠子的母亲又生一子,取名二坠。

二坠没出生,坠子是娇宝。二坠出生后,坠子还是娇宝——父母娇,他自己更娇。孩子的毛病是娘惯的。二坠没出生前,家里就他一个带把的,父母宠着他,姐姐们让着他,他感觉自己就是皇帝。

娇子恶习多。坠子一身缺点,人见人嫌。

先说懒。

坠子懒,啥事都想别人代他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有一事别人代替不了,那就是起床撒尿。按说帮忙也是可以的,譬如夜里拿个尿壶给他,若一步到位,可将尿壶塞进被窝,把壶口套在他的小鸡鸡上,等他撒完拎出门倒掉。男女有别,这事姐姐们不好做,要做只有父亲。父亲操劳一天,正在熟睡中,不到天明不会醒。如此看,父亲是指望不上的。睡梦中,坠子感觉小腹膨胀,用手摸圆滚滚的,像猪尿脬。坠子知道是尿水胀的,他改变睡姿,仰睡变为侧睡,感觉好受一些。只一会又胀了,想撒又怕下床,天很冷,野风在树梢上吼叫,像狼嗥,听着令人毛骨悚然;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看着都害怕。罢罢,还是睡吧。坠子把头缩进被窝。坠子做了个梦,他梦见父亲为他拿来尿壶,还捏住他的小鸡鸡,鸡头对着壶嘴,嘴里“嘘嘘”地发出引尿声。坠子真的开闸放水了。撒尿真是痛快。坠子闭着眼,嘴里“咝哈咝哈”的,尽情享受被人伺候的快乐。撒完尿,浑身轻松。坠子动一下,正过身子继续睡。坠子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洗澡了。是母亲烧的热水,满满一盆。热水如同母亲体内的羊水,坠子浸浴其中,在水里打滚。水在变凉,有点冷。坠子喊母亲加热水,一声喊把自己给喊醒了。晓得尿床了,坠子挪到干爽地方,一觉睡到日头出来。是个晴天,天高云淡,是个洗衣晒被子的好天气。日头升起来,母亲把坠子的被子抱出来,晾到晒衣绳上。天啦,坠子的被子湿溻溻的,用手拧,还滴水,显然是尿床了。问坠子,他反过来责怪母亲,说:“谁叫大不给我拿尿壶的?”这个小祖宗,和他说不清的。母亲代父亲向他赔不是,说:“怪你大,好了吧?下回可不能在床上尿了!”坠子强词夺理:“有尿不撒,尿脬胀破了怎么办?”说后跑出门,找小伙伴玩耍去了。

坠子的被子阴云密布,已失去本色,放开来跟尿壶一个味,臊气恶臭直冲脑门,姐姐们捂住鼻子,都是绕道而行。

后说馋。

馋,就是好吃。好吃,让坠子过足了嘴瘾,也给他留下羞耻印记。

坠子的嘴是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小麦灌浆,他吃麦粒,一直吃到麦收;玉米粒子鼓起来,他将玉米棒掰下来,捡些野草烧了吃;大豆成熟,他也烧了吃。大豆香,嚼起来咯嘣脆。除了这些,坠子还吃生山芋、生萝卜、生茄子、生豆角……地里长啥他吃啥。生东西吃得多,臭屁就多,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臭不可闻。

坠子吃的是集体的东西,自家菜园里的东西不动一枝一叶。起先看青人当是野猪偷食,直到见了灰烬才知是人为,就想抓住偷食者,狠狠教训一下,让他长些记性。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坠子真的被抓住了,人赃俱获,不可抵赖。坠子是娇宝,看青人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教训,把他扭送回去,交给他家人管教。不曾想坠子家护犊子,非但不管,还倒打一钉耙,说看青人睁眼说瞎话,冤枉坠子。真乃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看青人见话不投机,自任倒霉,摇头离去。哪知麻烦还在后头——当晚,坠子先是发烧,后又拉稀,看肚子像倒扣的锅,指头一弹“嘣嘣”响,明显的消化不良,要找郎中买退烧、助消化的药丸吃。坠子妈认定看青人是罪魁祸首,不是他,她家坠子就不会消化不良,还会和往日一样生龙活虎,于是找上门去。来者不善,看青人瞅出事态的严重性,就把白天的事向坠子妈娓娓陈述,想她闻后应该无地自容,拉上坠子离去,回家好好教训他。哪知坠子妈不肯罢休,她不看前因,只重结果。“不受惊吓,坠子就不会生病!”这是坠子妈给出的结论。看青人看出,她是来讨说法的。换个说法,是来闹事的。“你的意思?”看青人试探着问。坠子妈斩钉截铁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治好坠子的病,这事算完!”明显是讹人。一个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这样处事的。看青人冷笑一声,说:“你当我是泥巴,想捏就捏?”话说得难听,坠子妈受不了,她要给点颜色让看青人瞧瞧,于是对坠子说:“小祖宗,祸是你惹下的。今天你就在这里,不把病治好了不许回家!”说后甩手走人。坠子很会配合,像演双簧,见母亲走了,睡到地上又滚又闹,嚎啕大哭。这是在看青人家里,他想不管都不行。他喊坠子起,坠子不起;伸手拉他,他张嘴咬人,闹累了才停止。坠子小脸蜡黄,像只病鸡耷拉着脑袋,没过多久开始呕吐。看青人紧张起来,他怕坠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小事就成了大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破财买平安吧。看青人家里没有现钱,他想到家里有鸡,于是到窝里抓出两只作为赔偿,风波才平息。

