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野少年的天空》上周末上映之后,遭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我还挺奇怪的,毕竟这支团队曾经打造出《风犬少年的天空》,豆瓣至今有8.1分的成绩。这部电影根本不是风犬少年的续集,他们有着相似的主题,而主创对此的表现方式却大相径庭。如果说《风犬少年的天空》是一阵风,那《燃野少年的天空》就是一场梦。高考不学习反而去参加跳舞比赛,少年在高得吓人的摩天轮上荡秋千……《燃野少年的天空》被指悬浮的地方,反而是最打动我的地方。这种“叛逆”绝非以往国产青春片里早恋、堕胎那种稚嫩的逆反心理,它在更高的层次上对近年来的社会思潮做出回应。它彻底摆脱了国产青春片中某种传统内核,丝毫没有“我们都没有错,都是时间的错”的中年人式的顾影自怜。它呈现的也许不是现实中所谓的“真实”,但却十分接近少年人的内心真实。换句话说,真实的高三不可能这样,可是每个孩子心里曾幻想过的十八岁,应该是这样。在世界本来的样子和世界应该有的样子之间,是逐渐不相信“梦幻”,在成功学中不得不被迫内卷起来的我们。而今天有一部电影理直气壮地告诉即将踏上征途的少年,输赢不要紧,大家一起坚持跳完一支舞才是正经事。有人吐槽本片男主角老狗(彭昱畅 饰),明明是来复读的,结果全程不干正事,围着一个跳舞比赛忙得团团转。而主角团的高三似乎没有这种压力,仿佛在唱唱跳跳中就轻松毕业了。在我看来,这些欢声笑语中其实到处都是关于高考的隐喻。只是主创既然选择了歌舞片的形式,就干脆彻底将其浪漫化。实际上,片中所展现的万众一心的“舞动奇迹”比赛,以及围绕该比赛所展现出的集体狂热,都像极了我们面对高考时的种种。当影片最后,男校女校的学生汇成一条长龙奔向舞台,跳起彩虹舞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涌现的是记忆中另一幅画面。这样的学校都是军事化管理,没有学生社团,没有课外兴趣班,有的只是无尽的题海,还有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整个高三,所有的情绪只有一个排泄口,那就是高考前几天晚上,学校会允许所有高三学生放孔明灯。我和小伙伴们仰着脖子看自己的梦想缓缓飞进黑夜里,和无数红色的灯火混在一起,最后谁也分不清谁的。望着数以万计的孔明灯飞上天的时刻,和我在电影院看这群少男少女跳最后的舞蹈,心情十分相似。无论是高考,还是舞蹈大赛,对于人生而言,本质上都是一次实现梦想的机会,对站在成年路口的少年来说,更有可能是第一次自己决定人生方向的机会。即便“舞动奇迹”的决赛名额有限,即使队伍里有的人是舞蹈废柴,有的人连话都讲不好,赢得这场比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是他们偏偏都认定了这场比赛。尤其是男主角老狗,他各种看似中二的言行举止却成为众人的精神支柱。就像我当年写在孔明灯上的高考愿望,是一所再复读十年都考不上的重点大学。松开孔明灯的刹那,我知道这多半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影片中,少男少女跳起彩虹舞的时候,他们在这场比赛中的失败早已注定。但是片中这群少年在一次次失败中迸发出的乐观、天真,甚至带着无知和迷茫却依旧要做成一件事的倔强,是真正的少年意气。在现实世界中,这股少年意气也许只敢藏在漫天的孔明灯里。但在电影世界里,导演却可以让这股潜藏在内心的冲动成为另一种现实。主创完全可以一片两拍,在《风犬》的基础上再写一个续集,继续书写一群少年用奔跑追寻生命意义的故事。但是当主创们来到海南堪景后,在海南碧海蓝天的感召之下,他们决定拍一部歌舞片。歌舞片在国内业界一直鲜少有人涉足。烧钱、技术要求高、观众接受度低,这些现实问题将歌舞片的门槛高高竖起。而张一白如同他片中的主人公那样,彻底“癫狂”了一把。作为一部首次“尝鲜”的歌舞片,《燃野少年的天空》做得最成功的,莫过于一以贯之的叙事风格,并且最终让风格服务于叙事。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刚开始看到演员们突如其来的卖力舞蹈,或者是“姑姑”李若彤蹬着三轮车一往无前,又或是一群孩子在悬空的摩天轮上荡秋千时,内心可能全是问号。但当超现实的元素越来越多,致敬周星驰的台词和细节越来越明显之时,我却开始接受这种癫狂。