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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倒的男人》——文本实验室02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唱歌女孩》作者:王花朵

    那个读小说的男人,晕倒在一本书上。

    家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一侧的脸紧贴在发黄的书纸上,哈喇子流了一片,形状很不规则,而且已经开始萎缩,像某个岛屿的地图。

家人立即惊慌起来,有人开始呼叫急救车。

在家人等待急救车的时间里,年轻人提议先把他放平,便于急救人员赶到时能快速送往医院。

    “不能动,你不知道他是什么病。”年长的警告,“万一他的脑子里正在出血,你一动他,就像气球里的水,会哗哗淌,那就没救了。”

冒失的年轻人赶快停止了动作,他向哈喇子之外的文字看去,想看一看这是一本什么书。这一页的大部分被脸挡住,还有一部分的文字被口水化掉,看不清了。

能够看得清的字没有整句的,最长的一句是这样写的。

“她把野菊花插在花瓶里,她想给花瓶注入一些水,这时候蜜蜂……”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晕过去的头压在书上,看起来很执拗。

“那些故事被他装进脑袋里了。”年轻人这样嘀咕着。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四壁上全是书架,南北最长的一排都是各国的小说译本。

“他说过,这一排是他读过的。”年轻人还在嘀咕,其他人都在门口,有的还不停地向窗外望,看看急救车来了没有。

“蜜蜂怎么了?”年轻人还在想那半句话。

这时书房的窗玻璃外一只蜜蜂正要往里闯,却被透明的玻璃挡着,它几次努力都碰在玻璃上被挡了回去。

“蜜蜂可能是被玻璃挡了回去。”年轻人这样想着,觉得那本书没啥意思了,他把头也转向门口,远处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估计快到了。

“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呢?赶快穿上衣服,救护车就快到了。”长者催促他,看来长者是希望他也一起去医院,毕竟,那晕倒的是他的爸爸。

他的衣服其实已经在自己身上,外边正是开花的季节,那不,蜜蜂还在飞呢,天也不冷,他的T恤足够用了,不知道长者怎么想的,还让他穿衣服,可能是忙昏了头了吧。

“可是那时候有玻璃吗?”

他又这样想,“那时候是啥时候呢?要是还没有发明玻璃,那么蜜蜂就不会撞在玻璃上,那它是不是撞在带有格子的窗户纸上?”年轻人管不住自己,又开始想那只蜜蜂。

“也许连窗户纸都没有,搞不好还是木板呢。”年轻人又换了个想法。

“那窗户咋还开着呢?赶快关上,你们这些人,真是。他万一真是脑出血,那是最怕过堂风了。”长者忽然发现开着的窗户,他很愤怒,一屋子七八个人居然谁也没发现窗户还开着。“不能通风。”他坚决地说。

年轻人关上窗户。

“真是有趣,我怎么没想到窗户开着呢?那样蜜蜂就会飞进来,对!野菊花会招来蜜蜂,蜜蜂是从开着的窗户飞进来的。”

年轻人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那是很平常的一本书。”他再次瞄了一眼被长满长发的头压住的那本书,觉得实在是没什么。

看小说的这个人,要是为了这一点内容把自己累晕过去,实在不值得。

年轻人这样想着,急救车的笛声越来越近了,听声音已经到了这条街,从那声音的距离判断,急救车很快就会开到楼下的。

“你怎么能够断定那只蜜蜂是为了野菊花来的呢?别忘了还有一个姑娘。”一个声音从年轻人的心底升起,好像是另一个人在问他。

“对呀!万一是姑娘身上的体香或胭脂香引来的呢?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年轻人喝醉了似的走来走去。

一直以来,他从没有对这个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躲在书房里读小说的男人像今天这么用心过。

“爸爸要是没有晕倒就好了,我可以问问他,那就什么都解决了。”年轻人看着倒在书页上的头,他感觉那个人应该听到了他的话,尽管他没说出来。

“怎么开走了?”长者很用心,他最先发现不对劲儿,急救车的笛声到了附近又变得一点点远了起来。

“可能是别人家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那可能是别人家叫的车。”有人附和了一句。

“那会是什么样的姑娘呢?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年轻人禁止不住自己的疑问往出冒。“要是中国的姑娘,说不准她在农村,不对!农村到处都是野花,她不会专门采一把野花装在花瓶里,她们也不会买花瓶,那多费钱啊。她们要是喜欢野菊花,直接到野地里玩耍就是了。”年轻人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对!她一定是个城里姑娘,她把一束野菊花放在花瓶里,她早上喷了香水,是那种很高级的进口货,于是蜜蜂就飞来了。”年轻人的耳边再次响起急救车的声音,他不得不打断自己的思维,一旦救护车到了,他得协助大伙把他的爸爸、那个只剩下呼吸的男人抬上车送进医院。

“可是那个姑娘长得啥样呢?”他看着昏迷的父亲,他恨自己一点也不着急,脑子里还想着那句话。

“算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准备好把爸爸送到医院。”他这样想的时候,书上那半句话就远了。