有母亲做后盾,坠子的胆量愈来愈大。与看青人较量中,坠子看出,出再大乱子,只要母亲出面,乱子就迎刃而解,他是赢者,吃亏上当永远是人家。

看青人的两只鸡长大了,有一只已经下蛋,下完蛋飞到高处“咯咯嗒、咯咯嗒”地叫,生怕人家不知道;另一只的脸也红红的,身上的毛油光水亮,喜欢“嘎嘎”叫唤,一副快乐的样子,看来也快生蛋了。鸡蛋可以当钱使,用它能换油称盐,还能到货郎担上兑换针线纽扣。功劳是坠子的,母鸡每生一个蛋,母亲都要夸一回。坠子是家里的功臣,姐姐们和二坠要向他看齐,向他学习。

两只小母鸡原本是看青人家的,现在却改换门户属于坠子家,看青人憋屈,心里窝着一口气。每当小母鸡生完蛋引颈高歌时,看青人就像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小母鸡那一声声高叫,坠子家听来是报喜,而看青人听着是嘲讽、是诅咒,骂他无能。看青人想出一口气,否则将会被憋死。看青人在寻找机会。

昼夜轮转,季节更换。

又到一年夏熟时。小满已过,麦子灌浆结束,再有几个晴天,再刮几场暖风,麦子就成熟,可以开镰收割了。看青人掐一穗麦子入掌,搓一搓,吹去麦皮,嫩粒饱满,入嘴嚼一嚼,新麦的香气盈满口腔。好吃啊!

看青人出气的时候到了——他注意到,坠子这几天出入平凡,趁人不备就溜进麦田。

“狗难改吃屎本性!”看青人心里骂道。

这天傍晚,看青人收工回家,走在田间,见坠子猫腰溜进麦田。

“天助我也!”看青人激动得差点叫出声。去年的教训让看青人没敢轻举妄动,他继续向前,给坠子造成回家假象,其实看青人在琢磨既能释放心中的恶气,又不给自己惹出麻烦的两全之策。

天黑下来,看青人走到村头没有回家,而是向北,继而拐上一条小道。不多一会,看青人就踅进坠子所在麦田。田是邻村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实施报复计划。看青人伏下身子,悄然前行,与坠子近在咫尺,如果直扑过去,定会抓个正着。历史教训值得注意,看青人不想重蹈覆辙。看青人清楚,他今天是狗逮耗子,管的不是小孟庄的事,闹起来肯定不落好,说不准还会搭上两只鸡。这样一想,看青人变得冷静了,于是后退几步,猫腰潜伏下来。

坠子今天有点贪,吃了不算,还想掐些麦穗拿回家。看青人要制止,他捏住鼻子学起狼嗥来。黑天野地,一声狼嗥吓坏偷麦人。只听坠子“妈呀”一声哭喊,撒脚就跑,摔倒爬起,爬起又摔倒,丧魂落魄地向村里逃去。惊吓中,跌落两颗门牙,自己却浑然不觉。坠子已过换牙年龄,失去的两颗牙不会再生,只能花钱装假牙。

两颗假牙是好吃标记,它将伴随坠子一生,直至终老。

看青人心里的气出了。

再说皮。皮是方言,意为顽皮,调皮。

列举两例,即可知坠子皮之程度。

其一。小孟庄全村姓孟,只有一户例外。所谓例外,就是这户人家的孩子不全姓孟,有几个姓高。用小孟庄人的话说,叫做“一山二水”——那几个姓高的孩子是他们的母亲“拖油瓶”拖来的。

