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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疫”作品选之六】微微春寒(短篇小说)/孙秋鹏

 西平文学 2021-07-20

微微春寒

              文/孙秋鹏

1

    今天正月十一,恰逢立春。春刚至,仍需保暖。江波穿的羽绒服来自姐姐江雯的网购,抢眼的银灰色跃动着,切合十八岁男孩子的性情。

    共享车临界了,江波丢下小蓝车,想在大路上奔跑一大阵子,来发泄久久蜗困家中的苦闷。没跑五百米他就停下了,穿的有些厚,还带着钓具,不利索。他朝路沿的砌石狠狠踢了一脚,算是对没跑尽兴的补偿。对于正上高二的江波来说,这个寒假波折多,到头来竟过得最为憋屈,到今天才能出来一趟。

    这个期末,江波考试成绩不算佳,也不算多坏,母亲唠叨学业时,尚存有些许顶嘴的资本,除了对很宠他的姐姐有一点歉疚外,满心都是放假后终于可以放松放松的愿望。本来母亲打算过完春节让他补几天课的,可是,春节前媒体就铺天盖地报道新冠肺炎疫情,全民防控举措迅速就落实在这远离武汉的豫南小县城了。

        “禁止培训补课,禁止提前开学!

    这政府的命令对江波来说,真乃天降福音也!这一字一句都是照搬照抄他江波的心里话呀!他认定这个寒假名字叫幸福,什么冠状病毒!我要染上就好比买彩票中了亿元特奖。

    一家人中,远在省城大医院做护士的姐姐江雯对他关爱颇多,江雯在做人做事的原则上对他虽从不让步,但能春风化雨,姐姐的意见他乐于接受。父亲太大条,没错就不问事,出错就训一番,在外地工作的父亲这个春节因疫情回不来了。母亲有天下中老年女人的通病,就是对未成年子女唠叨加溺爱。江波若生错儿,母亲就当面一两小时,话不带停顿,翻来覆去说。江波幼时喜欢用卫生球在地上画个圈儿戏弄蚂蚁,让蚂蚁在圈里慌慌张张不停地找逃脱的出口。母亲唠叨时,江波觉得自己就是幼年那只被自己虐过的蚂蚁,有得报应的感觉;母亲溺爱心上来时又会对儿子百依百顺,嫌丈夫嫌老师嫌亲戚嫌一大圈人对自己儿子不够好。这个时候江波又觉无所适从。相比之下,父母亲在江波心中的地位不如姐姐江雯,这几年江雯虽很少回家,但对弟弟的帮助仍胜过父母亲。

    政府让宅在家里避免疫毒扩散,母亲担心宝贝儿子,自然也不让儿子出门。尤其是姐姐,刚放寒假就交代母亲苦口婆心告诫弟弟,没有特紧急事莫出门,她说:“江波你现在是咱们家的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是能拿出男人的担当,多做有益于防疫的好事,为国家为社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那就再好不过了。

    假期开始,江波只好忍着收心在家,作业老早做完,就在母亲督战下看书,一连七八天,江波要崩溃了。

    母亲怕儿子身体出毛病,允许儿子玩游戏了。江波找到了兴奋点,一玩个开头就收不住了,游戏玩得昏天黑地。他猛玩着《魔兽世界》里的暗影国度,追逐神奇魔幻的惊心动魄。《战争召唤》《捍卫荣耀》的背景曲总让他血液沸腾。作为艾泽拉斯的英雄,要维系全宇宙生与死的平衡,他江波责任重大呀,应该是比姐姐江雯抗战病毒,维系我们健康美好家园难多了。他觉得不打这游戏就感受不到角色忍受无尽折磨也要斗争的精神。

    所以不打这款游戏不中。江波做着虚拟的网上英雄,而姐姐听从祖国的召唤,正在病毒防控的最前线拿出最顽强的斗志去完成使命,做着现实中有血有肉有真心的白衣天使英雄。从网游中回过神时,静心想想,他觉得挺对不住姐姐的,自己的这段日子一定让她挺失望的。