因为越癫狂,就越极致;越极致,就越彻底;越彻底,就越接近反叛。而本片反叛的,就是大多数中国学生从小被灌输的丛林法则——你必须成为金字塔尖的人,为了这个终极目标,自由、兴趣,乃至睡眠,都是可以被牺牲的。而在故事发生的高三,这种法则变得更为残酷,现实中的学生几乎都被“成王败寇”的忧虑所笼罩。它就是大喊,快乐比输赢重要,过程比结果重要,选择做什么样的人,比选择哪个正确答案,更重要。正因为它要呐喊的内容是我们的青春片从未正面呈现过的。所以,雨下到酣处,少年们不仅不躲雨,还偏偏要在大雨中翩翩起舞。这本来就是一群不愿意服从规则的少年冲撞主流价值观的故事。影片中狂热的舞蹈、夸张的台词、漫画般的场景设计,都在昭示着这股反叛劲。老狗总爬上去的摩天轮缺了一角,从现实的角度看,这就是个老板建到一半跑路了的豆腐渣工程。但在影片里,这是主角团们的空中乐园,是他们开始做梦的地方。在那里,老狗拥有了友谊和爱情。这些孩子和摩天轮一样,生命中都有所残缺,是某种程度上的“失败者”,是别人眼里的咸鱼。有的也努力了,也拼命了,但依旧没法成为闪光灯聚焦的中心。最后青春散场,高考肯定没戏了,舞蹈大赛也早早被刷了下来。他们曾在上面唱歌、吹牛、谈恋爱,把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荡秋千,从不害怕摔下去。但在那个永恒的摩天轮上,什么成绩、输赢、贫富,通通都是bullshit。借着跳舞跟好兄弟们胡闹,把郑秀文当做自己妈妈,总而言之,享受当下的快乐才是真理。前段时间我在写《西瓜》的时候,就提过当下影视剧的通病,没有多少作品愿意真正还原普通人的挣扎。大多数影视作品不敢说真话,总是以“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来搪塞观众。只有一小部分创作者在认真探讨一个问题,那就是普通人如何在充满成功焦虑的世界上完成自洽。《燃野少年的天空》用一种极度夸张的方式,认真讨论了这个重要的人生议题。从前我们拍青春片,总爱用回望人生的视角。回看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如何一点一点变成挨了锤的牛,一天天钝下去,接着感叹“我们都变成曾经最讨厌的人”。他们总是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在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平庸时,他们总是伤感的、失落的。老狗是打一开始就理直气壮地做一条咸鱼,小黄则是高三还没毕业就尝到了人生幻灭的滋味。也可以说,这部电影讲的就是一条老咸鱼引导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如何接受自己的平庸,然后选一个最积极的方式把这条人生路走下去。片中最妙的就是咸鱼王老爸骗小黄她是郑秀文的女儿那条支线。影片用一种无厘头的方式来展现咸鱼王对女儿的无限深情,大街小巷全部为女儿贴着“妈妈”郑秀文的照片,为女儿营造一种“我是天选之女”的幻境。这种情节设置看似鬼扯,却跟整部电影的梦幻气质很是契合。真相揭晓,小黄不是大明星的女儿,她只是大明星身边一个面目模糊的伴舞的女儿。人生的真相这么早就被点破,对小黄来说是件残忍的事情。那就是她终于明白,跳舞,是发自内心的动作,是取悦自己的方式,与他人的评价无关,更与比赛的输赢无关。导演在这里难得说了真话,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赢家,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站在聚光灯外。虽然世界上可能只有一束最强的聚光灯,但在这束光源外,还有别的光。老狗的真心,舞蹈团的陪伴,摩天轮上的月亮,爸爸善意的谎言,还有系着粉丝蝴蝶结的咸鱼,都是小黄生命中的光。这些光足以为小黄构建出一个梦,且不会随时间消逝,在这个梦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跳下去。就像电影也为广大少年和过期少年们创造了一个梦一样。世界上总有一束光为你而来,而你也可以成为别人的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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