“这次应该是咱们叫的车了,你别跟没魂儿似的,看看你爸爸衣兜里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取出来,一会儿会乱哄哄的。”长者对他喊,爷爷和爸爸不一样,好像爷爷家里人的话都被他一个人霸占了,爸爸和两个叔叔都是话语很少的人,是能不说就不说的那种。

他也是这样,能不说就不说。

爸爸披着一件长夹克,右边下垂得快到地板上了,好像衣袋里有很沉的东西,鼓鼓的。

年轻人把手伸向右边的衣兜,他摸到一个盒子样的东西。他把它取出来,是一个装避孕套的盒子。这让他有点脸红,他不想让爷爷和其他人看见,毕竟爸爸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这个时候拿出这个东西会很替他尴尬。

他把盒子掩在自己的T恤下,慢慢走到书柜的一头,那里有一个拐角,地上堆着一些残破的书,旁边的小方桌上都是浆糊干了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一个浑身长疤的人的脸。

他悄悄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64开的小本子。

他把避孕套的盒子扔进书的缝隙里,把那个小本子放在桌子上。

“她为什么要喷香水呢?”这个念头一产生,他又遏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个姑娘,“她是要出门去还是刚从外边回来?说不好那只蜜蜂是从野外跟她回来的呢。”

这个念头一开始像蚂蚁爬进脑子里,接着就像洪水一样袭来。他得找点事儿来排除这个念头,他看见他刚放下的小本子,于是他拿起来翻阅,他希望那里边有什么东西能把他的念头牵走。

小本子的一开始都是空白,那上边明显被撕掉过几页。大概翻那么七八页之后,才有了圆珠笔写下的一行半潦草的字。

“这是爸爸的字体,只有他才把汉字写得跟外国文一样。”年轻人断定之后,就开始辨认那一行半字。可是这对他来说是相当难的,他一开始就把它们当成了读不懂的汉字,于是越看越糟糕,没有一个字能够对应上他脑子里记住的那些汉字。其中有一个字就快认出来了,他认为那是一个“一”字,可是它的尾部向下弯曲下去,又有点像阿拉伯数字“7”。

他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向窗外望去,他告诉自己,那些字是英文或者法文,德文也行,反正是自己不认识的文字。

“现在我要低下头来,看一看这些陌生的文字到底像中文的什么字。”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他确信那一行半绝不是汉字。

他低下头来重又把目光放在那些汉字上,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上边潦草地写着“她把野菊花插在花瓶里,她想给花瓶注入一些水,这时蜜蜂”,与那本书上剩下的字一模一样。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认为这是他的愿望使这些字变成了表示那个意义的相似形状。可是他爸爸那潦草的字体明明就是那句话,他怎么也摆脱不开,像是陷在泥淖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你这个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搭一把手啊!”长者对他喊,他这才听见刺耳的急救车声音就在家门口,大人们正七手八脚帮着大夫往担架上抬他的父亲。

他忙凑过去,这之前他无意识地把那个小本子揣进衣兜里。

在他跟随救护人员往外走的时候,他爸爸的衣服脱落下来,他弯腰捡起来的时候,碰到左边的口袋。他感觉那里面还有东西,就一边走一边掏了出来。

那是几片白色的药片。

急救室里,他的爸爸很快就被弄醒过来,也不知道医生用的什么办法。他感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远远地,长者在向医生询问。

“他吃了安眠药。”医生说。

“怎么会呢?他就是平时头疼,吃点止痛片,他怎么会吃安眠药呢?”长者不信的口气。

“这个是不是止痛片?”年轻人上前伸开手,医生捏起一片放在眼镜下看,点了点头。

“你说你这么大的人,咋还能吃错药啊?”年轻人的母亲抱怨着。

中年男人脸上的哈喇子圈已经被擦干净,露出赧然的笑。

回去的车上,年轻人挨着他爸爸坐,他向他耳语“蜜蜂是哪儿来的?”

“什么?”

年轻人掏出小本子,马上翻到写字的那页,之前他折了角。

他爸爸一把夺过小本子,“哪儿来的?”

“在一个装避孕套的盒子里。”年轻人轻声地说,好让其他人都听不见。

“那个盒子呢?”

“在书房的书堆里。”

他依旧看着他爸爸,希望知道答案。

“那是二十年前的盒子。”

年轻人一言不发,车子还在行进中,路有点不平,他和他爸爸晃来晃去,像是被风吹的不稳。

“她把野菊花插在花瓶里,她想给花瓶注入一些水,这时候蜜蜂……,它飞走了还是刚飞进来?”

他爸爸有点吃惊,转头看了他一会儿。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事儿?”

“你晕倒时那本书上写的。”

“哦,那本书,对,我就是想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在那里狠命的猜,猜的我头疼,我想吃一片止痛片,谁知道……你看……就把你们折腾成这样。”他爸爸很歉疚。

“那是一本什么书?”

“不知道啊,我是从旧书摊上买了的,那只是半本书,封面封底也没有,还被水浸着了,好多地方是模糊的。”他爸爸轻描淡写。

“哦,是这样啊,给!你的止痛片。”

年轻人伸出手去,那几篇白色药片被他的汗水染得发黄了。

20191216-17通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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