    终于,游戏他不玩了。因主要是玩累了,也因在家闷得老久了,就开始央求母亲能让出门一次。

    这次江波能出门钓鱼,是经母亲允许的。母亲是看他已十多天没挪窝了,怕宝贝儿子窝出病来,至于防疫,她交代儿子必须在开阔处独玩,戴紧口罩。

2

    江波到了河边,在一座小石桥旁选定了钓点,这是一遇暑假他常来的地方。不仅仅是他知这片水域宜钓,还因为不远的岸边有七座仙女雕像,洁白美丽,充满温馨,总能让他联想到深爱他的姐姐。

支起鱼竿,一切就绪,裹紧衣服坐下,就只等鱼儿上钩了。

    一辆防疫宣传车在几百米远的嫘祖大桥上停下,足足待了二十分钟,喇叭高声轰着,四处就他一个人,成了他的宣传包场,让他听了个饱。

    不见鱼咬钩,许是全让给吓跑了,微信群里还见前些天有人钓好多呢。

    鱼漂定海神针似的屹然不动。江波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收获着凉气。

    也许是河底缺氧,接连有好几条泥鳅浮出水面,肚皮半翻,张嘴艰难地摆动。江波用抄网捞起,算是有了收获。

    还是没有鱼咬钩。水边芦荻密密,它们肤色枯黄无表情地立着。野鸭在水里伸着脖子游过来、游过去,偶尔往水底扎个猛子,再从另一片浮藻中钻出,昂头扑楞几下,看是否有人欣赏,也偶尔再哼唧两声,像是对无趣时光的抱怨。

   江波身子冷得有点明显了些,觉得做个耐寒又无事的鸭子也不错。有两只野鸭好像是摸透了江波孤立无援的底细,干脆钻进他鱼竿边的枯苇丛里没完没了吵起架来。

    苇丛里终于消停了。寂静又开始占领世界,仿佛无数个凉冷的口张着挤着,都想把他吞下去。他很不自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有一个模糊低沉又抖抖的嗓音入耳:

        “……防控…………老虎逮猫哎……”

    江波惊惧回头,一个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的老头两腿一拽一拽地从他身边走过。

    不是我一人吗?哪来的老头?还裹得像木乃伊迈着僵尸步。老虎逮猫是啥义?这说话也太诡异了!江波是相信科学的,可依然心里有些突突。

    其实,老头的意思大概是要做好病毒防控,天也还冷,钓不着鱼,就好像虎捉猫一样捉不住,因为猫是虎师呀,爬树绝招没敢教虎。江波不知道这典故,他坐不住了。

    身旁不远处,微露出地面的小广播开始大响,全都是疫情防控为主题的节目:防疫知识讲座,全县防疫公告,抗疫动员令,每日疫情通报,等等。

    当看到老头又一拽一拽转回,还带来个戴红袖箍的防控检查员时,他明白过来了,赶紧收竿。

    这时候,中午早过了,江波胡乱啃了几口方便面。还能去哪玩呢?他想到了最能玩的花牛,就拨通了他的电话让他出主意。

    花牛父母离异又再婚,都远他,他假期跟着爷爷住。爷爷无力管教他。这时他正在玩手游。他神秘兮兮地对江波说:

        “有大好事等着你呢!

        “啥好事?

        “你得先给我打个买装备的钱,体现下咱兄弟俩的交情。

        “啥装备?我给你买好多次了……”

        “净是些够买'药水的钱,你也好意思说。你赠我个'红水晶吧!

        “太贵了,给你弄个'仙女护符吧!

        “成交!够义气!

3

    海棠园很是大,方圆简直有四五里。如果至暮春,海棠花就盛开成红色的海洋。日初升与日欲落时,霞与花一色相连,没有边际。有时一阵风,花瓣纷飞似雨,如梦如幻。

    江波懂得海棠的花语是苦恋。丁心凤选在海棠园与他约会实在是高,既隐蔽又有意义。

    初三那时要不是班主任对他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外加又哄又骗又威胁的各种招数,俩人私奔都有可能。当时虽没私奔,但俩人深陷情网不思学习,这依然是班主任心头大患,就给两人母亲下了最后通牒。江波母亲被说服,陪读了儿子二十天。其间父亲也回来,对他用上脚了。姐姐更是耐心地帮助他,给他细分析人生,细梳理天下大势,他变老实了,先服软了。丁心凤母亲对自己女儿先是和颜悦色地劝:“现在谈恋爱是毁前途啊,妞,妈就你一个……再说啦那是个赖孩儿呀,班主任早给我说他的底细了……”义正辞严地说:“我就谈恋爱啦!我就喜欢他帅帅坏坏的咋啦?丁心凤家在农村,离校远,父亲又早逝。她母亲的杀手锏是哭骂,哭一会儿,骂一会儿,再连哭带骂。班主任让她母亲一两天来校一趟,充分施展她的杀手锏,他在背后煽风点火。最后任课老师、班干部也都拉上统一战线了,总算在临近中考前一月,把她稳定下来,让她用心于学了。还别说,高中不同校,两人这两年还真断了联系。