何为“拖油瓶?”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姓高孩子的父亲殁了,母亲带着他们改嫁,到另一户人家过日子,孩子过来没有改姓。两拨不同姓的孩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如同两群羊进了一个圈。老话说,一窝臊不嫌臊,两窝臊臊死人。想把两拨孩子拢在一起,需要时间,更要耐心和宽容。常言说,牙齿和舌头会斗架,锅沿与饭勺常磕碰。为减少斗架,避免磕碰,放眼长远,两个大人决定带上各自的孩子分灶吃饭。当然饭食是一样的,由女人一个人做。家里原本只有一口锅灶,后来在院外新垒一口。女人姿态高,把老灶留给男人,自己到院外去。

小孟庄人做饭喜爱多做,大铁锅添满水,一顿吃不完,下顿继续吃。夏天气温高,饭馊了,到菜园里割几棵韭菜,切碎放进饭里,点火热一下,吃时别有一番滋味。

坠子无事,在村路上溜达。是下午最热的那一段时光,知了叫得起劲;鸡停止觅食,在树丛下刨土纳凉;狗伸长舌头,躲在阴凉处喘息,有陌生人走过懒懒地看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坠子平常怕狗,这会不怕了。在路上走,坠子看自己的影子像个丑八怪,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坠子用脚踩,它就躲,老也踩不到。坠子拿它没办法,干脆不理它。坠子这时已走到这户人家门前,见院外新垒一口锅灶,感到新奇。院外没人,坠子伸长脖子打量院内,枣树下有一张芦柴席,席上横七竖八地睡着几个人。坠子蹑手蹑脚地来到新灶前,揭开锅盖,看锅里还有半锅稀饭,舀一勺尝尝,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很解渴。是山芋叶稀饭,在家是吃够了的。可能就是大人们说的隔锅饭香吧,坠子饮牛似的连喝几勺,打出一个饱嗝,才把勺子放下,盖锅时抓一把草木灰撒在饭里,用勺子搅一搅,盖严锅盖。坠子意犹未尽,还想做点什么。他两眼骨碌碌乱转,看新灶的烟囱比他高不出多少,灵光一闪,抓一把草塞住烟囱口,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傍晚时跑来侦察,看这家人如何处理这锅饭。

这事只有坠子做得出,别的孩子想不出,想出也不敢做。

其二。故事还是发生在这户人家。那天坠子悄悄跑来侦察,发现那个女人拖来的孩子里有两个丫头,暂且不知她们的名字,他在心里把那个大的叫大丫,小的叫小丫。前几天那半锅被他撒了草木灰的饭就是被大丫和小丫吃掉的。她们不敢狼吞虎咽,吃得很小心,筷子在碗里一拨一挑的,吃到草木灰就夹出来。坠子看着好玩,想明天要多撒几把灰,看她们怎么吃。这个计划还没实施,坠子发现更好玩的。

那天大丫和小丫吃完饭,可能是吃得多,丢下碗小丫就急急忙忙往茅厕跑。坠子耳尖,他听到小丫的撒尿声。小丫撒尿的声音轻盈、柔和,像虫子叫,不像他哗啦哗啦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能把墙泚出一个洞。小丫撒完尿,大丫又跑来,没进茅厕就解裤带。大丫撒的比小丫急,人刚进去尿声就响起。坠子猫进菜园,藏身瓜架下,看小丫离去,搬起一块土坷垃扔进茅缸,只听“哗”一声巨响,大丫惊慌失措,尿没撒完,提着裤子跑出来,惊叫道:“妈,妈,茅缸里闹鬼啦!”大丫妈听大丫杀猪似的嚎叫,跑到院外,问:“丫头,咋啦?”看大丫浑身粪便,骂道:“你个死丫头,掉进茅缸啦?”大丫一边哭一边说:“我也不知咋回事。我在撒尿,就听哗啦一声响,粪便就飞起来了。呜……”大丫妈听是这样,绕茅缸走一圈,茅缸没问题,再一想,就知里面有“鬼”。大丫妈三步两步走回院子,两拨孩子都在,看样子不像有做坏事的。大丫妈把这事按下,找一身干净衣裳扔过去,对大丫一语双关地说:“下回注意点!”

坠子躲在菜园里,每个细节都看在眼里。他忍住笑,直到天黑,才溜出菜园,大摇大摆地回家去。

坠子一天天长大,眼见成了半大小子,父亲怕他把二坠带坏,将他送到私塾先生那里,与孟三宝做了同学。

坠子不是读书的料,人在学堂心在外,学的课文背不出,常被先生打板子。学堂不是坠子待的地方,读了半年,不想去了。父亲看他会写名字,还能算简单的账,没再强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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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严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有小说、散文作品300余万字。现居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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