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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陈志明先生

 芷斋随笔 2021-07-21

资深京剧研究学者,原北京市九三学社第二支社主委陈志明先生,本月25日晚因病与世长辞,享年84岁。今天上午是先生远行的日子,我在千里之外含泪写下这几行文字,遥寄我的哀思——

陈志明先生在书房

虽然已是暮春时节,但青岛这两天却冷清得很,几场雨过后,气温一直没有回升起来。26日清晨我起床打开手机,接到的竟是陈志明老师昨夜与世长辞的讣告,虽然知道先生身体这两年一直欠佳,但听到这一噩耗时,还是禁不住热泪长流,反反复复又读了两遍,真不愿意相信这个令人心痛的消息是真的。

志明老师是一位忠厚的长者,也是我一直非常敬重的恩师。

两天以来浑浑噩噩,边看朋友圈里的悼念文字,我心里一直在不停的流泪。因为无法赶去北京,连忙和北京的朋友商量祭奠先生的事儿,又一连接到了不少外地朋友问询的信息和电话,有北京的、西安的、上海的、也有国外的……直到今天下班回到家里,才慢慢平复下心情。想起电话那头那口流利的京片子:“得嘞,就这样儿啊,回见回见……”今生再也听不到了,我的心竟然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怕是已经麻木了吧。

认识陈志明先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记得那是1999年春天,我还在师范学校读书。北京那时候有一家梨园书店,在半步桥里仁街的一个小胡同里,书店有一位大伯常年打理生意。那时候想买点京剧书,要到邮局去写汇款单,备注上书名儿,认真仔细的大伯准保能一点不差的把书给您寄来。有一次我买了一本刚出版不久的《陈德霖评传》,翻开书后,里面夹着一张名片,竟然是作者陈志明先生的。名片后写着一行小字:书要是有什么问题,请您联系我。正是因为这张名片,开启了我和陈老师的忘年之交。

当时的我很喜欢京剧,但对京剧史料的研究一窍不通,只是看看热闹。转年我因为京剧青衣“八大腔”的困惑,实在找不到什么文字资料,就冒昧地给陈老师写了一封信求教。过了好长时间,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竟然收到了陈老师认认真真、洋洋洒洒的回信和一盒磁带。先生坦言“八大腔”是他的祖父、陈德霖老夫子总结的艺术经验,因为他本人不会唱戏,所以无法给我说得明白。但陈老师特意跑了两趟图书馆,翻找出当年老杂志上的两篇文章抄录给我,并把老夫子《虹霓关》的老唱片翻录下来送给我研究。那年我刚刚20岁吧,收到老师的回信后真是感动极了,马上回信表示感谢。陈老师对我这么一位毫无交情的陌生青年这么爱护,实在是令我从心底里感激,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启了我们爷儿俩20多年的忘年交。

20多年里,我从陈老师那儿学到的东西太多了,现在真不知从何说起,认识陈老师的朋友都深有感触:陈志明先生是一个做事情非常认真的好人。

陈老师家的书房并不大,写字桌边上靠手的位置总是摆放着五、六本大字典,占据了不小的空间。翻检这些字典,有《现代汉语字典》、《现代汉语词典》、《成语字典》、《京剧剧目辞典》等等,他随时写东西随时翻阅。其实陈老师是出版社资深编审退休,写一般的文章可以说不在话下。但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他决不允许有一点文字或修辞上的马虎。

陈志明老师手稿

陈志明老师诗稿

我和爱人毛兰认识以后,我们俩和志明先生的关系又大大的亲近了一步,因为我们的外祖母(魏莲芳长女魏葆茹)是陈少霖先生(志明先生的父亲)的义女,我们的姑祖父陈盛荪先生(毛世来先生的姐夫)又是陈德霖老夫子的徒弟,所以多年以来,志明先生对我们夫妇可以说是爱护有加。

当年为了纪念祖父毛世来先生,我和毛兰相继出版过《毛世来九十周年诞辰纪念画册》和《毛世来舞台艺术年谱》,在整理这些资料的时候,陈老师给了我们最无私的帮助。那时候老师身体还好,多次陪我一起泡图书馆,有时候一连几天泡在国图查资料,为了节省时间中午和我一起啃两口饼干,他不但无怨无悔,还总是安慰我说:“你们来一趟不容易,能多找点就多找点。”是陈老师手把手的教给我怎么检索索引、怎么约借胶片、怎么制表统计、怎么查漏补缺……真真是不厌其烦,正是由于他把自己多年来的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我,我们的编辑、出版才得以顺利地进行,现在每当想起那些日日夜夜,总能记起老师伏案工作的身影,忆及往事怎能不令人潸然泪目?