    江波偶尔会回味起前事,觉得对不住心凤,尤其是他过早的服软投降,显得自己很不男人。今能在海棠园又见,这算是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江波心说。

        “怎么也飞不出这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迷醉的蝴蝶……”江波把小曲唱出了唇,车骑得飞快。

    到达海棠园,却见园子被铁网栅死死围着,因为疫情不再开放,大门处有提醒做好疫情防控的标语。江波懊恼:如今的人也是疯了,这么大的园子能把一圈围个严严实实,县里对防疫也太重视了!

    不过这难不倒江波。他丢了小蓝车,把钓具找个地方藏好,装泥鳅的塑料袋拎在手里,说不定能和心凤在园里搞个烧烤,他边想边从铁网栅下面爬进了园。

    园里醒目处也有疫情防控警示语,但大红灯笼一串一串高高挂着,祝福鼠年的红布幅横着竖着高高悬着,年节氛围还是颇浓的。下面是清冷的河流,它身背着一座接一座形态各异的石桥,弯弯曲曲流向远方,再就是清冷的小路挺秀气,也跟着河与桥打着回旋,五步有廊构,十步有景致,把人带引到各种新奇的地方。站在岗丘高处四望,海棠树奔跑着向四面八方排列起千万人操演的队形,向远处延伸延伸,一直延伸至淡蓝的雾霭中。江波想,要是在花开时约会该会更妙。

    除了他,空无一人。心凤会来吗?他这一会儿有点心疑。该不是花牛耍我吧?不过转念又想,当年还是花牛给丁心凤他俩牵的线呢,这回心凤要与他见面该不会假。就是自己是爬进园的,担心心凤也得爬进园有点儿不体面。不过,既然是她定的约会地点,那就不成啥问题。只是不知心凤具体定在哪儿,也无她电话,就先转悠转悠吧。

    他转了好几个地方,每个地方都一片寂冷,有点伤美,但江波会往好处想。时有花喜鹊哈嘎嘎嘎、哈嘎嘎嘎地叫,听得江波心花怒放:

    喜鹊头上叫,这是吉兆啊!再加上上午钓不着鱼时泥鳅自送上,这是上天待他江波不薄呀!江波意乱情迷。

    等啊,转啊,转啊,等啊……给花牛打好几个电话他都说让再等会儿。太阳已忍不住它的失望,准备退到西边高铁长长路桥的孔洞下了。

    还是没有见心凤人影。再打电话,花牛也不接了。

    等来了一辆面包车向他驶过来。你怎么进来的?疫情这么严峻你怎么能跑出来?口罩呢?开车的园林管理员向他训话,他赶紧把口罩又捂在嘴上。为了你自己为了大家,赶紧回家!江波连连点着头,装着往回走。这病毒防控真是无处不在、天罗地网,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啊!江波不免感叹。

    等车远了,他在一个小湖边停下,继续焦虑地等,见不到心凤他不甘心。四周这一会儿鸟声也稀疏了,耳边只是风声。他就玩撇碗碗儿,掷出的小石片带着哨音在湖里激起一串串水花,园里总算是弄出了的动静来。

    大大的红日沉沉地坠下后,江波的焦虑到了顶点,正在为走还是不走矛盾。猛然看到湖对岸有个背影,婀娜的背影,看那身段不是心凤会是谁!她穿着白上衣,远看还挺单薄,正是她初中时常穿的那款。她正行走在一片竹子旁,青竹衬白衣,更妩媚迷人。

    江波赶紧向对岸走,这一会儿他只嫌湖大路长。他得好好问问她这两年的情况,就说太想她啦,还要跟她说声对不起,长聊一会儿。要是她能亲我一大口为最佳…”江波想到这儿心开始扑通着大跳。初中在班里弄那么大的动静,其实他俩也就是不听课,传纸条,送东西,拉过手而已。

    当他走到那个白衣身后,把名字喊出口,那个女的停住脚扭过头。虽戴着口罩他也看清了那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并非他心仪的丁心凤。

    面前的妇女斜眼瞪着他,他感觉全身的神经都被她狠狠地拧了一把。

        “小伙子,你好胆大?约会吗?你就不怕病毒感染?原来这位中年妇女和先前面包车上的人一样,都是园林管理员。

    江波这时真想在这鼠年变成一只老鼠钻到地下去。那女管理员记下了他的姓名地址,命令他赶快回家。

4

    那几条泥鳅也扔了,狼狈出了海棠园,收起先前藏起的钓具,江波那个真是气呀!丢这么大人,全怪花牛这小子不地道。初中同班高中又和他同班的花牛,喜欢骗吃骗喝骗玩,他骗江波好多次了。好在母亲总是会给很多零花钱,江波也不在乎钱,在他眼里钱财是身外物,人生能快意最打紧。花牛虽不实诚,但他跟花牛能找到快意的感觉,俩人一直走得很近。

    这一回花牛把玩笑开得也太大了,要不是防疫查控严,他非得找花牛用拳头好好切磋切磋。他也怪自己色欲曛心,现在梳理下思路他才清醒,丁心凤不可能来找他,她母亲再嫁,听说她高一上期就转到挺远的外县上学去了。

        “根据当前我县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严峻形势,为全力做好疫情防控工作,确保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归路上夜色已阑珊,广播里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在江波耳朵里不停地敲着警钟

    他深感今天出门是个罪过,对不住好多人,最对不住在防疫一线的姐姐。好多天姐姐都不来消息了,她肯定是任务艰巨必须坚守岗位而无暇顾及,他为这些天没听说姐姐所在医院有医务人员感染、牺牲的消息而庆幸。电视新闻上疑是病人挤满医院过道焦急喧嚷医务人员往来奔忙的镜头在江波脑海里不停回放,他为姐姐捏着一把汗,也对全力抗战病毒的人们产生深深的敬意。

    江波匆匆忙忙回到家里,母亲看他裤子上弄个口子,就不停地追问,怕儿子在外面受委屈。江波反复说是自己不小心挂破的,没人欺负自己。江波对母亲说今天他大有收获,母亲才心生欢喜。

    江波觉得他该给姐姐和爸爸通个电话。老爸的电话一拨就通

        “小子,是你妈妈,不,是你姐唆使你说这些好听话的吧?

        “不是……”

        “现代的小子们都时兴拼爹坑爹来赶时髦,儿子哎,你现在忽地关心爹,这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呀!父亲不敢相信的话语里幽着儿子的默。但江波没笑。

        “爸,你可得多注意安全啊!你经营的是加油站,人又多又杂,可得注意防疫啊!江波的话语里带点哀求的语气。

        “儿子哎,你长大啦!爸有功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怎么防护的事你姐给我交待得很透的,再说现在大家都知道疫情不能小看了,我们这儿各路口检查防控很严,几乎没人外出了,难得有加油的车啦!别挂牵老爸,你姐给我长脸,你现在也不差呀,好好守家温书…”听得出,电话那头父亲鼻子有点酸了。

    在江波印象中这是老爸对自己说话对多的一次,爱讽刺挖苦的老爸也会动情,也会让他感动了。

    拨了几次,姐姐那方都是无人接听。

    电视上正播放着众志成城战疫情的消息。所有人都坚信,这场没有硝烟的疫情防控人民战争,胜利终会到来。

    江波给姐姐发了一条信息,决心不再添乱,面对疫情,宅家安心温习功课,将来能像姐姐一样为社会积极奉献。

    这时候,母亲递来一块水灵灵的萝卜让他吃,来应咬春的习俗,祈愿新年百病不生。吃一口,江波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打开窗户,虽有寒气敷面,但微微而已。

    毕竟天地已唱起春谣,万物在立春之夜静静酝酿着好日子。

                                                                                                    2020.02

(孙秋鹏,中学高级教师,市作协会员,县作协理事,在多家刊物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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