不但做学问认真仔细,陈老师平日还担任街道的一些义务工作,有时去先生家,经常能看见单元门口先生给邻居们的留言条,不论是一声声温馨的提示、还是一句句暖心的嘱托,都让看到的邻居打心底里感动,对先生高尚人格魅力的崇敬之情也会油然而生。

热心的陈志明先生

志明老师是一位真诚的长者,他对朋友的坦诚相待,相信受过他帮助的人都会记忆犹新。

受过老师帮助的人和事太多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和一位朋友去拜访陈老师,请教一些京剧史料的事。我们在老师家巧遇一位外地来的访客,正和老师攀谈着什么。那天办完事后,我的朋友热情的请陈老师吃饭,就把在座的客人也约到了一起。饭后刚刚分手,陈老师急忙打来电话,他嘱咐我一定跟朋友明言,今天巧遇的这一位访客并不太妥实,和他交往一定要留神以免上当。当时我还不以为然,不久就听说那个人确是个骗子。我的这位朋友后来也成了陈老师的好朋友,每每说到这些事,大家无不为陈老师的真诚、正直而竖起大拇指。

我在青岛工作生活,但经常能接到先生的电话,他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这些话仿佛还在耳边,而先生却已经离我远去,怎不令人心伤流泪呢?

志明老师是一位执着的研究者,这也正是他让我深深的敬佩之处。

多年以来,陈老师与笔友合作,陆续编写了《〈立言画刊京据资料选编》和《三六九画报京剧史料选编》(即将出版),这两部著作洋洋数千万字,堪称京剧史学研究的典范,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艺术资料。正是这种执着,才使得陈老师能有这么有价值的著作问世。

不但研究学问执着,陈老师对于京剧界的一些怪象也是敢怒敢言,直到前两个月,他还为“振兴京剧男旦”而仗义执言:“说一千道一万,老戏迷还是呼吁政府有关部门要重视男旦艺术的发展!如今女老生、女花脸都可以有出台的机会,为什么不给男旦一线生路呢?

男旦在戏台上演出也不过几个小时,观众之欢迎程度极高,这在多次男旦专场演出的火爆现场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舞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再看一看民间对男旦艺术的渴望是有目共睹的,如张派名票杨永树曾得到过张君秋肯定,他病故后送葬人达一千多人;梅葆玖病故时,在八宝山的追悼会上有几千人参加告别仪式;张君秋的大弟子著名男旦演员吴吟秋先生收德云社李云杰为徒,隆重仪式在湖广会馆举行,现场播放李云杰的张派唱段,极具柔美的特色,使到会的100多人大饱耳福,大家致赞扬张派男旦艺术后继有人,在高兴之余也十分担心,因为上风一直坚持男演男、女演女的原则,使男旦艺术的发展受到很大影响,有位领导生前有过指示:戏校不培养男旦,不给安排演出,不让上电视,这种作法让老戏迷无法理解!

就在他离世前不久,还在家每天坚持翻阅《顺天时报》,做了上万字的摘录笔记,他曾对我说过:不管能不能发表,也得记下来,回头让后人参考起来方便。老师把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发表的文章汇集成册,相继编印过《醉菊斋戏话》等小册子分赠亲友,相信看过的人不在少数。

罗罗嗦嗦写了这么多,其实都无法表达我现在的心情。最后,摘录先生早年的一点文字作为本文的结尾吧,让我们一起缅怀这位虚怀若谷的老人。

我想对当前振兴京剧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以下建议,供文化主管部门参考:

1. 抢救优秀传统剧目是当务之急

大力抢救优秀传统剧目,这是保持京剧这个剧种的需要。要尊重京剧传统表演的程式,要有计划地多搞一些“纯种繁殖”,以保证京剧剧目能原汁原味地传下去,除了搞好音配像工作以外,还可以发动现还健在的老艺人,把他们请出来排演一些濒于失传的优秀剧目,或者为青年教师传授他们的绝技。 

2.京剧的票价要适当下调

以满足广大戏迷和观众进剧场看戏的需求。按一般经济规律来看,物价的上涨幅度,应在十倍左右,而京剧的票价上涨幅度是几十倍。例如 50 年代末北京京剧团主要演员马连良、张君秋、谭富英、裘盛戎同台演出,票价不过3.70元/张,因此现在的票价应控制在30-50元/张,而且现在的演员的水平、剧目的质量远不及 50 年代,为什么长安、湖广会馆票价高达 40、60、80 元,甚至百元以上?试问挣几百元退休老人要听戏能承受这么重的经济负担吗?  

3.呼吁及时抢救民国时期的京剧史料

国家应拨出专款,影印或摘编出版一批有文献价值的书刊,以满足国内外戏迷的需求。目前北京首都图书馆所存的解放前的书籍、报刊,有相当一部分已出现残、破、脏、脆的现象,如果不采取复印、影印、缩微制成胶片等技术措施,要不了几年,这些珍贵的资料就无法再供读者借阅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资料室也同样存在上述情况,很多年来由于经费不足,不能添置新书,馆藏古籍得不到必要的保护。说实在话真是到了不抢救不行的地步了。

我衷心地希望文化主管部门的领导,要重视振兴京剧的具体工作,要把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用在刀刃上。少排几出难于流传的大型京剧,几百万元经费不就省出了吗?话虽难听一些,但这是为振兴京剧实话实说。

               ——选自陈志明先生所著《醉菊斋戏话》

陈志明老师夫妇

今天,志明老师将离世远行,出身梨园世家的他,虽未从艺,但先生秉承家学,以严谨的学态度,为弘扬京剧艺术著述立言,著作等身;陈老师呵护后辈,坦诚相待,他对京剧史学研究的执着精神,以及对我的谆谆教诲令我获益终生、没齿难忘。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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